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允祥,逐張伯行,寧渝大刀闊斧的行為,很快便向世人宣告了一點,只要敢在南京動手,不管是誰也好,都難逃一死,而對于薛觀與黃殿而言,則是另外一番感受,那就是這是一個完全不按情理出牌的家伙。
特別是在這個過程中,福建的復漢軍悍然向泉州發起了進攻,數萬人的攻勢徹底打垮了明軍在福建的根基,朱一貴甚至不得不帶著殘兵敗將退回到臺灣,而做完這一切之后,寧渝居然還好整以暇地邀請黃殿繼續談判。
若是放在其他時候,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事情,可是黃殿在聽完了寧渝描述的前景之后,心里卻是不由得動了幾分心思,更主要的是他已經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如果堅持跟寧楚作對,那么下場不用多說,盤踞在福建的幾個師,轉過頭來就可以向臺灣發起進攻,雙方都沒有太強力的水師,因此決勝之機依然是在陸地上,可是之前剛剛經歷過的大戰告訴黃殿一個事實,那就是明軍絕無勝算。
在這種情況下,黃殿望著寧渝伸過來的胡蘿卜,不由得有幾分意動,可是心里卻依然有著萬般的顧忌,只好嘆氣道:“陛下,此番和約絕非外臣所能定奪,王上若是不許,外臣亦難以做主。”
對于朱一貴對其的猜忌,黃殿并非完全不知,先前朱一貴殺了顏子京,便是對黃殿的一番警告,后來又將他派到了南京來議和,同樣是帶著借刀殺人的目的,無論和約成與不成,黃殿手里的兵力其實都已經被奪了,到時候也就任由朱一貴宰割。
黃殿望著面前的這個面前的年輕人,心里便存了幾分試探之意,“啟稟陛下,若是臣若是能夠恢復舊職,到時候和約自成,臣對陛下也是感激不盡。”
寧渝對黃殿這番表態亦是大喜,他早就想在明軍當中插上一顆棋子,只是這顆棋子并沒有那么好找,黃殿雖然能力平平,可是只要勝在聽話,倒也足夠了......左右最差的結果就是死掉一個小人罷了,下一手閑棋也不算差了。
“你的想法,朕知道了。你且放心,此番回臺灣,到時候由新任福建總兵程之恩親自送你前去。”
寧渝臉上帶著幾分和煦的笑容,繼續道:“你回到臺灣之后,你我雙方的很多事情,還需要你來操勞,卻是辛苦了。”
黃殿聽到這一番話,心里卻是大喜,他如今手上沒了兵權,回到臺灣怕是難逃一死,可是只有巴結上了寧楚這一條大腿,到時候朱一貴也拿他沒奈何,他黃殿在臺灣便有大展身手的機會了。
反正都是做狗,還不如找一個更強大更有前途的主人,將來在寧楚的支持下,未必沒有取代朱一貴的機會......到那時候,他黃殿也有機會做一方土皇帝了!
“為陛下赴湯蹈火,臣萬死不辭。”
對于寧渝來說,這也是一件大喜事,他本來在白蓮教內有陳氏的插手契機,如今經過了這一番談判,他在清廷內部有張伯行這樣的漢臣內應,在臺灣有黃殿這樣的小人策應,這天下偌大一副棋盤,也算是處處都有著力點了。
在經過這一番事情之后,寧渝召集了薛觀與黃殿二人,在大大的輿圖面前,盡情揮灑著自己內心的想法,在經過了一番艱難的拉鋸之后,三方正式達成了協議,被稱為革新癸卯條約,而這一次條約基本上奠定了寧楚的日后向外開拓的格局。
在這一條約當中,寧渝宣告華夏南方所有諸省的所有權,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干預,白蓮教大義軍所占據的河南等地都要讓出來,而作為回報,白蓮教大義軍可以向西北關中開拓,而寧楚將會給與一定的支持,不限于武器裝備以及對清軍的牽制。
至于黃殿這一方,則是徹底放棄福建,轉向東南亞諸島開拓,當然他們也將會得到寧楚的支援,而寧渝對黃殿本人的承諾則很簡單,力保他在明軍當中的地位,如此一來卻是皆大歡喜。
三方談判的消息,很快便連同著允祥被斬的消息到了京城,由于這一消息走的是軍機處,因此外臣大多都不知,只有那幾位軍機大臣所知道,可依然掀起了軒然大波,畢竟堂堂大清的親王,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叛軍的手里,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過氣了。
而得到了消息的雍正,則是狠狠吐了一口血,整個人就這么直挺挺向著后方倒去,這一下子卻是讓軍機處眾人驚慌失措,連忙延請來了御醫,經過了好一通忙活,才將雍正給救醒了過來,只是眼里含著淚,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叛賊殺朕皇弟,實在是痛煞于朕......允祥啊......朕悔不該.......悔不該派你去叛軍之地......”
雍正躺在了御榻之上,眼圈都紅了,眼淚撲簌撲簌地流了下來,卻是不自覺回想起了往昔與他這個十三弟允祥的一切,當年奪嫡之時,若不是老十三平日里大力支持,還有關鍵時候去接管豐臺大營,這張皇位怕是也沒那么穩當地落在了老四的頭上。
等到雍正繼位之后,允祥更是兢兢業業,從查戶部的積欠開始,到后續的攤丁入畝改革,都是他老十三在前頭沖鋒陷陣,朝里朝外對這位怡親王的恨意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可是沒有他老十三,哪有這般順順當當的雍正皇帝?
然而,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了,因為允祥死了,幾乎就是斷掉了雍正的一條臂膀,也斷掉了雍正心里的所有僥幸。
張廷玉深深嘆了口氣,他對于這位怡親王也是頗有好感的,可謂是一等賢王,可是如今壯志未酬身先死,也只能以淚相送了。
“皇上,與楚逆議和之事,乃奴才建言所致,萬般罪責皆由奴才一力承擔。”
雍正抬起了眼皮子,望著正跪在面前的張廷玉,心里縱然是有千般的怒火,此刻卻也化作了一江春水,已經死了一個左膀右臂了,難不成讓他自己再砍一條,那到時候誰來辦事?
“衡臣啊.......這件事也怪不得你,只怪那楚逆和朱逆等人,行事喪盡天良......去吩咐軍機處,千萬嚴守住機密.......并且通知使團一路秘不發喪,等回京之后,再給怡親王風光大葬吧!”
“是,奴才記下了。”
“且下去吧....”
“嗻。”
等到張廷玉離開之后,雍正靜靜地躺著,可是他的心里卻是思緒萬千,對于允祥被殺一件事,他心里越是琢磨越是覺得不對勁,因為這件事里頭,張伯行的所作所為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就連當時率眾撲殺朱一貴使團和劉如漢使團的決定,都不能算有大錯。
可問題是在于,若是這番事真由允祥做出來的,也就不足為奇,可是若是張伯行做主,他以七十老邁之齡,如何能做到這般大事?還是說這件事就是允祥親自布置動手,張伯行主動攬過?
雍正心里漸漸起了疑惑,可是他表面上并沒有表露出分毫,而是派人將徐元夢叫了來,他作為朝內的滿蒙親貴大臣,跟漢臣們是走不到一塊去的,因此用來調查這件事卻是再合適不過。
“善長,十三弟被殺一事,朕心里覺得頗有蹊蹺,特別是張伯行在這件事里,怕是沒那么簡單。”
雍正望著徐元夢的臉龐一字一句道,于情于理,這件事都不能就這么算了。
“奴才以為,此番出使楚逆,或許存在一個大陰謀.....”徐元夢發覺這是一個徹底擊垮漢臣的好機會,當下便存著幾分鬧大的心思。
“不可.......等使團到京之后,可對使團進行密查.......不必牽連甚廣......”
雍正自然明白徐元夢的意思,可是當下的他還需要漢臣的幫助,因此不會這么急著就將滿朝的漢臣都給清算掉,那樣到時候他自己的權威也將會保不住。
徐元夢心里有些不甘心,只是也不敢反駁雍正,當下也只能輕輕嘆口氣。
“怡親王一事,我大清絕不能就此善罷甘休,皇上,對楚逆一戰已經是勢在必行了。”
雍正輕輕咳嗽了一聲,才有氣無力道:“新軍還未征募完成,槍炮等物也才是剛剛開了個頭,我大清即便是南征,怕也是到三年后了.....”
其實雍正這番話說的著實保守了許多,就連擁有漢陽鐵廠和槍炮廠的寧楚,也沒辦法在革新元年之前將十萬大軍徹底編練完成,這也是寧渝為什么要選擇大力發展內部的緣故,以目前清軍火器營的速度,就算是三年的時間,也很難徹底練成十萬火器軍。
可是雍正也沒有任何辦法,這個不是陰謀詭計能夠改變的,而是實打實的工業力量,可是放在目前的大清,是沒有這個能力去構建如同復漢軍目前這么龐大的軍功體系的,更沒有這個人才上的儲備。
在過去康熙年間,火器力量就已經開始被嚴控了,相關的技術發展和人才的培養早就落下了,如今雍正借助幾個西人的力量,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處境,因此對于寧楚、白蓮教還有朱一貴等勢力的所作所為,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了。
問題是雍正眼下想要忍氣吞聲,甚至嚴令軍機處保守秘密,可是隨著過去了數日,從南方其他渠道傳來的消息,使得這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在京城內被傳揚得轟轟烈烈,也就傳到了八旗親貴的耳朵里。
原本雍正繼位以來,所作所為都在放宗室的血,這使得宗室對于他早就已經有所不滿,特別是對八爺黨的清算,使得雙方之間的裂痕也越來越大,而這一次允祥的身亡,卻是給了一個他們向皇帝發難的借口,這里面有原先的八爺黨,有十四爺黨,甚至還有雍正自己的兒子三阿哥弘時。
雍正早年間子嗣十分薄弱,他的長子弘暉七歲便已經夭亡,次子亦是三歲夭亡而未曾序齒,而后來的次子弘昀亦是十一歲夭亡,這樣一來康熙四十三年出生的三子弘時,便成為了雍正早年唯一的健康子嗣,而弘歷則是在康熙五十年才出生的。
嚴格來說,這樣一位皇子原本是很受雍正看重的,可問題是自從弘歷一出生之后,便將所有的光芒都給奪走了,就連當初康熙皇帝在位時,就對這位孫子頗為喜愛,甚至是親自養育在宮中,親自授予書課。
這樣一來,不管雍正原先對于弘歷的看法如何,從那一天開始,弘歷便隱隱成為了世子的唯一人選,而前面的弘時則被人棄之如敝履,成為了一顆棄子。
可是這一切對于弘時來說,卻顯得異常的殘酷,而后便與雍正感情日益單薄,甚至開始投身于八爺黨——這對于當時還只是雍親王的禛而言,自然是撕心裂肺一般的背叛,對于這個兒子也就感到了痛恨,父子之間便再無往日之恩情。
在這種情況下,弘時也就隱隱流露出了幾分對雍正的不滿,“皇阿瑪此番聽信漢臣,派十三叔去楚逆議和,原本就是與虎謀皮,如今十三叔身故,皇阿瑪卻一直秘不發喪,實在是有所不當。”
一旁的宗室貝勒貝子們聽到弘時這一番話,當下便有些沉默,無論怎么說非議皇帝都是大罪,他仗著是皇子可以胡說八道,其他人還得為自己的小命考慮。
弘時見無人說話,膽子便越發大了起來,氣勢洶洶道:“當初八叔向皇阿瑪進言,任命十四叔為大將軍,率領我八旗鐵騎進攻楚逆,當可一戰而平之,又豈會遭遇如此禍事?十三叔不能就這么白白的死在楚逆手里,必須得討一個公道!”
“可是.......這里面是不是另有其他原因,咱們還是得等皇上的吩咐.....”一名貝勒站起了身子,他越發感覺到不妙,匆匆道:“三哥,咱這回功夫還有要事要做,就恕不奉陪了......”
三阿哥弘時聞言便有些不爽,正欲開口訓誡這位貝勒時,卻聽見門外傳來了聲音,仿佛是一名孩童,只是說話的語氣卻渾然不似孩童,正是四阿哥弘歷。
“三哥說出這么一番話,眼里還有君父嗎?”十二歲的弘歷經過了兩代帝王的教導,整個人的氣度恢弘,與一旁的弘時比起來,更顯皇家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