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弋蹲在我左腳邊,哭得很傷心。
他眨了眨眼,晶亮的眸中有滾燙的淚珠落下。
而我右腳邊,趴伏著一只土狗。
它亦眨了眨眼,黝黑的眸中閃過一抹鄙夷,似是極為不屑天弋涕泗橫流的模樣。
我繞開煩人的天弋,在路邊小攤上隨手扯了個面具,戴在臉上,準備溜之大吉。
“公子留步!”身后,一柔美女聲乍響。
我遲疑了片刻,依舊沒有回頭,大步向前邁進。
“小公子?俊俏無雙的小公子,請留步!”
“姑娘叫我?”我遂扔了面具,轉身看向眼前皮膚黝黑的姑娘。
那姑娘連連頷首,邁著細碎的腳步朝我走來,“公子,你既擊了擂鼓,便是接了我的江湖救急令。”
“江湖救急令?”我反問道,總覺自己接了個燙手山芋。
“我叫楚荷,丟了夫君,特設了江湖救急令,就是希望擊鼓之人能幫我尋回夫君。”楚荷說道,面露焦灼。
丟了夫君?尋常人怎么可能會弄丟夫君!
興許,楚荷的夫君同其他女人私奔了吧!
我如是想著,并不愿多管閑事,隨手指著剛站起身的天弋,朝著楚荷努了努嘴,“楚姑娘,夫君丟了就丟了吧!你看你眼前的翩翩少年,聰明絕頂,定大有可為。不若,你將他拐回家,讓他當個小相公?”
楚荷瞟了一眼天弋,面上現出一抹嬌羞。
天弋右眼皮突突直跳,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厚薄適中的唇不由自主地嘟著,“施主,你現在有空幫貧僧縫袈裟了么?”
我連連將楚荷推至他身前,攛掇著楚荷,“楚姑娘,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時機,你自己把握!”
楚荷將信將疑地看向我,“公子,他似乎不是聰明‘絕’頂!你看他頭頂上的佛印,他分明是個和尚啊!”
我朝著楚荷使著眼色,附在她耳旁悄聲說道,“六根未斬凈的和尚還有還俗的余地!你瞅他俊俏的模樣,定然不比你夫君差吧?”
楚荷重重地點了點頭,暗下了決心,朝著天弋猛撲而去。
天弋早有防備,抄起紫金缽往楚荷腦袋輕輕一蓋,旋即看出了她的意圖,“施主,貧僧為修道之人,不食葷腥,不沾女色,自重。”
“嗚——”
楚荷一聽,急了!
她怕我趁機溜走,硬拽著我的胳膊放聲大哭,“我不管,你們接了我的江湖急救令,就必須幫我尋回夫君!”
她聲音洪亮,不多時便吸引了諸多百姓駐足觀看。
我一來是怕眾人誤會我輕薄良家女子,二來也怕將容忌祁汜二人引來,只得捂著楚荷的嘴,低聲哄道,“接!我們接!”
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怎的,恍惚間,我竟發現邊上的天弋唇角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
當我定睛朝他望去,他已然恢復了原先呆若木雞的模樣,不露絲毫破綻。
是我眼花了嗎?
我細細思忖著天弋頗為荒唐的行為舉止,總覺他在刻意接近我。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目的!
“無量大師,這事,你怎么看?”我偏頭看向天弋,靜等著他作答。
天弋思忖了片刻,旋即收起滿面的哀傷,自言自語道,“貧僧乃無量大師,即便自身凄慘波折,也應當竭盡全力,替百姓解憂,將佛法發揚光大!”
語落,他滿面推笑,柔聲詢問著楚荷,“施主,敢問你的夫君姓甚名誰,于何時何地走丟?”
“他叫當武,三日前子時離家出走,至今未歸。”楚荷答道。
“三日前?”天弋審慎言之,“近日,城中有諸多男丁無辜慘死郊外。貧僧總覺,當武施主兇多吉少。”
我以手扶額,原以為當武是在同楚荷鬧著玩兒,聽天弋這么一說,才知此事蹊蹺且棘手。
“楚施主,你稍安無蹤。我同歌兒施主這就去城郊一探究竟!”天弋安撫著楚荷,轉瞬牽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城郊奔去。
天弋,他究竟是不是和尚?怎的大咧咧地牽著我的手!
我心生不悅,惱怒地甩開他的手,“男女授受不親!無量大師自重!”
“施主,我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啊!”天弋仍舊毫不避諱地抓著我的手,一路拖行著我。
我默默汗顏,竟忘了自個兒眼下身著男裝!
片刻之后,我悄然掙開他的大手,思忖著他引我至城郊的目的。
但我對他一無所知,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從他口中探聽出他的來意,我只得耐著性子,同他搭話,“無量大師,城郊很遠么?”
天弋搖了搖頭,“快要到了!”
“你師從何處?”
天弋頗為驕傲地說道,“無師自通!”
“那你的名字是誰起的?”
天弋默了默,隨即單手指天,只吐了兩個字,“天意。”
想不到,他嘴巴這么嚴!
我絞盡腦汁問了半天,他對自己的來意,對自己的出身始終只字不提。
突然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天弋手中九環錫杖鳴動,他肩上松松垮垮的袈裟驟然發亮。
我停駐了腳步,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幕,心中毫無波瀾。
“施主,你怕嗎?”天弋忽而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一臉困頓的我。
“有什么好怕的?別墨墨跡跡了!小爺昨晚玩脫了,徹夜未眠,困得很!”我瞅著驟暗的天色,昏昏欲睡。
天弋欲言又止,但終究未開口。
他兀自朝著前方不遠處的破廟走去,“來!此處便是城中男丁葬身之處!”
破廟門扉半敞,里頭除卻一尊泥塑佛像,似乎并無他物。
我站在門口,朝著廟內探了探腦袋,待確認廟中并無埋伏之后,這才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尸首呢?”我詢問著天弋。
天弋隨手往佛像腳邊雜草堆一指,“共四十八具尸首!”
我順著他所指之地,才發覺佛像腳邊橫陳的并非荒草頑石,而是焦黑干癟了的尸首!
“妖精,束手就擒吧!”
眨眼間,天弋面露邪笑,手執九環錫杖,直指我心口。
他只需將錫杖稍稍往前挪上一寸,便可貫穿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