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劉備只聽這個如打雷一般的聲音就知道來人是誰。
他一伸頭,果然見那個身高八尺、腰帶十圍、小山般的壯漢邁著龍行虎步堪堪走來,
那氣場如果不是相識,還真以為他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建公,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有日子沒見,司馬防的身子似乎又肥碩了幾分,
滿臉的針扎胡子更加濃密嚇人,咧嘴一笑,
驚得田豫不由自主地把木劍橫在自己的胸前護衛劉備。
“哈哈哈,吾在雒陽聽說玄德好厲害的手段,當真佩服不已,
正好天子奉天子旨意至盧龍公干,路過此地,當然要來拜訪一番玄德了。”
要不是知道司馬防這人為人不錯,劉備幾乎以為這廝是來找打的,
見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健壯的小伙,劉備和善地問道:
“這位是?”
“哦,伯達,還不快問劉公好?”
那個小伙生的高大魁梧,一看就是司馬防的親族,
他怯生生地緩步上來,恭恭敬敬地道:
“司馬朗見過劉縣尊。”
他聲音頗得自己老爹真傳,盡管壓低聲音怯生生地開口,還是讓劉備聽得一清二楚,不禁感慨此子當真是個人才。
司馬防拍拍兒子的后背,道:
“我家伯達今年剛十歲,拜過幾個蒙師,可學問嘛,稀松平常的很,
正好這次來涿縣,我便讓這小子在這叨擾一陣,
若是玄德有意,不妨收他為徒,替我好好教導一番。”
“……”
十歲?
看著這個壯碩高大的少年,劉備陷入了沉思。
“咳,備的學問稀松平常,只怕誤人子弟,讓令公子……”
“哎,”司馬防用力搖了搖手掌,道,
“玄德經世報國的學問我難道不知?
只要不嫌犬子笨拙,盡管收下便是。”
還真強買強賣,強行拜師啊?
劉備勉強擠出一絲苦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司馬朗憨厚的小圓臉頓時露出一絲微笑,跪在地上連連磕了幾個頭,道:
“弟子司馬朗,字伯達,拜見師尊!”
師父師父,這個詞在后世已經不稀奇,但在這個年代可不是亂叫的,
這個稱呼,代表著門派和傳承,甚至代表兩股勢力之間的聯盟攜力,
師父要關照自己的徒弟,有什么好吃的都給徒弟,什么好本事也要一一傳授,
徒弟也要對自己的師父忠心耿耿,像對自己的親爹一樣孝順。
你要是被師父開除師門,不好意思,你眼前就只有三條路:
要么抹脖子自盡,
要么去荒郊野外修仙,
要么就加入山賊盜匪的隊伍,
雖然大碗吃肉大秤分金,可名聲是千萬別想要了。
司馬家是著名豪族,比公孫家只強不弱,
只要司馬防愿意,全國的大儒都可以隨便挑選,想拜哪個拜哪個。
可司馬防卻偏偏選中了劉備這個只比自己兒子大十歲的老師。
而且劉備一共就跟盧植學了幾個月的經文,其他時間都在漫游天下,
跟各種來路不明的野生經文大師吹牛,
這學問比大多數文盲稍微強一些,但在這種世家豪族的眼中,跟文盲也沒什么太大的差距。
司馬朗的頭磕地格外真誠,劉備沒辦法,只好伸手把他扶起,道:
“伯達既然有心向學,以后就住在我家中——
這是田豫,便是汝師兄,以后汝等要好好相處。”
田豫跟司馬朗同年出生,卻比司馬朗矮了不止一頭,
一開始他還頗為畏懼這個小胖子,可見這個小胖奶聲奶氣又謙恭可愛,逐漸也放松了警惕,
兩人很快便喜笑顏開,互相追逐去他處玩耍。
這讓劉備不禁想起了當年求學的好時光——
哎,但愿自己能當好這個老師。
被司馬防的獅吼功震得有點迷糊的簡韋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攔在劉備身前,道:
“玄德啊,犬子拜師這事……
汝都收兩個徒弟了,應該不在乎多收一個,
咱們這實在親戚,汝若不愿意,我可回去叫……”
“行行行!”劉備無奈地擺擺手,讓他別啰嗦了。
“不過我記得簡雍好像比我小不了幾歲啊……”
“這話說得,三人行還必有我師呢,
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我就讓犬子來拜師。”
這跟三人行有啥關系,你是不是理解錯什么東西了?
萬般無奈之下,劉備只好答應,
心道一個田豫還好忽悠,若是給這三個小子一起教授天書上的東西,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滿城皆知,到時候還不是自找麻煩。
可是經文什么的……
罷了罷了,今天晚上現學現賣,希望這兩個新來的小東西別比我高明就好。
司馬防似乎對劉備頹然的樣子渾然不覺,他熱情地拉著劉備的手進屋,宛如這里是自己家一樣。
劉備沒有拿桌椅板凳,而是取來坐席案牘和司馬防一起相對而坐,
他知道司馬防這帶孩子出差應該沒什么緊急的任務,便叫人準備美酒,準備和司馬防一邊飲酒,一邊再聊漢書。
司馬防咧嘴一笑,示意兄弟你懂我,他見仆役不在,微微探身道:
“玄德,汝前些日子做的事,天子聽得很是夸贊,
劉伯安也贊汝殺伐果決,卻頗有仁善之風,汝在朝中倒是有了幾分名望啊。”
劉備就知道,自己跟這些世族不睦,不管是出于怎樣的理由,天子一定會興奮的跳腳。
畢竟黨錮以來,特別是遠征鮮卑失敗以后,天子已經被各種清流編排成了亙古少有的昏君,
德比夏桀,行比商紂,
一堆直奔下三路的笑話段子也常伴天子左右,讓他真切了解了一下傳統文學的厚重。
各路的太守、刺史都以和清流交好自夸,而得到天子器重卻跟世族關系不好的一概被貶為弄臣,
連天子提拔他大舅哥何進當個官,都被人左一句庸狗有一句弄臣扁的不要不要,
好不容易有個愿意對世族出手的漢室宗親,天子自然要格外器重,
甚至不敢正大光明聯系,而是緩緩接觸,托司馬防出面暗中給他下達一些任務。
這讓劉備痛并快樂著。
“公孫家的事情,就按汝和公孫瓚所說處置便是。
少殺些人,但這田畝、財貨要一律收走,
或充公或變賣,只要能維持涿縣運轉便成。”
天子家也沒有余糧,到處都伸手要錢,自然不能再給涿縣提供什么幫助,
只好讓劉備自己吃大戶,能解決的問題盡量自己解決,
這樣也好,總比往地上一躺讓你自己想辦法,卻又什么都不允許來的好。
劉備稍稍松了口氣,道:
“備謝天子厚意。”
司馬防笑呵呵地道:
“玄德一表人才,當日我便看出汝將來必有拜將之時。”
劉備尷尬地笑了笑,道:
“對了,孟德可好?”
一直沒有曹操的消息,劉備倒是在掛念這個跟自己一起記錄在青史上的好漢,
好歹是一起和檀石槐死戰的朋友,司馬防沒有主動提起,他便主動詢問。
司馬防笑呵呵地道:
“孟德本來被舉為濟南相,不過他不愿意離開雒陽,使人活動最后留下,現在仍是議郎,
只是雒陽現在……哎,也不好多說,
反正孟德也頗為不快,這次我來,他還頗叮囑我,讓我替他給玄德帶個好。”
“唔,孟德素有大志,濟南安樂無事,自然不愿去。”
“誰說不是,他曾吃醉后說他想做征西將軍,為這大漢開疆拓土。
只是我頗為憂心的是,他居然相信太平道那詭道,信了世上有天書,
這個小子,難道上次在這還被騙得不夠慘嗎?
我聽謠言說,他留在雒陽正是為了找那些東西,汝說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