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認為亂民背后之人是故意率眾送死的這個判斷判斷讓劉備有些毛骨悚然。
他認為巨鹿平原、河流交雜,對沒有作戰經驗的亂民簡直是絕命之地,
除非他們能如當年的光武劉秀一樣引來天命,不然絕對沒有半分勝機。
背后的勢力之所以將亂民團團吸引到那里,就是為了讓四方平亂的官軍能把他們團團包圍,聚而殲之!
“如此不堪的亂民聚在一起,四周的官軍上來,定會肆意屠殺,以求軍功。
運氣好些的,能轉戰黑山,
運氣不好的,就會血流成河。”
“這些亂民都是拖家帶口,舉村從賊,
大戰之中,定然損失慘重,血肉累累。”
劉備倒吸一口涼氣,道:
“賊人好不容易聚集這么多人,為何任由官軍屠殺?”
沮授幽幽嘆道:
“這些亂民大多是被人驅使南下,大部分仍是大漢良善,
若是免除他們從賊之過,應該會一哄而散,不加抵抗。”
“可若是妻兒老小死在官軍手里,那些逃生的漢子,不反也會反,說什么也要和大漢死戰到底。”
大漢刑法森嚴,對謀反之人素來下手狠辣,歷史上眾人討伐黃巾時都是殺得人頭滾滾,建京觀等稀松平常,
或為震懾,或為軍功,
總之誰讓你謀反,只要有謀反的嫌疑也格殺勿論,不會有什么從輕發落的說法。
關羽在旁邊聽得瞠目結舌,他武藝高強,卻想不到這個世上居然有如此毒辣的謀劃。
“這張角,居然如此狠毒?就不怕天譴?”
“張角未必有如此謀劃!”劉備搖搖頭,“應該是他們。”
關張等人都知道力行社之事,頓時醒悟,滿臉憤恨之色。
這些亂民的戰斗力比土雞瓦狗都差了許多,更被別有用心之人四面調到巨鹿,免除官軍四處搜捕之苦。
戰爭很快就會平息,朝野上下肯定會空前自滿——
不說別人,劉關張三人這些日子也已經起了輕視的念頭,心道這強兵不過如此,
就算在河間有精兵,又能支撐多久。
“等此戰結束,天子肯定又會起北伐的念頭,
若是幾年后這些亂民再起,州縣諸公定不會傾力絞殺,
等反應過來時,這亂民有可能已經控制不住,將這天地都捅出一個窟窿來。”
趙忠在一邊聽得直跳腳,罵道:
“焉有此事,汝放心,到時候我回天子身邊,
再聞說亂民起兵,定說服天子派大軍征討,定不讓這亂民做大!”
“但愿如此。”沮授頹廢地道。
趙忠的三角眼轉了轉,道:
“汝叫沮授是吧?”
“賤名不足掛齒。”
“汝到是個人物,等北伐之時,我定向天子舉薦。”
還北伐啊……
劉備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北伐簡直已經成了天子的執念,
這次冀州大亂,雖然很快便能平息,但屆時清議肯定已經把天子連帶眾宦官噴成了狗屁,
要是不能從外族手中再討點好處,天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些刁民,哪能阻擋北伐大計?
這沮授,沮……”
“某字公與。”
“是啊,君侯兄弟武藝高強,再有公與智謀深遠,那天書上宋江一伙也是先平田虎王慶再斬方臘……”
“滾蛋,不會說話別胡扯!”
劉備等人最近聽趙忠講《水滸》,已經大概明白了征方臘是怎么回事,
張飛聽趙忠滿口胡言,一把把他拉過來,
伸手用力晃了晃,險些把趙忠的老骨頭晃散架。
沮授一開始看劉備等人和趙忠的關系融洽,還以為劉備如此表臉,
一個漢室宗親居然去任由宦官使喚,可見趙忠在劉備這的狀態,又不太像。
這可是能主持朝會的大宦官,中常侍趙忠啊!
居然被張飛抓在手里晃得口吐白沫,扔下來之后還忙不迭道歉……
有意思啊。
劉備面無表情地思索了一陣,道:
“不知公與兄以為,我等現在該如何是好。”
“當然是加快速度,直奔巨鹿,盡量在癭陶謀些軍功。”沮授斬釘截鐵地道。
“現在朝廷一定在調兵遣將,從四面朝亂民圍來,
若是玄德先拔頭籌,定會蒙天子青眼。”
“我若是那亂民謀士,以后每年都會掀起幾次民變,讓朝廷疲于奔命。
之后大規模圍捕亂民的機會不多,
也只有這次,能為劉公積攢聲名,以備日后之事。”
日后之事啊……
劉備現在已經有了陸城亭侯的爵位,又有了朝廷北伐募兵的許可,
若是在此戰在積累些聲名,甚至有機會成為整個幽州最強的一股勢力。
好,那就如此,既然張角給機會,就別怪日后劉某下手無情了。
“好,就聽公與所說,
休整一夜,明日抓緊朝癭陶前進!”
夜里,劉備翻來覆去睡不著。
想起白日里沮授所說之事,他心中委實有些難受。
張角不一定會有如此狠辣的謀劃,但他和力行社合作,就不一定了。
這么多亂民若是遭到屠殺,會對冀州的民生產生毀滅性的打擊,
再過兩年,糧食供應不上,肯定又會激起更大規模的變亂。
自己手上就這么點人,不知道能不能攻破癭陶,
又能不能說服四面來援的官兵放下屠刀,盡量饒這些亂民一命。
天書啊,天書的存在非但沒有給大漢帶來什么好的轉變,反而讓大漢增加了更多的詭譎和變數,
也不知道原本的歷史上,這段歷史又是如何記載,自己是不是還在原本的歷史大道上肆意奔馳。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陣,還是沒能進入夢鄉,索性披上衣服拿起雙刀,又默默練習了一陣顧應法。
劉備的雙刀之法已經有了不少心得,他從頭演練一遍,
雙刀互相配合,一片片銀光閃閃,破空之聲呼嘯動聽,
他演練一遍,正要再重復幾個刺殺動作,身邊響起了一聲輕輕地叫好聲。
來人正是沮授。
他披著一件粗布衣,打著哈欠站在劉備身邊,見劉備看過來,欠身一笑,道:
“某睡不著,出來賞月,沒想到竟能目睹玄德如此奇妙武藝。”
劉備收刀笑道:
“公與兄謬贊,還請入帳一敘。”
沮授笑呵呵地道:“我就不去了,沮某一開口,便是長篇大論,勿要誤了玄德睡眠。
公明日還要趕路,好生歇息吧!”
劉備伸了個懶腰,道:
“行,公與兄也早早歇息。”
“我又無所謂。”沮授笑道,“明日汝等走后,我這縣令照做,先睡個三天三夜何妨?”
沮授是魏昌縣令,和劉備現在平級,
劉備雖然對他的謀劃非常佩服,可也總不好說服他自降身份,加入自己麾下。
不是所有人都像關張二位兄弟一樣不計前程,
要表現出對人才的重視,高官厚祿總是難免的。
不過聽沮授這么說,劉備突然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備才智淺薄,手下兄弟雖然忠心善戰,卻終是琢磨不透這匡扶漢室,救濟黎民之道。
南下以來,唯有公與今日提點,方感撥云見日。
若,若他日有幸能與公與共扶漢室,真乃劉某平生大幸也。”
沮授見劉備的態度真誠,也揚起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授幼時便欲匡濟黎民,振興漢室。
若是玄德不棄,授愿棄官追隨玄德,共圖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