河底不見天日,沒有晝夜之分,也無四季之別。
但計時卻有很多方法,棲俠洞東面長有一株向陽靈掌,日出時花掌自開,日落時花掌聚攏。
南邊有一口地坑,每隔三日準時噴吐怪風,形成激水漩渦,攪動半個時辰才會消散。
最容易的計時方法當屬西邊的紅花水山,那山上每隔一個月準時閃爍紅光,遠望如同一朵大紅花,隔著十幾里水域也能看見。
水中生活荒涼孤寂,時間流逝非常快,仿佛一眨眼,一個月就要過去。
期間袁河沒有發現一頭蝦妖返回。
他決定現身出來,與留守棲俠洞的妖卒接觸。
這頭小卒子盡忠職守,順著棲俠洞外的水域,一圈圈巡邏敵情,沒有一天懈怠與偷懶。
但是本領不濟,袁河在他眼皮底下潛伏一個月,他半點察覺也沒有。
“再有三天,就是一個月期限,老祖為何還不歸來?他曾說讓我接任洞主,莫非他已經料準此戰會死在河外邊?”
這天,小卒子又游到洞西水域,正自言自語時,突見附近晃起波紋,他立時警覺:“誰!”
高喊一聲,他卷動妖風,雙鉗沖水急漲,化作兩口金色鉗刀,這是金鉗蝦族的天賦妖術,鉗刀水中舞動威力更強,攜濤帶浪,快如閃電。
河水滾滾翻動,袁河從一座水門內踏出,邊說:“我是一個旅者,沒有惡意,你不要緊張。”
他是猿猴軀體,輪廓與‘人’無疑,小卒子以為是河外人賊大舉入侵,嚇的差點栽倒地上,別看蝦族生有八只腳,卻又細又軟,此刻根本站不穩當:“汰!哪里來的人賊,竟敢侵犯我家園!”
縱然害怕,小卒子仍舊拿出代理洞主的氣概:“再敢往前走一步,一刀劈碎了你!”
“我不是人。”袁河聽他聲音發顫,左擺右晃,提不起半點欺負他的興致:“你仔細看看,我披鱗帶角,有尾有毛,是一頭血統純正的水族,我和你都是青黎長河的鄉親,人賊是咱們共同的仇敵。”
袁河語氣溫和,帶著三分笑意,又道:“蝦朋友,是不是嚇到你了?這樣罷,我坐下來,你收了刀也坐下來,咱們促肢長談,交流一下妖生經驗,豈不更好?”說完先坐。
“笑話!我膽大包河,會被你這區區人賊給嚇到?”小卒子的蝦嘴很硬氣:“我叫俠崇文,‘俠朋友’是誰,你認錯妖了吧?再說我開靈不到一世光景,懂的事不多,妖力也粗淺,與你沒啥經驗可談!”
“沒有認錯,‘朋友’是一種交心稱呼,不是誰的名字。”袁河耐心解釋:“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來找你愉快玩耍,這是值得你高興的事情啊!”
俠崇文瞬時凌亂,這番話他聽的不是太懂,只說:“但我高興不起來!”
心想我巡邏一個月,都快悶死了,倒是想玩,但我差點被你這人賊給嚇死,怎么和你愉快的玩耍?
袁河見他交流順暢,區別于普通的低智精怪,想必日常有過被教化的經歷,繼續流露善意,笑著問:“你叫俠崇文?這名字起的寂寞似雪,我一聽就知你是仁妖俠士!俠朋友,‘崇文’二字是不是崇尚人界文禮的意思?”
“我心向文禮,也是仁妖,這都不假,但我不寂寞。”俠崇文順著他的問題作答,不知不覺被勾起交流興趣,一邊還犯嘀咕,雪是什么東西?寂寞為什么要似雪?
他自幼活在水里,從未出過遠門,甚至不曾浮出過河面,他所知的一切知識全部來自洞主俠仲的言傳身教,但俠仲卻非博學之士,教化他的時間也不長。
不過他歷來好學,聽到袁河出口成章,看上去學問廣博的樣子,他萌生了求教念頭,但他老祖俠仲屢屢教誨他,‘害人之心必須有,防妖之心不可無’,眼下敵友未分,他戒心去不掉,自是不敢示好。
他繼續介紹自己:“崇文這名字是我老祖所取,他還讓我尊崇水蚊族的文丞相!想當年,我金烏妖國開國之初,國主點評萬千水族的血統,訂立九品水妖榜,我金鉗蝦族根腳不好,被評為下中品,才倒數第二。”
“倒數第二已經相當不錯,起碼入了品。”袁河聽的津津有味,有關這些妖族典故,他似乎存在莫大興趣:
“妖族血統沾上‘金’,基本都貴,應該比蚊子強吧,你竟然說金烏國大丞相是水蚊族在擔任,這一族的血統很有名嗎?”
“那是大大的有名。”俠崇文把雙刀垂下來,他覺得舉著刀講話不禮貌。
他照實說:“據我家老祖講,蚊族在天地間數量最眾,陸上、水中、飛禽,全有它們族群身影,但自古以來,它們都是妖界最低等的臭蟲,因為它們依靠寄生繁衍,外族都不待見它們,青黎長河其他妖國都把它們血統評為下下品,唯獨我金烏國把它們列到上中品,僅次王族,排第二。”
袁河若有所思:“我猜這金烏國內的蚊族不止做了丞相,還有可能與王族聯姻,因此整族血統才能水漲船高,從倒數第一升到了正數第二。”
“對對對!你又猜對一次。”俠崇文越說越起勁:“大丞相有四個孩兒都做了駙馬爺,我家老祖希望我以蚊族為榜樣,將來一步登天也做貴妖,好提升我金鉗蝦族的血統地位,這就叫一妖得道,孩兒升天!”
妖,修的也是道行,求的也是長生,這點與人界道門一脈相承。
“那我這一族在金烏國是什么品?”袁河十分好奇這一點:“俠朋友,我是從西邊鐵翼國游過來,那個妖國的國王殘暴不仁、獸心不改,除了鱷魚族,其它族群一律是血肉食糧,連奴隸都不讓做,不管我走到哪兒,都有鱷魚撲上來咬我。
你們金烏國有品階、有官員、有文治,風土妖情樸實憨厚,生活過的有滋有味,這簡直就是文明社會的楷模,即使我這一族的血統排倒數第一,我也準備留在這兒定居,不再四處流浪了。”
這番話也不知是哪一句,撓到俠崇文的癢處,他蝦腿一折,臥在地上,相談甚歡起來:“不瞞你說,我棲俠洞分封在金烏國邊境上,挨著鐵翼國的黑山水府,那里的鱷賊子比人賊更兇殘,經常侵邊劫掠,它們嘴大,一口能吞掉我幾十頭孩兒,救都救不過來!朋友,你的孩兒也被鱷賊子吃過罷?”
“我?我可不是卵化濕生,不能隨便生孩兒。”袁河玩味一笑:“俠朋友,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根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