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忌將我摟入懷中,越摟越緊。
我不自覺地瑟縮著身體,害怕他察覺我身上殘留著其他人的氣息,想要掙開他,卻又不舍離開他溫暖的臂彎。
“歌兒,我犯了一個彌天大錯,不知怎么彌補。”容忌深吸了一口氣,低醇的聲音透著絲絲落寞。
沉默片刻,他稍稍松開了我,剛伸手欲擦拭我臉上的淚痕,我下意識地往后躲著,腦海中滿滿的都是神君暴戾殘忍凌虐我的畫面。
他看出了我的局促,眸中愧疚之色更顯。
我怔怔地瞅著他,從他狹長的眼眸,再到他緊抿的薄唇,再往下是神君貫穿的銀色狂蟒錦袍。心中的弦,突然崩斷。
“這四十九天,你從未離去?”我眸色驟冷,突然覺得他這張俊美無儔的臉和銀狐面具一樣令人作嘔。
容忌微微頷首,欲言又止。
“所以,潑我茶水的是你,將我當做人形燭臺的是你,把我推下觀星臺的是你,將我摔得半死的是你,口口聲聲嫌我臟的是你,強占我的也是你?”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受傷的是自己,剛剛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接受我被他人強占。什么時候,我卑微到這種地步了?
“是我不好。”容忌被我質問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過了許久才憋出一句不像道歉的道歉。
這四十九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
備受折磨還擔憂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險境。可能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也不會對他起初的責難耿耿于懷。
但當他一口一個“心鏡比我干凈”的時候,我們之間就真的完了。
容忌看著我愈發冷冽的眼神,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歌兒,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可以么?”
他傾身上前,無視了我眼里一閃而過的驚懼,將我擁入懷中。許是怕我溜走,他患得患失地將我勒到喘不過氣,到最后,只無力地呢喃著,“別丟下我。”
我靠在他起伏不定的心口,鼻尖縈繞著他的氣息。
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希望他能夠換掉這身礙眼的衣服,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像往常一樣,溫暖地如同一束和煦的陽光,不遺余力地拯救著在黑暗中苦苦掙扎的我。
遺憾的是,他竟毫無掩飾地以神君的身份尋我而來。
“你是不是以為,只要你摘下面具,我就能欣然接受過去四十九天發生的一切?”我抬眸定定地看著他。
“我從沒有這么想過。也從未料到白日里自己失控的意識會因為骨子里的愛,而百般折磨你。”
骨子里的愛?
我冷笑道,“那你口口聲聲嫌我臟,是因為刻在骨子里的嫌棄?容忌,我臟不臟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有資格嫌棄我嗎?”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我特別敏感,根本聽不了“臟”字。
我狠狠地將他推向一邊,一字一句說道,“沒有你,我才能干干凈凈地活著。你既已心生嫌棄,就滾遠點吧。我不愿自討沒趣污了你的眼,也請你放過我,別再惡心我,行么?”
“我只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容忌面色頹然,他眼眸中除了恐慌,更多的是心疼。
可現在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心疼。
“你豈止是沒有保護好我?在我心口不遺余力插著利刃的人,明明是你。四十九日的折磨不夠,非要再給我來一次暴擊。我之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殘忍?”
“歌兒不要我了嗎?”容忌聲音顫得厲害,看他的樣子,并未比我好多少。
我最見不得他難過的樣子,可這一回,我確實無法接受他所做的一切。
四百年來,他確實將我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可否認的是,每每將我傷得體無完膚之人,都是他。
“容忌,別擺出一副被拋棄的模樣。捫心自問,自我愛上你之后,從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可你呢?百年前一次不悅,將我關在仙界凌虐數日。數月前,你不分青紅皂白懷疑我和天弋有染,依舊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我。”
我并不喜歡翻舊賬。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之前的事我并未真正釋懷。
容忌薄唇緊抿,被我堵得說不出話。
我稍作喘息,繼而說道,“今日的你,更是壞得離譜。你沒看見心鏡中我是被祁汜迷暈的嗎?怎么能睜著眼睛說瞎話,扭曲事實說我在迎合他呢?吃醋也要有個限度,你非要在我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的時候,將我最后一線生機也給抹去,你叫我怎么原諒你?”
這番話,百年前我就想說了。
只是,那時候有了小乖,我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些影響我和他感情的事。
數月前,我雖生氣,但還會不停地為他找借口替他開脫。
此時此刻,我已沒有氣力去怪他怨他恨他,只想著離他遠遠的,永不再見。
腦海中,黑盒子沉聲說道,“宿主,東臨王確實可惡。但之前的事,他并沒有你說的那樣罪大惡極。你被他寵得無邊無際,作天作地。他生氣又不能打你,因而每回動怒解決的方式都只有一招。今日之事,他必定也十分后悔吧。”
后悔有用?
我心里清楚,現在的他比起百年前要溫和許多,也明白今日他之所以會狂性大發是因為靈血石中的怨念邪氣作祟。
可我就是沒法說服自己原諒他,甚至多看他一眼,就會憶起心鏡前發生的一切。
“歌兒,我知你為我受了很多苦,也沒有臉面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別把我推開,好嗎?”容忌說得情深意切,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是似水的柔情。
過往,我確實喜歡他這雙只裝得下我的眼眸。
但是經歷了這么多事,我再也不想去管什么是非曲直,只想狠狠地將他推開,反反復復地凌虐他,讓他也嘗嘗被人羞辱的滋味。
他試著靠近,試著將我再度擁入懷中。
我并未推開他,心想著這將是最后一次同他親密接觸,一定要記牢這種感覺才是。
可當他靠近之際,我突然覺得十分惡心,吐了他一身穢物。
容忌身形一頓,旋即回過神來,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著氣兒,“歌兒,可有哪里不舒服?”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痛的。你應該問我,可有哪里舒服。”我用了七八分乾坤之力,一掌將他掀飛出黑魆魆的山洞,厲聲警告著他,“別讓我再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絕不手軟。”
容忌嘴角溢血,大半天都未從地上爬起。
我冷蔑地看了他一眼,“我都不打算愛你了,苦肉計又有什么用?走吧。從今往后,你是死是活,和我都沒有關系。”
“歌兒,求你,別離開我。”
容忌費勁地撐起手肘,琥珀色的眼眸透過迷蒙夜色定定地看著我。
眼眸中的絕望一覽無遺。
“歌兒,我不能沒有你。我錯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放棄我丟掉我好嗎?”容忌半跪在地,頹唐又狼狽。
故是雙眉微蹙,站定在容忌身前,聲色清冷,“你欺負的珍珠?”
容忌置若罔聞,依舊癱坐在地,苦苦哀求著我。
“世人皆是如此。失去了方知珍惜。”故是搖了搖頭,亦不再理會容忌,單手托著一張碩大的荷葉,躬身進了洞穴之中。
他素手一揮,洞口徐徐落下一片水簾,硬生生隔開洞穴外悲傷難以自持的容忌。
故是徐徐向我走來,他將手中的荷葉移至我面前,柔聲說道,“荷葉包蚌,要不要嘗嘗?”
我才吐了容忌一身,眼下胃里翻江倒海一點胃口都沒有。
但見故是水晶般晶亮透徹的眼神,我委實不愿辜負他的好意,遂接過荷葉,淺嘗輒止。
“不好吃嗎?”故是輕聲詢問道,遂俯身嗅了嗅他費心費力花了一整晚才倒騰出來的荷葉包蚌。
我聞著荷葉的淡淡清香,卻不合時宜地憶起被“神君”灌藥一事。明知我身體不適,偏要以那種方式灌藥,可真會折騰人。
此情此景,再好吃的荷葉包蚌,對我來說,亦只能是味同嚼蠟。
“珍珠別哭,多大點事兒。”故是輕聲安慰著我,朝我遞來一塊干凈的錦帕。
“我成了凰神鳳主,理應意氣風發的。可是,我為什么會這么難過?”我怔怔地盯著洞穴口的水簾,看不清容忌的樣子,但隱約得見其影,心痛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