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
玉屏島。
袁小青矗立在一方鐵木搭建的碼頭上,目送那艘龜背煉制的海船起航離去,直至船影消失在視線里,他仍在揮手告別。
迎著海潮翻滾之音,口中郎朗呼喊:“老師一路順風安康,莫要忘了棲俠山呀。”
依稀記得當年袁河避走望梅水府,他也是這般心情。
但袁河的這一次遠行,回歸怕是遙遙無期,或許幾百年,或許幾千年,神通敵不過星堯老祖,袁河應該不會重臨東洲。
此時距離他們逃出青黎妖庭,僅僅過去幾個時辰,為了防止星堯老祖尾隨追擊,袁河未作停留,徑直趕來這座袁小青秘密開辟的海邊小島,揚帆出海。
送行之人并不多,除了袁小青,只有釋心顏與座下的四個門徒。
蕭念仁與龐敏四妖負責在此煉制海船,他們俱都知道袁河要遠走它鄉,卻預料不到行動會這般迅速,照面一刻,便不得不匆匆作別。
他們與袁河相交時久,本是混跡死亡線的小嘍啰,孤單如浮萍,得遇袁河提攜,才能繼承今時名門道統,也才有靠山可以依存,相較于老師釋心顏,他們對袁河的信賴要更多一些。
尤其是尸妖龐敏,她還指望著渡完妖師劫后,投在袁河麾下辦差,起碼要混一個總管當當,但袁河這一去,音信全無,生死也難料,還能不能歸來,真是未知數。
那海中殺機何其酷烈,三花境的老前輩們都不敢輕易涉足,袁河縱有挽天之能,怕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老師,袁師他什么時候能重臨東洲?”龐敏壓低聲音:“如果他尋到封真遺地,樂不思鄉,會不會永遠定居在海外?”
“即使未受逼迫,袁師也照樣要出海,他一定會歸來!”釋心顏當年隨同袁河進入歲杏入口,煉制陸婆湯封印界中三頭生靈,她知袁河心有掛念,出海是為尋找紫華露。
一旦找著,必會返航。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也該走了!”此間事了,釋心顏要長期閉關:“小青,老身要繼續煉橋,也已經在地底冥河找到隱蔽之所,你是隨老身一道,還是返回棲俠山?”
袁小青笑道:“俺有功德在身,住在重樓洞天無礙的,人族又不敢難為俺,婆婆把洞府方位告訴俺,等俺得了空,自會前去探望婆婆。”
他獲悉有鬼門關的隱秘,又問:“你橋上那座鬼門,可以直通南凰洲,這條通道,什么時候可以打開?”
釋心顏搖頭:“鬼門通的是鴻清地府,洪荒時吾族六位帝君聯手締造冥界,曾在諸洲都開辟了接引生魂的通道,這些通道與地府相融,地府運轉,通道才能暢通無阻,但地府已經破碎,鬼門的傳送之力是否還在,老身不得而知。”
袁小青聽星堯老祖講過,那南凰洲早就不是冥族地盤,而是被一群長翅膀的凰族給竊占:“如果傳送門還有效,門外的修士能不能遁入俺東洲?”
早前與袁河話別,釋心顏碰巧與袁河聊了這件事:“袁師當年有奇遇,找到一座類似東洲門的通道,他言東洲生靈只能出,洲外生靈不能進!當然這是袁師自己猜測,保險起見,即使老身恢復忘心橋三寶之威,也不會啟門,除非尋到破香太子,吾家殿下一定有法子甄別!”
待她煉寶有成,會在東洲搜尋破香太子蹤跡,海外她不會去,那是白城老祖的使命。
袁河雖在東游道場觀摩了游霜爭霸投影,見著了這位太子,卻篤定不了他是生是死,又塵封在何處,甚至連線索都沒有,便沒有與釋心顏提及。
敘著話,他們已經遠離島上,回飛內陸。
在海邊一座地坑處分道揚鑣。
“老師走前,賜了俺寒髓,若你們有誰要迎循劫,可對俺講。”
這是袁河在雪摩士的參牙空間收獲的材寶,考慮到此次分別時間過長,等他回來,怕是棲俠山修士都已經渡過千一劫,這種劫數難以抵抗,隕亡率太高,便賜給袁小青一批,讓其渡劫使用。
說了此事,袁小青召出三頭晶蜂,與釋心顏分別:“俺去找姿姐了,蜂兒,給老爺俺開路!婆婆,這是瞞天蜂,能把三花境老怪給嚇走,等俺尋到古蜂真血,再贈與婆婆一頭,給你看家護院!”
他身上還有一張哭喪符,將來當可替他與俠姿躲災避禍。
同一時間,袁河已經到了茫茫海上。
一頭黑魚盤游在船外,伸著魚頭吆喝一聲:“猿王,老夫前去尋找景圣祖,不多相送,還望海涵!海中殺機處處,危險甚大,猿王沿途小心,待你神通大成,回歸東洲,若老夫仍舊在世,咱們再把酒言歡!”
說完,躍動龐大魚軀,悶頭扎進海底,不見了蹤影。
夾板上,花堂與岳真珠陪站兩側,對他們來說,跟隨袁河出海,這是一個艱難決定。
當年袁河初至青黎妖庭,潛入影花界探險,花堂留守洞府參閉生死關,強渡封血水劫,一舉功成,得以加冕妖王。
三甲子間,他又把靈寶通天綾祭煉如初,在東洲內,能夠威脅他的修者已經不多,況且他還有重樓功德,有資格棲居洞天內,照此來看,他沒有理由涉險。
岳真珠得受袁河恩惠,從青黎妖庭尋獲到療傷河珍,順利把她當年在滅真天廊碎掉金丹的傷勢修復,袁河遇困期間,她在重樓洞天足不出戶,苦修苦煉,終于重開道途,再度進階到金丹期。
有過一次垂危之局,她排斥風險的心理比花堂還要強烈。
她希望可以永遠定居在重樓洞天內。
其實當初袁小青找到他們兩個,提出讓他們跟隨袁河出海,他們本不同意,只說先造船,等袁河脫困以后再商量。
是釋心顏的一句話,讓花堂改了主意,花堂又勸說岳真珠,才最終有了這次隨行。
釋心顏所講,與封真遺地的一件洪荒至寶有關。
“重樓洞天再安全,一旦滅真天廊重開,隕亡終不可避!花道友來自三圣洲,肯定聽聞過封真榜的傳說,只須掛名榜上,萬劫不會隕!”
花堂誕于三圣洲,他在這一方天地里游歷了兩三千年,自幼就對封真榜如雷貫耳,洲中生靈全在惦記這件洪荒遺寶,所有修士都在傳言,封真榜失落在月潮山的遺址里,無論誰把它找出來,都能萬劫不滅。
即使洪荒圣人親自出手,把簽押榜中的修士給打殺,也照樣能重新復活。
這一件真榜,簡直就是死之天敵。
正是因為它名頭太大,昔年三圣洲的統御者三海娘娘埋骨月潮山以后,一代代修士前仆后繼都在搜尋它,甚至為了它,把三圣洲的名字都給篡改,改為封真遺地。
而且,自洪荒以來的無數年,只要是在封真遺地出土的古寶,如果甄別不出來歷,那就一律冠上封真之名。
可惜探險到如今,封真榜始終沒有被發現,連線索也找不到一條,久而久之,它便成為一個古老傳說,修士們開始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搜尋它的探險者也慢慢減少,除了那批三海族后裔,已經無誰問津了。
但花堂卻相信,封真榜的傳說不是假的,它也一定具備萬劫不隕的神威。
因為當年他無意間尋獲一部地支真經,這是最正宗的洪荒人教衣缽,衣缽的繼承者并沒有謀劃如何復興人教,而是在苦苦尋覓封真榜。
當年十二重樓出世,證實了地支真經的來歷,花堂就更加篤定封真榜傳說的真偽。
所以釋心顏提到封真榜時,花堂即刻意動。
釋心顏曾言:“非袁師,榜不會出!你若信,就跟著他,那么將來有望第一個簽押榜上,你若不信,那也無妨,左右你已經進階妖王,袁師定然不會逼迫你!”
這話其實半真半假,但花堂聽罷,他決定押一次注,豪一次賭。
岳真珠卻不主張冒險。
花堂就勸她:“如果大王能成功追回落星鐘與東游翅,那他十之七八就能追回封真榜,跟著他,前途無量,不跟著他,你我終會步東洲歷代修士的后塵,不是戰死,就是老死!”
九洲劫后,東洲歷經這些多年,諸族修者,有誰能夠長生不死?一個也沒有!
即使那位修至半仙的道祖無涯子,照樣落得形神皆滅的下場。
岳真珠經過深思熟慮,終被花堂說服,但她卻提了建議:“咱們不惜生死跟著他,總該有個名分罷?”
“你想要什么名分?大王又不刻薄寡恩,否則你的金丹怎么可以重結?只須跟著他,功勞就會在他心里,等將來封真榜高掛之時,咱們一定榜上有名!”
“就怕出師未捷,先隕掉!不如拜大王為師,投其座下,這樣就有了香火情!”
花堂當時咧咧嘴,他猜不到袁河心意,是不是收徒,須得當面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