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幾個起落,已經掠過了一大片荷葉落到了荷香齋里。
楚蝶衣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有些警惕地盯著眼前一身少年裝扮的楚凌,顫聲道:“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確實沒有想到,楚卿衣身為公主竟然會大晚上地出現在青樓里跑。楚凌揚眉笑道:“你都可以在這里,我為什么不可以?”
楚蝶衣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還沒來得及移動腳步就聽到楚凌悠悠道:“你若是連腿都不想要了的話,就盡管跑吧。”
楚蝶衣強作鎮定,道:“你不敢對我怎么樣。”
楚凌輕笑了一聲,走到君無歡身邊問道:“你怎么樣?”
君無歡嘆了口氣道:“南宮御月的藥,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解開。”聽到南宮御月四個字,楚凌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又坑你?她又是怎么回事?不是拓跋梁的人馬?怎么跟南宮御月扯到一起去的?”君無歡笑道:“你忘了,上次南宮御月被我揍了幾天的事。”南宮御月那樣的人,指望他不記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怕他就是忘了他自己是誰也不會忘了跟他有仇的人。
“至于她為什么會跟南宮御月攪和到一起……”君無歡看了一眼楚蝶衣,道:“阿凌不妨問問她,她到底是拓跋梁的人還是南宮御月的人。”
楚凌疑惑,“難道她是南宮御月安插在拓跋梁身邊的人?”這也太曲折了一點。
楚蝶衣驚恐地往后退了兩步,面對著眼前這兩個人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仿佛光著身子沒有穿衣服一般。不,或許這的光著身子都不會比現在更難堪。她以為他們還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其實人家早就已經將自己的底細查的清清楚楚了。她頓時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作為就像是一個丑角在臺上自以為是的表演獻媚。她費勁了心思觀看的人其實只將她當成消遣的樂子。
羞恥,痛恨,不甘一瞬間都涌上了她的心頭,楚蝶衣心中的怨恨終于忍不住噴薄而出。
“就算我是假的,那又怎么樣!”楚蝶衣聲音凄厲地叫道,“難道是我自己想要假裝別人的?!有人問過我的意愿么你知道從小被迫學那些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天天跟一群長得一樣的人在一起,模仿一個根本沒見過的人是什么感覺么?!憑什么…憑什么我就要過這種日子!如果沒有你們,如果沒有那見鬼的靈犀公主,我原本能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我長得這么漂亮,要什么得不到的!我為什么要把自己當成別人當別人的影子!”
楚凌坐在君無歡身邊,輕輕眨了下眼睛道:“但是,你演得也不像啊。你到底在扮演誰呢?”楚拂衣還是楚卿衣?都不像好吧?如果楚卿衣不死,應該也不會長成楚蝶衣的樣子。
“而且,你有怨恨找強迫你的人去,恨我做什么?”楚凌不解地道。
楚蝶衣依然怨恨地瞪著眼前的楚凌,“我才是公主、我才是公主!”
“你剛才都承認你是冒充的了。”楚凌覺得這姑娘腦子有問題。
君無歡拉著楚凌的手搖了搖,示意她還有正事。楚凌點點頭,示意君無歡先問。君無歡問道:“你是怎么進來的?”楚蝶衣神色微變,似乎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咬著牙不肯說話。君無歡點點頭,道:“很好,看來…這萃玉軒也有你們的人?拓跋梁還是南宮御月的人?”
楚蝶衣依然沉默不語,君無歡輕笑了一聲,道:“你都背叛拓跋梁了,想必也不可能為他保密。那就是南宮御月的人,你知道南宮御月是怎么對待任務失敗的人的么?來人!”
“公子。”兩個灰衣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外,恭敬地道。
君無歡道:“讓眉娘過來一趟。”
“是,公子。”
楚蝶衣震驚地望著君無歡,為方才出現的兩個灰衣人。也就是說,就算楚凌不出現,她今晚依然沒有絲毫的勝算。
楚凌也很驚訝,扭頭打量了君無歡半晌才緩緩道:“萃玉軒…是你的地盤?”
君無歡輕笑一聲,溫聲道:“阿凌喜歡的話,就送給你。”
楚凌抽了抽嘴角,半晌方才道:“都說凌霄商行在南朝勢力不盛,我看也不見得。”連這種名震京城的青樓都是凌霄商行的產業,誰敢說長離公子在南邊沒有勢力?難怪眉娘一個女子能撐起這樣一家樓子,背后有凌霄商行撐腰還有桓毓暗中扶持,確實是穩妥。
君無歡無奈地請輕嘆道:“都是一些不大拿得出手的產業,真正能賺錢的大生意不多。萃玉軒的存在也不是為了賺錢。阿凌還沒說,你喜不喜歡呢。”楚凌道:“還是算了吧,你不是連兩個姑娘都舍不得送給我么?直接把萃玉軒送給我,桓毓公子只怕要吐血。”
君無歡心中暗道,我哪里是舍不得送兩個姑娘給你,我是不想讓那兩個女人留在你身邊而已。
“阿凌若真的喜歡,那自然是屬于阿凌的。”君無歡道。
楚凌搖搖頭,她對開青樓真的沒什么興趣。即便是君無歡不說,楚凌也知道萃玉軒是拿來干什么的。同樣的,她對當情報頭子的興趣也不大,收集情報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
眉娘來的也很快,一踏入荷香齋她臉色就變了,掃了一眼有些狼狽的楚蝶衣,單膝跪地道:“屬下失職,請公子降罪。”
君無歡看著她,淡淡道:“眉娘,我看你這兩年有些散漫了。”
眉娘低著頭不敢答話,君無歡道:“萃玉軒混了別人的探子進來你都不知道,若是再過一些日子,是不是要等萃玉軒易主了我才知道?”眉娘道:“屬下知錯,請公子再給屬下一個機會。以后絕不會再犯!”
君無歡垂眸不語,眉娘也不敢起身只得單膝跪著等待君無歡的指令。
楚凌偏著頭打量著眉娘,先前見到的時候還帶著明艷嫵媚之色的女子此時臉上卻只剩下了肅然和凝重。若是換一個地方只怕誰也不會相信她是一個青樓的老板。
輕輕扯了一下君無歡的衣角,君無歡對她一笑,方才道:“起來。”
“多謝公子。”眉娘松了口氣,連忙站起身來。側首看了一眼楚蝶衣,眉娘神色有些不善,“公子,這個女人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君無歡思索了片刻,問道:“前些日子我讓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眉娘道:“找到了,雖只有五六分像,但有樓中姑娘妙手,不敢說十成十但八九分相似還是可以的。”
君無歡滿意地點頭,“無妨,別人也未必真記得清楚她有幾分像。自己人?”
“自己人。”眉娘道。
“身手如何?”君無歡問道。
眉娘道:“身手不弱,善用暗器,輕功也尚可。”
君無歡點頭,“很好,今晚就把人放出去。”
“是,公子。”眉娘雖然看起來是個十分熱情長袖善舞的性子,但是在君無歡面前卻意外的不多話。說話了這些,便恭敬地退到了一邊等候吩咐。楚蝶衣覺得現在的情形對自己來說有些危險,轉身想走。但是眉娘后退的位置卻正好擋住了荷香齋地門口,她想要離開就必須經過眉娘身前,但是很顯然眉娘并不會這么輕易放她過去。
片刻的驚慌過后,楚蝶衣倒是有些鎮定了下來,篤定了楚凌和君無歡不敢真的對她怎么樣,她倒是有些有恃無恐起來了,“你們想怎么樣?”
君無歡側首去看楚凌,楚凌輕笑了一聲道:“不想怎么樣?我們當然不會對楚蝶衣怎么樣了。”
君無歡眼中溢出一抹淡淡地笑意,楚凌對他啟唇一笑,再轉向楚蝶衣的時候神色卻有些冷漠,“但是,你是楚蝶衣么?”
“什么意思?”楚蝶衣一愣,“我當然是楚蝶衣!”
楚凌看向眉娘,笑道:“眉娘,她是楚蝶衣么?”
眉娘垂首,恭敬地道:“回凌公子,蝶衣姑娘是安信郡王的義女,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她當然不是楚蝶衣。”
“那她是誰?”
眉娘道:“我們萃玉軒新買了的姑娘,不過看著身體不好,資質也是平平,成不了什么氣候。屬下很快便會處理掉,請兩位公子盡管放心。”
楚凌滿意地點點頭道:“我不希望她這張臉出現在任何一個煙花之地,你可明白?”
眉娘笑道:“公子盡管放心,我們也不只是做皮肉生意的。”
“你們想干什么?!”她終于明白過來方才君無歡跟這個眉娘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了。他們想要找人頂替她?!讓一個假貨頂替假貨?這實在是太……
眉娘笑道:“姑娘不必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性命的。”
“你敢!”楚蝶衣驚怒交加,也顧不得眉娘還擋在跟前就朝著門口沖了出去,一邊往外沖還一邊想要放聲大叫引來別人注意。眉娘輕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出手將她攔了下來,“姑娘莫不是忘了,你可是將荷香齋附近的人都調走了。”所有,這附近根本就沒有人,有也被她給處理掉了,就算她叫得再大聲也沒有人能聽得見的。
楚蝶衣并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是她的身手也并沒有高明到哪兒去。眉娘能夠獨自一人撐起偌大的萃玉軒,不僅能力不俗,身手也不弱。不過七八招的功夫,楚蝶衣就毫無還手之力的被眉娘擒在了手中。她奮力想要掙扎,但是被眉娘死死押著卻怎么也撼動不開。
“你們……”話還沒說完,眉娘已經飛快制住了她的穴道。
“公子。”眉娘一手扣著楚蝶衣,看向君無歡等候吩咐。
君無歡淡淡道:“帶下去好好問問我要知道南宮御月和拓跋梁到底想要干什么,若實在是問不出來就處理了吧。”
“是,公子。若是無事,屬下就告退了。”
君無歡點頭,“去吧,我們也該回水榭了,待太久終究會惹人起疑。”提起水榭,楚凌終于想起了有什么事情被她給忽略了,“糟了!”從桌邊一躍而起,楚凌的臉色變幻不定。
君無歡不解,“阿凌怎么了?還有什么事?”
楚凌道:“她不是自己來的,純毓郡主也一起來了,她們的目標是拓跋!”忙著看君無歡的熱鬧,她竟然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雖然她現在知道了,楚蝶衣一開始的目光應該就是君無歡,只怕純毓郡主也是被她給忽悠過來的。但是…純毓郡主的目標還是拓跋啊。
君無歡倒是淡定,“拓跋在水榭里,那里人多,純毓郡主未必找得到機會。”安信郡王肯定是不希望女兒跟拓跋扯上什么關系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安信郡王自己都會幫著遮掩住。
旁邊,眉娘神色微變,望著兩人欲言又止。
楚凌道:“眉娘有什么話要說?”
眉娘遲疑了一下,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北晉那位沈王殿下往歸云閣去了。”歸云閣也是萃玉軒后園的一處建筑之一,精巧別致,不過位置有些偏。眉娘遠遠的看了一眼還有些奇怪沈王往那邊去做什么,只是當時公子叫的急后園本來就是對賓客開放的,她自然也沒有理由去攔住拓跋了。
楚凌和君無歡對視了一眼。
拓跋是個聰明人,應該沒事……吧?
君無歡身上的藥效還沒有完全消散,楚凌便讓他繼續留在荷香齋休息。反正有眉娘派人在附近守著,不會有人過來也不用擔心什么。楚凌卻有些好奇拓跋那邊的情況,還是準備溜過去看一眼的。
等到楚凌趕到眉娘所說的歸云閣的時候,里面倒是相當的熱鬧。眉娘帶著人站在歸云閣下來,似乎很是焦急地原地打轉。看到楚凌過來立刻迎了上來,苦著臉道:“凌公子,凌公子你來了,您可要替我們說句公道話啊,這…這今晚這事兒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兒啊。”將一個遭受無妄之災的老板娘的角色演得惟妙惟肖。
看著眉娘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楚凌忍著笑,一臉正經地道:“眉娘,這是出什么事兒了?”
眉娘看了一眼歸云閣里面,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楚凌微微挑眉,“我能進去看看么?”
眉娘沒有說什么卻也沒有攔著楚凌,楚凌便越過他走進了歸云閣。
歸云閣下面開著門的花廳里此時氣氛有些詭異的低沉,安信郡王本就喝了不少酒的臉此時在火光下已經成了青紫色。一邊地上,一個小丫頭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她旁邊卻是跌坐在地上的純毓郡主。純毓郡主此時正捂著臉低聲痛哭,原本白皙的臉蛋上有一個紅彤彤地手掌印,顯然打她地人當真是沒有留力氣。
拓跋沉著臉坐在一邊的軟榻上,并不說話眼睛卻定定地盯著安信郡王。
安信郡王此時已經顧不得拓跋的視線了,他整個目光都盯著跌坐在地上的女兒,放在扶手上的一只手還在微微顫抖著。好一會兒,他才用力握緊了拳頭,以免自己忍不住再一巴掌抽過去。
看著這個女兒安信郡王就覺得悲從中來,他和王妃就只有這么一個嫡女,從小千嬌百寵比王府的公子們還要受寵。誰知道,寵了這么多年,就養出來這么一個不知廉恥的蠢貨!上一次在安信郡王府已經鬧得夠難看的,但那是在自己家想想辦法就壓下去了,這一次她竟然還敢故伎重演而且還是在萃玉軒這種地方。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了,整個安信郡王府的公子姑娘們的婚事都要泡湯了。
那些文人酸儒更是不會放過他們家。
拓跋可沒有心情顧忌安信郡王的心思,只是淡淡問道:“王爺,今晚這事你如何看?”
安信郡王臉色陰沉,掃了一眼女兒咬牙道:“我這不孝女…王爺若是不嫌棄,就帶走吧!”就當他從來沒有生過這么一個女兒!
聞言,純毓郡主眼睛一亮,連忙看向拓跋。拓跋淡淡道:“王爺說笑了,本王與令愛素無瓜葛。既然王爺不介意,那么本王也可以當此事沒有發生過。畢竟…本王馬上就要走了,也礙不著什么事。”
怎么可能礙不著什么事?只是礙不著拓跋什么事而已,對于安信郡王府來說卻是麻煩大了。
安信郡王是事情鬧大了之后才聽到風聲過來的,這一陣子功夫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今晚的事情更不知道明天整個京城會傳成什么樣子,想要封口只怕是已經晚了。但無論如何,純毓郡主的名聲算是毀干凈了。如今拓跋還不肯認,毫無疑問安信郡王府的處境會變得更加難堪。
安信郡王恨不得掐死這個不孝女。
純毓郡主也呆住了,她沒想到拓跋竟然如此無情。
純毓郡主顯然忘了,上一次拓跋也沒有對她多情,自然也不可能這一次突然就被她給感動了。也不知道她哪里來的勇氣認為只要她跟拓跋怎么樣了,拓跋就會娶她。
“沈王殿下……”純毓郡主喃喃道。
拓跋微微皺眉,目光淡淡地掃過純毓郡主身上。他其實并不太明白純毓郡主為什么總是纏著自己,他們并沒有什么交情,從頭到尾就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更沒有發生過什么英雄救美之類的惡俗橋段。一個受著中原最好的皇室教養長大的郡主,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為了個男人奮不顧身了?
若是這是什么感情,這感情也來的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王爺,沈王殿下,這是怎么了?”楚凌站在門口,有些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疑惑地問道。
安信郡王微微變色,但是想想之前的事情覺得這會兒攔著這位小公子也已經晚了只得作罷。看向楚凌笑容有些僵硬地問道:“凌公子怎么來了?長離公子……”楚凌笑道:“哦,長離公子方才身體有些不適,在荷香齋那邊休息。我怕各位擔心就想先回來說一聲,沒想到撲了個空大家都到這邊來了。這里…是出什么事了嗎?方才眉老板在外面…呃……”楚凌看看安信郡王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君無歡身體不好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安信郡王倒也沒有懷疑。甚至有些暗暗慶幸君無歡沒有跟著過來,不然他會覺得更加難堪。
拓跋站起身來,淡淡道:“沒什么事,有勞凌公子關心了。本王明天中午就要啟程,明早還要去宮里向陛下辭行,就先告辭了。”
說罷,就要往外面走去。楚凌卻能看得出來,拓跋地腳下有些虛浮,顯然并不是酒喝多了的緣故。
“沈王殿下……”身后,純毓郡主哀聲叫道,安信郡王只覺得丟臉之極,狠狠的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道:“沈王殿下留步,本王有些事情想要與王爺商談。”
拓跋停下腳步看向安信郡王,安信郡王道:“請借一步說話。”
拓跋點了點頭,楚凌倒是有些擔心,“沈王殿下,你…沒問題吧?”
拓跋搖頭,道:“多謝凌公子關心,無妨。”
楚凌點了點頭,既然拓跋覺得沒問題,她當然也沒有必要多管閑事了。很是識趣地轉身告辭,“既然如此,兩位先談,在下先告退了。”說完轉身就走,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背后安信郡王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來人,將這個孽女給我帶回去關起來,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也不許見!”
“是,王爺。”
楚凌抬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眉娘,兩人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各自轉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