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牛角和褚飛燕合兵一處,掩護眾多民眾南下,
一路上,他們盡量小心低調,只和小股縣中官兵交手,并不大規模出擊,
只是這一次,他們是動了真火。
“牛兄,我們還忍嗎?”
“忍……”
“可是兄弟我忍不了了。”
“忍不了,也要忍!”
巨鹿郡北方地形平坦,過了下曲陽,就是大片大片的田畝和村落,
春耕繁忙,這是本應到處都是一片草長鶯飛,鳥語花香的模樣。
可偏偏,他們看到了一片蕭索和破敗。
前些日子亂民起事,大半個冀州都有亂民活動,
這里的不少村夫腦袋一熱,殺了催派徭役的小吏,響應這聲勢浩大的戰事。
可他們剛剛組織起來,就迎來了官軍的圍剿,
用鋤頭當兵器的亂民哪里敵得過全副武裝的官兵,頃刻間就被殺的七零八落,紛紛舉手投降。
那些沒有從賊的百姓也松了一口氣,
紛紛在心里暗想大漢果然不可侵犯,還有人認真歡迎那些前來平亂的兵士——
這些人,可是天兵啊!
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些前來平亂,本應救他們于水火的天兵進村后居然對他們露出了獠牙,
他們各個舉起手上鋒利的環首刀,呼啦啦朝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招呼過去。
殺良冒功!
自從大秦用首級校驗軍功以來,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行便比比皆是,
同時深受高層將官和底層士兵的青睞。
“殺,這些亂民定有從賊之人,殺了他們以絕后患!”
這些首級是將官驗功請賞的保證,也能為這些壓抑許久的士兵提供一個良好的發泄渠道,
而且這些百姓雖然積蓄不多,但也不至于一點浮財都沒。
于是……
砍人頭也是一門手藝,有時候一刀下去,并不能將頭一次斬斷,
但什么事情都要練習,在一路的哀嚎中,練習的多了,自然也就好了。
張牛角和褚飛燕抵達的時候,便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座恐怖的京觀。
無需描述那殘忍的場面給兩個年輕力壯的漢子怎樣的震撼,
張牛角生性堅忍,本以為飽經世事,這個世上并沒有什么能動搖他那顆堅強的心,
可看到這緩緩流出的鮮血浸透的土地,他生平第一次起了滅絕一切的恐怖殺意。
“我忍了許久,還是覺得不能忍。
牛兄……我等……”
褚飛燕到嘴邊的話很快收了回去,
因為他清楚的看到,張牛角的眼睛跟他一樣赤紅一片,滿是殺意。
“忍無可忍,就不用再忍。
我等出手,便要一個不留!
一個!
一個都不能讓他們跑出去!”
張牛角和褚飛燕率領的是太平道的精兵。
雖然只訓練了半年多的時間,但這些驍勇的漢子各個已經訓練內容駕輕就熟,已經是一支不可小視的強大力量。
見了這駭人的場面,無需動員,所有人的心中都已經同時升起了一團火,要找那些官兵決一死戰。
伐無道,此乃義舉。
于是,他們在張牛角的率領下,張開一張大網,朝剛剛結束搶掠,準備繼續前進的悄悄官兵撲去。
一上來是張牛角率領百人誘敵。
他們故意穿著破衣爛衫,手持棍棒鋤頭,很快便引來了那些官兵的一片哄笑。
“哈哈,又是一些庸狗雜碎來送死,正好給我等多攢些功勛。”
“還敢來主動挑釁我等,真是不知死活。”
這些叫花子模樣的亂民,一路上官兵不知殺了多少。
聚則為賊,散則為匪,
殺他們沒有半點心理壓力,
眾官兵也期待再次看到他們的眼神由憤怒變成哀求,最后變成絕望。
所以張牛角等人剛出現的時候,官軍便大浪般撲上去,一點不考慮陣型,
似乎眼前不是一群手持棍棒的亂民,而是一群會走路的金錠。
可這次,他們卻踢到了鐵板。
誘敵的亂民有序撤退,絲毫沒有半分慌亂。
而在附近養精蓄銳的褚飛燕立刻率軍殺來,帶著憤怒的咆哮,雷鳴般撲向官兵的大陣。
見遭到埋伏,上千人的官兵很快就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埋伏又能如何,難道一群亂民還能斗得過朝廷的精銳不成?
匹夫之怒,不過就是揮舞著手上的棍棒叫囂著殺來,
只要能正面撞翻他們,頃刻間就能讓他們看似整齊的隊伍土崩瓦解,
所有的山賊和亂匪都是如此,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但官兵很快驚愕的發現,他們的對手居然如此齊整頑強,
有人高喊口號,但大多數人沉默不語,
那一層層沖鋒而來的亂民也有序的展開,竟緩緩把他們包圍其中!
“平矛!前進!刺!”
整齊有序的口號催動之下,所有的士兵一擁而上,
手上整齊劃一的長矛敏捷有序,鋒利的槍頭如同一人施展,
將那些自恃驍勇,各個奮力突前的官兵刺出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殺!”
張牛角和褚飛燕都斗志高昂,
兩人出身貧賤,最見不得欺壓良善,
按照大賢良師的指示,他們應該將這些用天書之法練出的精兵帶去癭陶,
在此之前不能暴露行蹤,
但張牛角和褚飛燕一合計,只要殺光這些人,不就不存在暴露行蹤的問題了嗎?
他們跟官軍接觸的太多,深知這些官兵的秉性。
這些人最是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后續官軍一旦看到這尸橫遍野的景象,很定會警惕的偵查四周,
再層層把消息傳遞上去請求支援,
等他們做完這一切,他們早就已經和大賢良師會和在一起,才不會給這些官兵反應過來的機會!
戰斗跟張牛角設想的完全一致。
最開始這些官兵還憑著悍勇拼死作戰,
但他們很快發現,這些亂軍比他們更加悍勇,
甚至比他們更加注重隊形和配合,
而且居然擁有一種官軍都不存在的強大特質。
紀律。
官軍揮刀砍翻幾個,后面立刻就有人加入戰團,
不躲不逃,毫不遲疑,
仍是站在戰友倒下的位置,笨拙而高效的揮舞著手上的長槍,一遍遍一遍遍發動突刺。
這個年代的作戰,損傷超過百分之二十還能堅持的就是精兵,
超過百分之三十還能繼續廝殺的就是天下稍有的精兵。
很顯然,這支官兵并不是精兵。
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他們下意識的想到要跑,可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被團團包圍。
密不透風的那種包圍。
這些亂民,從一開始就抱著要全殲他們的念頭,甚至不想讓他們有一人能逃出生天!
“救,救命!”
“別殺了,別殺了!我們投降啊!”
一人喪膽,全軍喪膽。
第一個人抱頭哀嚎,哭聲頓時讓軍心大亂。
有人要打,有人要跑,還有人跪地求饒,
這支本來還有一戰之力的官軍立刻潰散不堪。
張牛角負責指揮,天書上說指揮員不能輕易投入最前線,可張牛角已經不需要再忍了。
他根本不給官軍求生的機會,密集的槍林之下,
所有的士兵紛紛哀苦著倒地,跟之前被他們殘忍虐殺的那些百姓一模一樣。
就是在這樣的殺戮面前,那些人仍是抱著一點點的僥幸。
我磕頭虔誠,我哀哭動人,一定能換取這些強人的同情!
上千人的官兵,不到兩個時辰就被盡數殺光,
張牛角和褚飛燕殺的精疲力盡,尤其是張牛角的身上還多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可兩人依舊非常興奮,沒有半分大戰之后的疲憊。
“帶,帶走他們的衣甲兵器,
再,再把我們的兄弟也帶走,好生厚葬。”
張牛角顧不上自己胳膊上的劇痛,趕緊指揮褚飛燕帶人行動。
褚飛燕下意識的點點頭,可他隨即預感到了什么,踟躕道:
“牛兄,咱們先走吧,我怎么感覺有官軍要來?”
張牛角看著滿地的尸首,幽幽的長嘆一聲。
“不能帶兄弟們去黃天樂土,起碼要送他們最后一程。”
“官軍……讓他們來,我今日還沒有殺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