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兒,殺否?”
祁汜回眸詢問著我,他緊扼著魚承影脖頸的五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隱隱泛白。
“罷了。”
我冷冷答道,就當是為腹中孩兒積德,姑且饒魚承影一命好了。
祁汜悻悻松手,將魚承影隨意扔至一隅,厲聲警告道,“不該動的人,別去動。”
魚承影怯怯地點了點頭,紅瞳水汽氤氳,“祁大哥,我錯了。”
祁汜聞聲,湊上跟前,嬉皮笑臉道,“歌兒,學學人家!小嘴兒甜的女人,才有人疼。你也叫朕一聲哥哥,朕帶你去吃剁椒河蚌。”
“恬不知恥。”我如是說著,身上不自覺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這些矯情話我可說不來。之前,我只有在被容忌纏得沒辦法的時候,才勉為其難叫他一聲哥。
祁汜碰了一鼻子灰,無奈只得將注意力移至魚承影身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兩眼猩紅,蜷縮在一隅低聲啜泣的魚承影,淡漠言之,“帶我們出去。”
魚承影癟著小嘴,將自己的柔荑送至祁汜跟前,嬌聲細語地說道,“祁大哥,承影手扭到了,好痛。”
祁汜垂眸掃了一眼,嗤笑道,“既然傷到了,就速速去找大夫。若是去晚了,恐怕傷口都要愈合了。”
魚承影雙頰發燙,殷紅唇瓣因為激動微微翕動,被祁汜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祁汜并未搭理她,轉而一本正經地同我說道,“歌兒,你看看人家!稍稍擦破點兒皮,就開始撒嬌發嗲。你太過要強,跟個大老爺兒們似的,吃虧得很。”
“跟個娘兒們似的,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我嘴上這么說著,心下卻在思忖著,倘若容忌也喜歡這類嬌滴滴會撒嬌的女人,那我就姑且為他撒一回嬌。
說話間,兩位身著魚骨短裙的女子埋著細碎的腳步匆匆趕來,她們一人一邊,將跌倒在地的魚承影扶起身,憂心忡忡地詢問道,“公主怎么哭了?”
魚承影吸了吸鼻子,甩開了二位侍婢的攙扶,仰頭看著全然沒將他放在眼里的祁汜,嬌聲言之,“祁大哥,我仰慕你。”
祁汜聞言,下意識地瞥了眼我的臉色,見我神色如常,兀自生著悶氣,“歌兒,你沒聽清她說什么?”
“聽到了。她說她仰慕你。”我淡淡答道。
“好歹朕也是你的愛慕者,不識好歹的臭魚干竟想從你手中搶奪朕,你當真不吃醋?”
我狂抽著嘴角,心下思忖著祁汜是不是不想走出赤海王宮了,竟當著魚承影的面,說她是臭魚干。
魚承影貴為赤海妖族公主,自小泡在蜜罐里長大,魚菡煙對她也是寵愛有加,想必從未受過一星半點兒的委屈,更不可能被人當面說成臭魚干。
祁汜這番話,極有可能已經傷了她的自尊。
果不其然,魚承影眼眸中蓄滿了淚水,當著祁汜的面放聲大哭,“我不是臭魚干!我是赤海長公主。”
“公主莫哭,公主是赤海最香的姑娘。”二位侍婢極有眼力勁,好聲好氣地哄著魚承影。
魚承影一邊拭淚,一邊用眼角余光瞟著不為所動的祁汜,一跺腳,便隨著侍婢揚長而去。
我無語地望著魚承影遠去的背影,悶悶地同祁汜說道,“你就不能哄哄她?這下好了,她一走,我們倆怕是出不去了。”
祁汜順手掐著我的臉頰,不滿地說道,“你就不能哄哄朕?不給朕好臉色看也就算了,竟還想著將朕推給別的女人。”
推己及人,我要求祁汜違心地去哄魚承影確實不太合適,因而再未出口相勸,兀自在這偌大的赤海王宮中尋著出口。
不多時,魚承影風風火火地出現我們面前,臉上陰霾一掃而空。
她蹦跳著纏上祁汜的胳膊,仰著頭朝他媚笑道,“祁大哥,需要承影為你帶路么?”
“帶路。”祁汜拂去魚承影的手,兀自走在最前頭。
魚承影撇了撇嘴,尷尬地收回手,回眸冷睨了一眼立于他們身后盡量不吭聲的我,而后又蹦蹦跳跳地纏上祁汜。
“祁大哥,赤海王宮可待得習慣?此處雖是第五關古戰場的入口處,但并不算十分兇險,你大可放心地率著云秦百萬將士前來赤海王宮提親。”魚承影嘟著嘴,越說越不著邊際。
祁汜抬手,按著魚承影的腦袋,硬生生地將她大半個身子按入地底,“這張嘴若是再不消停,朕只能讓你入土為安了。”
我滿頭黑線,想不到祁汜絕情起來這么狠。
魚承影噤了聲,委屈巴巴地抬著頭,憑著指甲上的尖利魚刺費勁地刨著土。
等魚承影刨空周遭的土,她費勁地從土坑中怕了出來,指甲上的魚刺盡數斷裂。
她抬眸,謹小慎微地說道,“祁大哥放心,承影再不會惹你生氣。”
一見鐘情么?
虛大陸上,鮮少有女子能抵擋得住祁汜的魅力,一為權勢,二為榮華,三為祁汜硬朗俊逸的皮囊。但我不認為,僅僅只見了一次面,驕傲刁蠻的魚承影會為了祁汜卑微到這種程度。
顯然,祁汜也十分困惑。
他納悶地質問著魚承影,“你喜歡朕什么?”
“宿命。自承影有意識以來,你的音容笑貌就已經鐫刻在承影腦海中,久久不散。今日有幸得見,承影便知,祁大哥是承影的宿命。”魚承影篤定地說道。
祁汜擺了擺手,不耐煩地同她說道,“朕的宿命,是孤寡一生,斷不會有像你這般來歷不明的女人。”
聽祁汜說自己注定孤寡一生,我更覺歉疚難當。和他相識一場,他的好我全記在心里。可是我分得很清楚,感動不是愛。
“帶路。”祁汜瞟了一眼梨花帶雨的魚承影,眸中依舊毫無半點情意。
魚承影頷首,默然無語地走在了前頭。
赤海王宮出口和入口應當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來時一片坦途,去時荊棘遍地。
恍惚間,邊上珊瑚從中似有一尾銀色水蛇游過。
我連連頓下腳步,雙手扒拉著層層疊疊的珊瑚叢,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尋著那尾小蛇。
“歌兒,你在做什么?”祁汜回頭,見我將大半個腦袋探入珊瑚叢中,不解地詢問著我。
魚承影亦不悅地轉過頭,大呼道,“做什么!弄壞了你賠得起?”
我眨了眨眼,心下思忖著也許是自己看花了眼,遂搖了搖頭,同祁汜說道,“沒什么,我們走吧。”
魚承影不依不撓,嘀嘀咕咕個沒完沒了,“好歹也是北璃之主,竟跑來我赤海宮中偷竊珊瑚,真是沒臉沒皮。”
轟——
我懶得和魚承影廢話,一掌轟碎了珊瑚,冷漠言之,“再說一句廢話,這就是你的下場。”
話音剛落,眼眸所掠之處似有一抹暗影在零落一地的珊瑚角中遁地而逃。
我連連抽出軒轅劍,一劍下去,將本就十分松軟的地面劈得四分五裂。
魚承影面露懼色,往祁汜懷中躲,“祁大哥,她是不是發瘋了?”
祁汜下意識地推開魚承影,鄭重其事地詢問著我,“怎么了?”
我原打算將自己所見如實同祁汜說道,但見魚承影眼巴巴地站在祁汜身側,深怕話說得太快打草驚蛇,生生住了口,敷衍地答道,“沒什么。許是有些累,看花了眼。”
魚承影聞言,冷哼道,“裝模作樣。”
祁汜不悅地剜了一眼魚承影,“速速帶路。”
他一邊呵斥著魚承影,一邊不甚放心地偏頭詢問著我,“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搖了搖頭,“沒事。”
隔墻有耳,這回我留了個心眼,斷不會在赤海王宮中輕易吐露真言。再者,虛大陸之上,銀色水蛇數不勝數,我也不能就此斷定方才所見水蛇就是冷夜寄體。
待魚承影將我和祁汜帶出玄熾洞,容忌已經風塵仆仆朝玄熾洞方向趕來。
見他一臉冷漠,我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正想往祁汜身后躲,但又不想再度惹怒容忌,只好撇開祁汜和魚承影,硬著頭皮朝容忌飛奔而去。
“玩夠了?”容忌將我攬入懷中,淡淡地掃了一眼我身后不遠處的祁汜,周身氣場愈發冷冽。
我微微頷首,“原想來妖界討一杯清酒,與花兄敘敘舊。不成想,意外入了第五關古戰場,又十分湊巧地遇見祁汜......”
“與花顏醉敘舊?”容忌尾音咬得極重,怒氣更盛。
“把他當成兄長也不可以么?”我反問著容忌,知他霸道,但他未免太過分了。
容忌悶悶說道,“你若喜歡,我哪里敢有意見。”
“當真不生我的氣?”見容忌和緩了態度,我又追問道。
“生氣。氣我自己,一離了你,就開始六神無主。”容忌無奈地說道,見花顏醉迎面而來,連將我埋入懷中,急急瞬移回北璃王宮。
這之后,容忌一連幾天未踏入我的寢宮,每日將自己親自熬好的藥交至清霜手中,甚至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就拂袖揚長而去。
我不就是去了一趟妖界?沒受傷也沒有同花顏醉、祁汜有過多的接觸,他跟我置什么氣!
一連幾天輾轉難眠之后,我終于憶起祁汜在赤海王宮中對我所說,決定勉為其難對容忌撒一回嬌。
天剛蒙蒙亮,我便頂著蓬亂的頭發,坐在寢宮門口守株待兔。
待容忌踏著熹光闊步而來,我揉了揉眼,倏爾起身,猛地撲入他懷中,“容大哥,你來啦。”
容忌身體略顯僵滯,而后垂眸看著矯揉造作的我,騰出一只手,順著我滿頭蓬亂的頭發。
“你叫我什么?”容忌巋然不動的冰山臉上終于柔和了些許。
“容大哥”
剛叫出口,我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過,容忌似乎很受用,柔聲道,“今兒個怎么這么乖巧?”
“你喜歡嗎?”
容忌眸色暗了暗,單手將我扛起,“喜歡。”
想不到,祁汜說的法子這么管用。看來,今后我要多撒撒嬌,換種方式治治容忌的暴脾氣。
“是不是沒睡好?”容忌低頭看著哈欠連連的我。
“你近來都不陪我睡,我覺得自己失寵了。你對我不管不問,對我腹中的小小乖們不管不問,你是不是打算始亂終棄?我除了任性一點,也沒有其他大毛病呀。縱你之前百般折磨我,我都沒打算和你計較。你倒好,放任著這么賢惠的小嬌妻不管,是不是在外面找野龍了?”
我越說越激動,一拳捶在他心口處,忿忿不平地說道,“一定是這樣!”
“笨蛋,怎么總喜歡胡思亂想?誰說我沒有陪你睡,我雖氣你私自見了魚菡煙,但每晚夜里都在你寢宮屋頂處守著你的。”容忌失笑,將我稍稍圓潤了一點的臉頰揉成各種形狀。
“你知道魚菡煙?”我眨了眨眼,反問著他。
我就說他不可能平白無故數日不理我,原來是因為魚菡煙。
容忌心中,始終有個結。他既感激墨染塵舍身救我于誅仙臺下,又遺憾替我擋下八十一道天雷的人是墨染塵而不是他自己。
因而,當他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和墨染塵長相相差無幾的魚菡煙時,方寸大亂。
容忌沉吟了許久,終于出言詢問道,“若是墨染塵還活著,你是不是極有可能因為愧疚,選擇和他在一起?”
“乖乖,你也別胡思亂想了。感動和愛到底是不一樣的,即便他還活著,我會將他視作兄長,但絕不會棄你而選擇和他在一起。”我捧著他俊美無儔的臉,耐心地解釋道。
細細想來,這段時間我對容忌的態度確實很不好。
古戰場中的事,我相信他絕不是成心的。若我被靈血石中的怨念邪氣侵擾,指不準比容忌還要暴戾。
事實上,容忌特別不容易,之所以去碰靈血石是因為想要更好地保護我,之前做出那些傷害我的事他心里定然不好受,再加之我轉眼就將休書公之于眾,他心中的愁悶估計要堆積成山了。
容忌緊緊地將我摟入懷中,一味地向我道歉,“是我的錯,患得患失,脾氣還不好,讓你受盡委屈。”
他總是這樣,習慣于將所有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小嬌妻這么乖巧,你可別兇我吼我。我現在厲害著呢,只不過輕易不出手,怕打壞了你,追悔莫及。”我低聲說道,現在只要一想起前幾日我還打爛過他的翹臀,心中愧疚難當。
我下手,從來都比他狠。許是覺得他無堅不摧,又或許是被他寵得,因而肆無忌憚。
“小嬌妻打算重新接納為夫了嗎?”容忌頗有些欣喜地詢問道。
我紅了紅臉,以實際行動回答著他的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有些大,與他在寢宮地上滾了大半日之后,竟一股腦兒將心鏡前所受的傷拋諸腦后。
再度轉醒,夜已深。
容忌輕聲輕腳地替我掖好被角,而后急匆匆地出了寢宮,去向不明。
我揉了揉眼,乍然清醒。
深更半夜的,他欲去往何處?
出于好奇,我亦翻身下榻,悄然跟在容忌身后,從北璃王宮一路跟只赤海海域。
他該不會是去赤海王宮殺魚菡煙滅口吧?
我如是想著,不禁打了個寒顫,急急跟上他的步伐。
但他走得飛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偌大的赤海王宮之中。
完了!容忌沒了蹤影,我亦徹底迷失了方向,在赤海王宮中兜兜轉轉了數圈,不止沒尋到容忌的蹤跡,還成功地將自己弄丟。
我頗為沮喪地在一小叢珊瑚后面來回踱步,身后,一身著魚骨短裙的侍婢突然以魚刺狀短刀抵著我的后腰,陰邪言之,“北璃王,隨我走一趟吧。”
自懷了身孕之后,我尤為痛恨有人以兵器直指我腰腹部位,遂出手直接斷了侍婢的一只手,眸中閃過一抹狠戾,“誰派你來的?”
侍婢失聲痛呼,趔趄后退,冷淬了一口濃痰,遂招呼出暗處的數十位侍婢,“一起上,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