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道天意,我來發。”
我定定地望著天弋,堅決不肯退讓。
“好。”
天弋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按著我的后腦勺,使得我整張臉埋于他寬大的袈裟之中。
我猶如溺斃之人,雙手無力地撐在身前,企圖將他推至一旁。
原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句“顧全大局”就能接受的。
臉頰上殘留的灼熱感,幾近將我焚燒殆盡。
倉皇間,我將手中冰刀扎入天弋腿中,任由殷紅的血跡在他破舊的袈裟上結出觸目驚心的紅梅。
嘶——
天弋垂首,木然看著袈裟上不斷擴散的血跡,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一掌劈在我執刀的手腕上,旋即奪過我手中的冰刀,將之抵在我心口處,“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訥訥地看著心口處的冰刀,身體往前一送,使得冰刀深埋入心口。
剜心刺骨的疼痛剎那間席卷而來,苦澀難言的情緒在四肢百骸化開。
天弋面上閃過一絲無措,他著急忙慌地松了手,轉眼間將冰刀化為灰燼。
“你瘋了?”天弋緩緩蹲下身,曜黑的眼眸在我臉上來回掃視。
“我刺你一刀,你還我一道傷疤,不就扯平了?”
天弋冷笑道,“女施主,你是怕我遷怒于甜甜施主,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將身體堵在刀刃上吧?”
“是。”
事已至此,那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天弋面色驟冷,他一手擒著我的脖頸,另一只手,則順著我衣襟上流淌的血跡移至我尚未顯懷的腹部,“女施主,為何非要逼貧僧做這些傷天害理之事?”
“你敢動她們一下,我就敢豁出命,將你一道拖入無間地獄。”我如是說道,身體卻傳來一陣無意識的顫栗。
叩叩叩——
禪房外,干戈稚嫩的聲音驟響,“神君,今早來了一位香客,說是參透了禪機,急著見你。”
天弋聞言,不悅地掃了一眼印在紅槐木門窓紙上的瘦弱身影,語氣不善地說道,“不見。”
干戈咽了咽口水,聲音透著緊張與局促,“香客已在大殿中恭候多時,神君還是去見一見吧?”
“閉嘴。”
天弋袖中飛出了一道疾如雷電的鎏金梵文,眨眼間便穿破了薄薄的窓紙,“咣當”一聲重重地砸在了禪房外如履薄冰的小沙彌頭上。
“啊——”干戈吃痛驚呼,但他反應極快,深怕惹得天弋不悅,遂以雙手捂住口鼻,倉皇噤了聲。
禪房外,瞬時沒了動靜。
禪房里,我與天弋四目相對,須臾間,刻骨的恨意便在我心底生根發芽。
死寂,穿透繚繚沉香撲面而來。
同天弋單獨相處的每時每刻,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嚴陣以待。
天弋曜黑的眼眸狀似無意地掃過我衣襟上的血跡,他濃眉緊皺,雙唇翕動,“貧僧不希望在你身上看到一丁點兒的傷疤。三日后,貧僧會親自檢查。”
“我身上有沒有傷,與你何干?”我恨透了天弋虛與委蛇的樣子,反唇相譏道。
“女施主整個人都將是貧僧的。除卻貧僧,即便是你自己,也不得隨意傷害自己。”天弋涼涼地撂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他前腳一走,我亦緊跟著沖出了禪房,原想尋一處山泉,洗凈被禪房中沉香熏染過的衣物。可尋了大半日,偌大的鴻蒙古寺中,除卻一處幾近枯竭的古井,再無能凈身沐浴之地。
我瞥了眼由泥水澆筑的圓鈍井口,提著一口氣,狠掐著鼻子,作勢往井里跳。
不成想,我前腳剛跨過低矮的井檻,干戈便伸出雙臂將我死死地禁錮在懷中。
他細長的手臂環過我的腰身,發燙的小臉緊貼著我的背脊,“女菩薩,別跳。”
“放開。”我冷然說道,硬將橫亙在我腰間的枯瘦的小手掰開。
雖說,干戈只是個單純無邪的小沙彌,但只要想起他是幼時的天弋,我就膈應得恨不得將他活活掐死隨即沉尸古井。
“女菩薩,別跳井。”干戈低泣,似是被嚇破了膽。
我被他纏得不行,稍作喘息,意識到自己因著天弋的暴行失了心智,無端遷怒于并未做錯事的干戈,稍稍緩和了口氣,“放開。我只想找個地方沐浴。”
“真的?”干戈抬頭,曜黑的眼眸中凝著晶瑩的淚珠,眼神干凈猶如山澗清泉。
我點了點頭,未置一詞。
他如釋重負,遂攥著我的衣角,壓低了聲說道,“招搖山上確有一處清泉,女施主若是信得過我,不妨隨我走一趟。”
我原不想去,無意間瞥見他左肩處寸長的傷疤,突然間改了主意,遂同他一道,疾速穿過古寺后院,往招搖山深處走去。
“左肩怎么傷的?”見四下無人,我悄聲詢問著他。
干戈聞言,抬起干瘦的右臂將無意間滑落至肩頭的袈裟輕攏至左肩上。
待袈裟完完全全遮住他左肩上深可見骨且尚未結痂的傷,他才輕聲說道,“無礙。許是今日一早挑擔時被木刺兒劃破了肩。”
“什么木刺兒能鋒利至此?”
他并未答話,單單踮著腳尖指著前方不遠處坳在深山折角處的清泉道,“女菩薩,快去沐浴罷。”
“嗯。”
我知他不愿吐露實情,也無意為難他,遂一頭扎入冰冷刺骨的清泉中,再未理會蹲在數十米開外規規矩矩地閉著眼眸的干戈。
泉水清透,將我衣物上的血漬沖刷得一干二凈。
可再清澈冰涼的泉水,都無法澆滅我臉頰上的灼熱之感。
盡管,剛剛在禪房之中,我和天弋之間尚還隔著一層袈裟。但他灼熱的身體,猶如滾燙的烙鐵,不單單在我臉頰上烙刻著斑斑污跡,亦在我心中烙印下難以磨滅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