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瑤已經換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想要盡量避開追捕者的視線,
她跑的氣喘吁吁,幾乎已經挪不動腳步,卻依舊無法甩開背后的追兵。
追兵只有一個,是個身材高挑,頭戴帷帽,全身籠罩在一片漆黑中的女子。
正是許久之前,曾經輕易將甘瑤打成重傷的那個黑衣少女。
甘瑤離開廣宗時,有不少人表示愿意繼續追隨仙姑,轉入特種作戰,繼續給大漢制造難題,
甘瑤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排這些血仍未冷的漢子,只好先帶他們遠遁。
但在路上,她遭到了這個黑衣女子的伏擊,
不只是她,還有她手下裝備精良、作戰悍勇的戰兵。
那些黃巾軍的殘部雖然仍有戰力,可他們在鳥銃齊射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頃刻陷入崩潰,
甘瑤也只能憑借高明的武功逃走。
可那個黑衣女子一直如影隨形,宛如跗骨之蛆。
甘瑤已經逃得很快,可每次回頭,依然能看到那個黑衣女子恍若飄萍的身影。
趁著還有一戰之力,甘瑤終于停下腳步,
她輕輕調息,顫聲問道:
“汝害死大賢良師,現在又要趕盡殺絕嗎?”
那個黑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
“我敬佩大賢良師,就如我敬佩天人一般。”
“那汝等為何如此……非但不住我等爭奪天下,還殘殺我們的手足兄弟。”
“因為汝等已經敗了啊。”
黑衣女子的口氣不容置疑,似乎在描述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常識問題。
“若不是汝等……”
“若沒有我們,他也要敗。
劉備比歷史上更加強大,可汝等又何嘗不是,
沒有天書,你們一樣會被大漢殲滅,
既然敗了,還是接受事實吧!”
她伸出右手,沉穩地道:
“把你手上的五本天書都給我,
我才會發揮天書的全部價值。”
甘瑤緊盯著這黑衣女子,腳步朝后稍稍挪動了些,嘲諷道:
“用這五本天書繼續操作歷史,為了讓歷史符合你們的走向,最后變得千瘡百孔,不成樣子嗎?”
“不是。”黑衣女子的聲音終于有了一點點的激動,
“我等從前并不知道歷史會走向何處,所以試圖操作歷史的行程,
可看過天書才知道,這里是繼續走下去,不知這天下將有多少人死無葬身之地,甚至這沃土也將淪亡于異族之手。
我等從前追隨歷史,只是為了等天人回歸后創造一個美好的時代,
可天書里的代價,我等承擔不起,決不能讓天下變成天書中描述的模樣。”
力行社轉性了?
不只是甘瑤,太平道中的所有人都認為力行社是一群瘋子。
他們堅信,按照所謂的歷史方向前進,他們的天人總有一天會找到歸來的路,帶領他們走向星辰大海的旅途。
這個黑衣女子是力行社的鐵桿,她居然說出這種話,讓甘瑤在吃驚之余,心中微微升起一股希冀。
“你叛出力行社了?”
“天人離開的時候,力行社便已經四分五裂,彼此都宣稱自己才是真正的領導者。
司馬斂率領的力行社已經開始干涉這天下,我等便把力行社稍稍改組,以免被他的名聲拖累。”
“現在,我們叫鐵血救國會。”
又過了幾日,劉備終于黃巾軍的殘部已經被討平,可以給雒陽發出完勝的奏疏。
雖然這一戰損失不小,但好歹解決了一直籠罩在大漢頭頂的陰云,
劉備自信,自己仍然有匡扶漢室,完成平生所念的機會。
他以冀州刺史的身份將解除武裝的張燕部遷到這一戰損失慘重的曲梁,讓他們開墾荒地,休整水利和被火炮轟的不成樣子的城墻,
這些黃巾軍的士兵各個垂頭喪氣,好在一路上押運他們的漢軍士兵雖然兇神惡煞,但在嚴明的紀律下還能忍住脾氣,沒有對他們進行虐待,
而他們的伙食也能保證一天吃兩頓。
除了吃不到肉,米有點糙,其他的跟漢軍士兵吃的也沒什么區別。
來到曲梁后,他們很快就被分配到四方,
有的清理城中的戰亂留下的殘骸,有的開墾耕地,有的把漢軍制造武器和飯食,
總之,沒有一個人閑下來。
而且,他們很快習慣了這種生活。
黃巾軍大多出身貧苦,沉重的賦稅和徭役是他們生活的日常,
就算被官軍驅趕著做事,他們也不會感到有絲毫的違和。
雖然有所抱怨,但每天早晨和下午能吃到熱氣騰騰的粟米粥,這對大多數的黃巾軍士兵來說已經是美好的難以想象的神仙日子。
黃天降臨的時候,是不是就是這樣?
曲梁的殘破讓所有人都倍感壓抑,
沉重的工作也帶來了不小的傷病,尤其是一些原本就有傷的黃巾軍士兵在這樣的高強度工作下支持不住,開始出現了脫水、乏力,無法繼續維持工作的情況。
有幾個人委頓在地,監工立刻走過來,一臉陰沉地罵了一聲懶鬼。
他叫來周圍的漢軍,將那些已經無法繼續工作的黃巾軍驅趕到一處背陰的空地,
這些黃巾軍士兵還以為漢軍嫌他們累贅,要把他們一一殺光,各個瑟瑟發抖,說什么都不愿去陰涼處,
還是那些漢軍士兵連推帶嚇唬,才把他們都驅趕到了這里。
然后……
這些黃巾降兵驚奇的發現,等待他們的不是漢軍的屠刀,而是一個個訓練有素的醫官。
這些人并沒有望聞問切,而是麻利地摸了摸他們的額頭,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傷口,然后迅速做出處置。
因為天氣炎熱脫水的大量補充涼開水,受傷難以做工的先清洗傷口,再進行包扎。
大多數的醫官手藝并不熟練,還要時不時地交流一番,
好多人包扎到一半還要再解開,跟同伴交流一番如何才能包的又嚴密又透氣。
“這些黃巾賊懶骨頭,我看就是怠惰,
左將軍太過仁義,居然還給這些懶骨頭送醫送藥,當真是……”
一個漢軍士兵看著在陰涼地里一副受寵若驚模樣的黃巾降兵,口中忍不住發出嘲諷。
可話才出口,他立刻想起自己身邊的同伴曾經也是黃巾。
只不過在豫州戰敗后,他就加入了漢軍的隊伍,
因為作戰勇敢,很受賞識,聽說連荀彧荀郎君都聽說過他的名字,有意親自授他讀寫,說不定日后能做個什長。
那個黃巾出身的漢軍士兵似乎沒有聽出伙伴剛才言語之間把自己也罵了進去,他也煞有介事的搖搖頭,道:
“說的是,左校尉,呃,左將軍就是仁義過分,
這里面好多人明明就是裝的,居然……居然……”
他說著,不禁想起自己當年在豫州加入太平道之前的生活。
那時候,每年盛夏隆冬都會被強征去做徭役,
朝廷攤派的徭役往往被地方官送給人情給各大豪族,
于是他們的徭役內容也從修建水利變成給世家豪族修建庭院、整理農莊。
稍有不好,一定會遭到苛責和虐待,日子實在熱得過分時,他和幾個伙伴就會假裝癱在地上裝暈,
可便是如此,也不會有人過多同情,最多派人扔出去了事。
若是被看破,還一定會遭到一陣毒打,
一年下來,總有些時日是在和朝廷徭役的斗智斗勇中度過,
升斗小民,為了溫飽拼命活下去已經不易,哪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機會。
看著這些黃巾降兵,這個曾經的黃巾賊居然露出一絲嫉妒。
若是左將軍這樣的人再多一點,
是不是天下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