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贏的,這仗打不贏.....”
山海關城墻上,一名老者側耳聽著遠方傳來的炮火轟鳴聲,臉上的神情凝重無比,他正是剛剛被委任為盛京總督的馬齊,而在他的身旁站著兩個人,分別是新任盛京總管馬爾賽以及山海關總管納都。
由于山海關距離中前衛城實在太近,因此中前衛城發生大戰時,他們雖然看不到現場情況如何,可是完全能聽到依稀的炮火聲。
馬爾賽和納都的神情也十分凝重,他們知道盛京方向的清軍在沒有掌握情況之前,很可能會選擇冒險進攻復漢軍,從而解除復漢軍對遼西走廊的封鎖。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次盛京方向的動作實在太快,甚至連皇帝的詔書還沒有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大戰。
或許也是因為盛京總督伊禮布內心的擔憂所致,畢竟在雍正皇帝手下當官,終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現在所有人都擔心被皇帝抓到把柄。
納都聽到馬齊這么說,心里卻已經有其他的想法,“如果出動山海關的大軍,前后夾擊之下說不定能夠徹底殲滅這股楚逆........”
馬爾賽雖然當過鑲黃旗蒙古都統,可畢竟沒有打過仗,聽到納都所言當下也有些異動,只是二人在這件事上說了都不算,還是得由老臣馬齊來做主。
馬齊微微搖了搖頭,他是跟著康熙親征過楚逆的,當然知道楚逆那邊的德行,輕聲道:“如果復漢軍是剛剛登陸來的,這個主意到可以嘗試一下,可是眼下他們占據中前衛城,又修筑了好些時日防線,不用說陣前陣后都至少有三道壕溝,再加上鐵絲網,就算是皇上來,也很難擊穿這三道防線。”
納都原本心里有些不服,可是聽到馬齊這么說卻有些驚住了,原來之前探子回報的時候,就說過復漢軍在面向山海關的那側開挖了三條壕溝,雖然沒說鐵絲網的事情,可是也跟馬齊說得差不多了。
馬爾賽有些好奇道:“即便是有幾層壕溝抑或是鐵絲網,咱們負土填溝也就成了,至于鐵絲網,只要一隊騎兵就能將它們給拉開......”
馬齊冷笑一聲,低聲道:“若真有這么簡單,當年咱們也就不會輸了,原因很簡單,復漢軍的火器太強大,等到咱們做完這些,只怕是前線已經被炸成了稀巴爛......”
一想到了這里,馬齊心里頓時就有些擔憂,他喃喃道:“咱們得趕緊派人繞過去,告訴伊禮布,讓他帶兵先撤回去......至于這里的楚逆,就先不要管了......”
“這不管可怎么行?到時候皇上出關怎么辦?”馬爾賽有些急了,他并不怕馬齊,當下直言反駁。
“哼,眼下這局勢就算是皇上親自過來,他也會這么做!真當咱們眼下的八旗骨血應有盡有,告訴你,咱們現在能保存多少下來,會直接決定將來八旗還會不會存在!”
實際上,馬齊所說的已經充分應驗,在伊禮布的指揮下,清軍已經傷亡慘重,整個復漢軍陣地前,都倒伏了大批的八旗兵的尸體。
一陣陣的槍聲在復漢軍陣地前響過,子彈如同潑水一般向清軍激射,而他們也都咬著牙齒,硬生生推著盾車往前拱,渾然沒有將復漢軍的火力當回事。
“轟——砰——”
當距離逐漸縮短的時候,復漢軍的火炮精準度也越來越高,將清軍的盾車一輛輛掀翻在地,而地面躲藏的清軍士兵們,則是被炸得七暈八素。
眼看著距離在一點點拉近,可是在清軍上下心里,卻仿佛離勝利越來越遠,因為復漢軍的火力已經顯得越發密集,而這已經不是目前的清軍所能應付的,更何況前面還有三道壕溝,等著吞噬大量的尸體。
而在壕溝的后面,還布置了一道鐵絲網,它們裹在木樁上面,深深插入了土地當中,卻是再也難以撼動。
“他娘的,趕緊爬,別躺在地上裝死!”
漢軍鑲黃旗下的佐領高長德臉上鐵青,狠狠踹了躺在地上的漢軍旗兵丁,吆喝著他們起來推盾車往前爬,
而在他們的身后,還有數百名漢軍旗的兵丁們,正在有氣無力的推著盾車,朝著那個遙遠不比的方向進發。
在這一次伊禮布帶來的八旗大軍中,其中有相當多的一部分,都是漢軍旗下的兵丁,他們雖然也算是八旗,可是畢竟比不上滿蒙尊貴,因此像這種填壕溝的苦差事,自然由他們來打頭陣。
就在漢軍旗兵丁們的后方,傳來了一陣聲音,那道聲音時而洪亮無比,時而卻又低不可聞,然而卻成為了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你們都是咱八旗的勇士,士可殺不可辱!”
“先填平壕溝者,連升兩級,賞白銀二十兩!”
“凡畏敵如虎,退縮不前者,均處極刑,全家流放寧古塔!”
高長德深深吸了一口氣,主動地推向了身旁的盾車,他已經看得很清楚,別看他們的頭上也有個所謂的漢軍旗,可實質上那就是八旗最底層的奴才!
好比在八旗編制當中,披甲往往屬于精銳,因此對各旗披甲比例都有限制,就好比在康熙二十一年的時候,就已經明確規定,‘漢軍每佐領下,仍四名披甲一副,滿洲、蒙古佐領,亦不得過四十副’,除此之外,像餉銀最高的前鋒、護軍、領催中,要不就是像前鋒、護軍這樣沒有漢軍的額缺,即使有額缺的領催數量也要較滿洲少。
當然,若是放在高長德祖輩那會兒,那光景可就不一樣了,雖然漢軍旗在八旗里面屬于底下的奴才,可是對于其他的漢人而言,那可是徹頭徹尾的主子,平日里做些欺壓良善霸占民女的事情,那簡直就不算事,因此那時候就算想進漢八旗,都沒那門路呢!
可是眼下八旗都瀕臨生死存亡了,漢軍旗人自然屬于最先倒霉的那一撥,像這種填壕溝的苦差事,都得漢軍旗人先來。
只是望著遠方的壕溝,再加上那一道鐵絲網,高長德不由得有些自嘲,真要是能填平了,卻不知眼下這些人當中,還有幾人能全須全尾活下來?
也不管清軍眾人如何想,復漢軍這邊的火炮倒是不疾不徐地發射著,而清軍陣營中的傷亡也開始越來越大,不少盾車都直接被擊中,連帶著下面的漢軍八旗士兵們,一同倒了下去,徹底起不來了。
李如林臉色蒼白地推著盾車,他的肩膀上早就已經被磨得出了血,可是整個人卻不能有半點松懈,因為在他身后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那是他爹李全,二人原本都是漢軍旗下人,這一仗自然也都少不了。
“兒啊,這前面,前面還有多遠啊.......”
相對于年輕的李如林來說,六十多歲的李全可就不一樣了,他整個人的臉色已經變得發青,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整個人幾乎都在伏在推車上。
李如林盡管也十分疲憊,可是父親相問,他只得連聲道:“爹,快了,快了,咱爺倆今天也就到這了,總得死在這了......”
李全費勁吧啦地應了一聲,接著又開始推了,只是又推了一會,方才繼續問道:“咱大清.......啥時候打進關里去啊.......等到入了關,咱爺倆的好日子也就來了.......”
李如林聽到這里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低聲道:“爹啊,咱大清已經入了關了,都入了好幾十年了!”
“嚯.......你看我這記性.......”
李全眼睛開始泛白,他的身子差不多是徹底靠在了盾車上面,再也沒有絲毫力氣去推了,只是顫悠悠道:“你爺爺,還有太爺.......那時候就是這么入的關.......還是咱大清好啊.......”
只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李全便就此咽氣了,從盾車上滑了下來,而正在推著盾車的李如林連忙松開了手,撲了過去,眼睛的熱淚大顆大顆滴了下來。
“作死的玩意,你敢松手,大爺就砍了你!”
在盾車后面壓陣的滿八旗佐領瞧見了這一幕,他一邊怒聲喝道,一面拔出了自己的腰刀,走到了李全的身前,高高舉起了手里的刀。
只是李如林看了這一幕,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嘴角只是劃過一絲苦笑,隨后便閉上了眼睛
“報應,這都是報應.......”
一顆從復漢軍方向發射過來的開發彈,正好砸了過來,劇烈的轟鳴聲伴隨著飛濺的碎片,將佐領和李如林二人直接吞沒.......
伊禮布死死地盯著前方戰事,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大批大批的八旗兵倒下,仿佛在他的心里活生生撕下一塊肉,這些人不是一文漢,他們都是關外八旗的骨血,死一個少一個的骨血力量.......倘若都死在了這里,他伊禮布便是最大的罪臣。
“大人,讓馬軍動一動吧!”
盛京副都統富德臉上帶著些許堅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或許眼前的這一幕,讓他已經再也無法忍耐。
“不行,現在沖只有死。”
伊禮布不是傻子,他是有帶兵經驗的,實際上他的打算跟馬齊預測的一模一樣,用盾車負土填平壕溝,然后出動馬軍將鐵絲網拖走,接下來才是馬軍真正發威的時候!
可是問題是,現在壕溝才填了一條,還有兩條正等著清軍的尸體來鋪,因此無論眼下傷亡有多么慘烈,伊禮布都只能咬著牙堅持到底。
富德長長嘆出了一口氣,他只是副都統,不可能違抗盛京將軍的命令,當下也只能退在了一旁。
伊禮布望著對面復漢軍的陣營,心里開始升騰起了一種叫做后悔的情緒,或許現在就應該撤兵才對.......只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退,多少有些不好交代......
“再沖一次,告訴瑞林,讓他親自帶著人沖,只要能夠填平壕溝,接下來的戰事就不用他上了!”
伊禮布終于下定了決心,而這個決定對于錦州八旗兵來說,卻無異于是死亡降臨。
當瑞林在接受命令之后,他將自己的頭盔狠狠擲在地上,將辮子圍在脖子上,抽出了自己腰刀,站在殘存的錦州八旗兵身前。
“弟兄們,別的廢話我瑞林也不說,這一戰只要能活下來的,你們就都是我瑞林的兄弟!”
“咱們一起沖,填了這狗娘養的壕溝,只要兄弟們能活下來,咱們一起去八大胡同,那里的妞你們隨便點!”
在瑞林十分粗俗的激勵下,錦州八旗兵們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們當中或許有人怕死,可是這些怕死的人卻已經被瑞林和他的戈什哈們,給直接砍了,剩下的人無奈之下,只能發起沖鋒。
高長德臉上帶著幾分瘋狂,他剛才所在的盾車已經被打散了架,其他人都死在了飛濺的木片中,唯獨他自己只有胳膊受了傷,可是還沒等他喘口氣,又投入到了下一輪的進攻之中
而像高長德這般的漢軍八旗實在太多,他們或許不幸地在前面戰死,又或許幸運地茍活到了現在,可是無論他們是否幸運,都會被當成炮灰一般,送到戰場上無休止地填壕溝.......
“沖啊,沖上去就能活!”
上千名清軍士兵在瑞林的率領下,開始不顧生死地朝著復漢軍陣型發起進攻,而復漢軍的火炮也開始同時開火,數十顆開花彈紛紛落入到了清軍的陣營里,帶起了一片片的死亡,而這些將性命拋開在一旁的八旗兵們,終于將自己身上背負的土袋扔進了坑里,還有很多人直接將尸體拋進了坑里。
在這般不計傷亡的進攻下,壕溝終于被填平,而剩下需要面對的便是一層鐵絲網了。
復漢軍的士兵們已經排好了陣型,他們并沒有絲毫的慌亂,只是端平手中的火槍,在連長的統一號令下,扣動了手里的扳機。
隨著一股濃白的煙霧涌出,一排排彈丸如同暴雨一般,朝著清軍撲來,在清軍士兵的身上制造出一片片燦爛的血花,而頂在最前面的清軍士兵們,幾乎倒下去了一大片,還有很多人并沒有當場死亡,而是躺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哀嚎。
可是,對于伊禮布來說,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看重已久的清軍馬隊,終于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