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弄,你出去吧。”
劉護士長覺得后背陰森森的,趕緊把東西放下,騰了位置,出病房,順帶把門合上。
地上的垃圾桶里,還有剛剛扔掉的繃帶,沾著血紅,時瑾目光落在上面,許久,才把視線移到她下腹的刀口,護士長只做了消毒,還沒有來得及包扎,刀口又紅又腫,縫線的地方有些掙開,確實有些嚇人。
姜九笙伸手拉了拉時瑾的手:“只是局部輕微裂開了,沒什么大事。”
時瑾目光突然釘住她:“這樣都不叫大事,那怎樣才叫大事?”他語氣冰冷,甚至帶了幾分克制不住的煞氣,“笙笙,你可不可以愛惜自己一點?”
語氣里,有責備,還有一觸即發的怒氣,瞳孔微紅,全是暴戾。
姜九笙怔住,盯著他的眼。
時瑾深吸了一口氣,將情緒壓下去:“抱歉,是我情緒過激了。”
剛才那一瞬,姜九笙有種錯覺,時瑾眼里的占有欲,太過強烈,像帶了毀滅性。
她盡量冷靜,不刺激他,心平氣和地解釋:“我不是不愛惜自己,”眼里有她的倔強,“只是太愛惜你了,聽不得別人一句詬病。”
一句話,他體內那只快要沖破牢籠的兇獸,頓時偃旗息鼓了,所有怒氣全部熄了。拿她怎么辦才好,好像怎么樣都不對,想由著她,又不敢讓她胡來。
時瑾蹲下,拿了鑷子,倒了些消毒液,給她擦拭傷口,聲音克制到嘶啞:“疼不疼?”
她眉頭都不皺一下:“不疼。”
時瑾俯身,對著她刀口的地方輕輕吹了吹,上了藥,重新包扎好,她倒面無表情,吭都不吭一聲,他卻快要將唇都咬破了,手抖得不行。
他的女人,怎么就不嬌氣一點,他希望她嬌嬌弱弱的,會疼會怕才好,最好能藏在他的羽翼下面,偏偏,她比誰都堅韌,比誰都肆意大膽,比誰都敢愛敢恨敢打敢闖。
姜九笙看他眉頭一直皺著,岔開話題:“有沒有狗血味?”
時瑾把她的衣服穿好:“有。”
鬧事的女人到底手無縛雞之力,就是女人的丈夫,也經不住她的過肩摔,除了扯到傷口,她沒什么事,就是讓狗血濺了一身,已經換了衣服了,味兒還去不掉。
姜九笙知道時瑾有潔癖,故意往病床里滾了滾,離他遠點:“能用水洗嗎?”
“你現在最好不要碰水。”時瑾傾身,靠過去,離她很近,“我給你擦。”
他氣息熱熱的,噴在她脖頸,她往后縮了縮:“我自己擦。”
“我怕你又扯到傷口。”時瑾把她抱起來一點,讓她背靠著枕頭,直接解她的扣子,“笙笙,不害羞,我都看過了。”
臉瞬間紅了的姜九笙:“……”
次日上午,徐青舶過來了,故意趁時瑾不在病房的時候。
他表情有點凝重,一來,開門見山:“談談時瑾的病情?”
姜九笙正色:“好。”
徐青舶拉了把椅子,難得坐得端端正正:“昨天的那件事,醫院想揭過去。”畢竟那位女士剛經了喪子之痛,而且,事情捅大了,不管是對時瑾,還是對醫院,都沒有半點好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處理方法,徐青舶捏捏眉心,“不過,時瑾不同意,他讓人去警局立了案,要把那個女人送去吃牢飯,誰勸都沒有用。”
姜九笙似乎并不意外。
話說開了,徐青舶也沒有什么顧及了,瞞不住,更瞞不得,他知無不言:“時瑾平時處事并不會這么決斷,不管是不是偽裝,至少表面,他從來不跟人交惡。醫生這一行,這樣的情況經常會有,以前他基本都是直接無視,這次會例外,是因為你。”他看向姜九笙,她倒鎮定,不過徐青舶不太淡定了,“一碰到你的事情,他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做事非常極端,而且,他出現過焦慮、狂躁,還有暴力傾向。”
比如溫家那件事,時瑾不僅僅是失控,他已經控制不住會砸東西,甚至,傷害自己或者別人。
姜九笙聽完后,默了片刻:“治療方案呢?”
“這也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徐青舶一股腦全說了,“時瑾根本沒有在治療,都是他讓我騙你的,不止是苦肉計,他是真的不肯配合。”
雖說是塑料花,可到底還是同窗,徐青舶還是有良心的,不能再助紂為虐了,時瑾這個情況確實有點玩火,而且時瑾這個病還不是常規的偏執型障礙,復雜得很,就怕一不小心踩雷,然后,爆炸!然后——自焚!
姜九笙顯然很詫異:“為什么?”她根本沒料想到時瑾居然拿自己的病來冒險。
太理論的東西講了徐青舶怕姜九笙聽不懂,就言簡意賅地高度概括了一下:“說簡單點,時瑾他覺得自己沒有病。”
姜九笙還是不太理解徐青舶的話。
也是,徐青舶輔修了幾年人格障礙心理學也沒摸透時瑾的性子。
他盡可能詳盡又簡單地明白化:“站在時瑾的思想論上,大概就是說,他愛你,那么,為你殺人放火作奸犯科,都是正常的,沒有一點過激,他的意識思維里,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根本沒有病。”
姜九笙不可思議。
“不要太驚訝,時瑾目前的認知就是這樣子的。”徐青舶往椅子上一靠,聳聳肩,攤攤手,一副撂攤子的態度,“我是拿他沒辦法了,靠你了。”還有意無意地補充,“畢竟,我只是個半路出家的心理醫生。”
姜九笙平靜是平靜,不過,眉宇間全是愁緒,思前想后了很久:“有合適的心理醫生可以推薦嗎?”
就等這句話了!
繞這么大圈子,徐青舶的目的就是想讓姜九笙管管時瑾那個家伙,他把早就準備好的名片遞過去:“常茗你認識吧,就是給你做心理輔導的那個常茗,這是他的同門師弟,兩個人主修的方向不一樣,這位剛好擅長人格障礙,在這方面算得上國內的權威。”
常茗主修感情性精神障礙,姜九笙知道他有個厲害的老師,倒不知道他還有個厲害的師弟。
她接過名片:“謝謝。”
“客氣。”徐青舶笑,“怎么說也是上下鋪的塑料花,我怎么忍心看著他凋謝。”
徐青舶走了不多會兒,時瑾便回了姜九笙的病房,桌上水杯里的水還沒有完全冷下去,時瑾看了一眼。
“誰來過了?”
姜九笙沒有隱瞞:“徐醫生。”
時瑾瞳孔微微定了定,走到床頭:“他和你說了什么?”
姜九笙靠床坐著,稍稍仰著頭看他,他下顎輪廓緊繃,情緒收斂著,她目光不轉:“說你騙我。”
時瑾眼底黑亮的光,驟然一沉,沉默了。
長睫一斂,他把所有情緒都藏著,姜九笙伸手拉他的手,讓他彎腰,與她平視,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怎么不解釋?”
“我無話可說。”
所以,他認了。
姜九笙沒有說話,等他的下文。
時瑾坐下,還比她高了一些,低下頭:“笙笙,我就是這樣的人,就算收斂著脾氣,就算刻意與人為善,哪怕是變成了你喜歡的紳士,也改變不了我骨子里的暴戾乖張跟不擇手段。”
他目光灼熱,像荊棘堆里冉冉而起的烈焰,眼里她的影子也是滾燙而熱烈的。
嗓音低沉得沙啞,他說:“笙笙,我的風度涵養都是裝給你看的,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很陰險狡詐。”
她知道啊。
不需要他的自述,她從來不用耳朵去了解時瑾,她看得到他的眼睛,聽得到他的心跳,也感受得到他身上強烈得快要將她吞噬的占有與偏執。
可是,有什么關系。
她還是一樣對他著迷,上了癮似的。
時瑾俯身靠近她,解了領口最上面的一粒紐扣,問她:“怪我嗎?騙了你。”
從他時隔八年后見到她起,他就開始偽裝,為了讓她愛他,無所不為。
姜九笙聽完,認真思考了才回答:“分明應該生你的氣,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氣不起來。”
時瑾低低笑了,眉間陰翳被愉悅取代。
還好,他很成功,將她騙到了手。
“徐醫生是不是還建議你給我找個心理醫生?”時瑾不緊不慢地又解了一顆紐扣。
姜九笙懷疑他是故意的,苦肉計用完,開始用美人計。
她目光很不自覺地落在了時瑾露出的鎖骨上,那里還有一個小小的紅痕,是昨晚時瑾非要她吸出來了,原本討論著這么嚴肅正經的話題,她竟有些走神,愣愣地點了頭。
時瑾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非常順從:“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聽你的安排。”
姜九笙有些意想不到:“這么聽話?”徐青舶醫生可是說,時瑾堅持自己沒病,根本不配合心理治療。
時瑾的理由很簡單:“我怕了你了。”
姜九笙這才笑了,愁緒消散。
他突然湊到她面前:“笙笙,你親親我。”
話題怎么突然轉了。
時瑾將領口往下扯了些,露出凹凸分明的鎖骨線條,他說:“這里的吻痕消了,不明顯,你再給我親一個出來。”
怎么可以這么正經地說出這么不正經的話。
然后,姜九笙一本正經地在時瑾脖子上吸出了一個草莓,然后幫他扣上襯衫的紐扣,一顆都不漏。
坦白病情之后,過了整整一天,時瑾都沒有來找徐青舶秋后算賬,這不像時瑾的風格啊,這么不動聲色,徐青舶更慌了,便大著膽子打電話過去。
時瑾:“喂。”
這么客氣?
徐青舶更提心吊膽了,旁敲側擊地探探底:“你沒什么事吧?”
時瑾聲音春風細雨一般:“我很好,謝謝關心。”
謝謝關心?
這么友好禮貌,好恐怖!還不如把他打一頓,徐青舶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抖體質,受不了時瑾這么晴空萬里,他來直的:“你和姜九笙沒吵架吧?她沒生你氣嗎?你們沒爭執?”
自討沒趣三連問。
沒辦法,太反常了,這么風平浪靜,徐青舶反而更膽戰心驚。
時瑾溫聲,回:“沒有,我們很好。”
他媽呀,這就詭異了!是姜九笙被馴服了?還是時瑾聽話了?不應該啊,姜九笙不是這樣沒原則的人,時瑾更不是什么善茬。
時瑾又問,很耐心:“還有事?”
徐青舶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臟吞回去:“哦,沒有沒有,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電話被時瑾掛斷了。
徐青舶沉思了三分鐘,無果。
時瑾那個變態,猜不透啊。
這時,他的醫助小維進來了:“徐醫生,援救非洲的醫療隊名單下來了。”
徐青舶還沉浸在時瑾會怎么搞他的惶恐中,心不在焉地回了句:“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醫助小維說:“里面有你。”
徐青舶頓時撐大了眼:“怎么會有我?”
他難以置信,他一個神經外科的醫生,去了非洲戰亂地有什么用?給人看腦子?
小維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理智派,行事作風很老干部,面無表情地解釋:“是時醫生推薦了你,院長已經批下來了,覺得戰地人民的神經問題一樣不容忽視。”
千言萬語,憤怒就一個字,徐青舶咬牙:“艸!”
緊急醫療隊組建,殺了徐青舶個措手不及,他根本來不及推脫,就被打包去了非洲。
第三天,徐青舶聽說,時瑾撤訴了,放了那個潑狗血的女人一馬,不用想,姜九笙的功勞。
第四天的下午,徐青舶抵達了非洲,他才剛下飛機,就接到了唐延的電話,唐延就是他推薦給姜九笙的那位主修人格障礙的心理醫生,常茗的師弟。
唐延是徐青舶輔修心理學導師的師叔,總之,涉及到學術門派輩分,就關系很復雜,總而言之,是那種能一起撩撩妹子泡泡吧的關系。
唐延三十好幾的人了,聲音還是個娃娃音:“在哪呢?電話打了一上午都打不通。”
“非洲。”
聽得出來,徐青舶心情非常得暴躁,非常得抓狂。
唐延很驚奇:“你跑非洲去干嗎?”
徐青舶拉著箱子,抬頭瞇著眼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太陽,暴躁了:“曬太陽不行?有話快說。”
這他媽!
快曬死了!
唐延那個娃娃音不急不緩,說:“你說的那位病人今天來咨詢室了。”
徐青舶拖著拉桿箱的動作一頓:“情況怎么樣?”
對方想了一下措辭:“很微妙。”
徐青舶陰森森地:“說人話。”
唐延就說人話了:“流程沒錯,細節也沒錯,該測的都測了,該了解的也都了解了,就是……嘖,”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心理醫生哪個都能侃,他居然詞窮了,“就是很奇怪。”
徐青舶被他模棱兩可的話磨得耐心全沒了:“什么很奇怪?說話能爽快點嗎?”
說來也慚愧,唐延說:“分明都是按著我的步驟來走,可是我有種從頭到尾被他牽著走的感覺。”
完了,時瑾成精了!
徐青舶多多少少預料到了,就是沒想到連唐延也鎮不住:“那個病人,懂心理學。”
最怕遇到這種懂醫還不愿治療的,能把醫生都搞出病來。
唐延拖著調:“那這就難辦了。”
還有更難辦的。
徐青舶毫不留情地打擊他這位導師的師叔:“你在耶魯醫科旁聽的時候,應該聽過他的名字,dtr。侍,就是他。”
媽的,砸他招牌啊!..
唐延當然聽過這個名號,耶魯醫科的金字招牌,他的授業恩師都不知道夸了多少遍,說這人是個醫學奇才,心理極其強大,精神意識強到變態,特別適合當心理醫生,甚至還惋惜過沒能把此人從心外領域挖到心理精神領域。
這樣的人,如果他有心理病,那估計……想想都恐怖。
唐延想撂攤子不干。
徐青舶支了個招:“遇到棘手的事情就找那位病人的家屬,她制得住病人。”
非洲的天,烈日灼心。
江北,初春清爽,連穿堂的風都是陰陰涼涼的,萬物復蘇,天氣好得讓人心曠神怡。
華納影視占地五百平,十九層高的大廈,坐落在最繁鬧的街道。
頂樓總裁辦公室,秘書推門而入,
男秘書,西裝革履,三十多歲,很斯文的長相,上前道:“溫總。”
“嗯。”
溫書甯沒有抬頭,戴著無框的眼鏡,低頭在處理文件。
秘書將資料放在辦公桌上:“這是醫院調出來的資料,”從中抽出一張a4的紙張,又道,“這一份是天宇經紀人的日程安排。”
溫書甯手中的筆尖停住了,取下眼鏡,抬眸:“你先出去吧。”
秘書頷首,出了總裁辦公室。
溫書甯將辦公桌上的資料翻開,目光移動緩慢,眼底嫵媚漸進褪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亮的一抹精光。
看完醫院的資料后,她拾起那張日程安排表,看完后,撥了總裁辦的內線:“通知下去,明天的殺青宴改在方和會所,下午,兩點。”
晚上,莫冰剛回到公寓,接到了林安之的電話,他電影宣傳活動結束,要回江北,明天的飛機。
莫冰邊蹬掉腳上的平底鞋,邊問他:“你明天幾點到?”
林安之也是剛結束通告,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下午一點半的飛機。”
莫冰癱坐在沙發上,手下意識放在腹部,輕輕拂著:“那個點我有工作,不能去接你了。”
林安之低聲地安慰:“不用來接我,我在家等你。”
莫冰說好,瞇了瞇眼睛,心情不錯:“晚上我會回來吃,給我做飯,要豐盛一點,不過,最好清淡點。”說完,補充道,“不要酒。”
林安之笑:“好,我給你做。”
次日,晴空萬里,春風和暢。
明瑤新劇開播,莫冰帶著她在方和會所宴請劇組的同事,投資方與制片方也一起去了,包了最大的包間,擺了四五桌,好不熱鬧。
制片方的周總是個酒漏子,飯還沒吃幾口,就逮人灌酒,第一個就盯上了酒量最好的莫冰:“莫冰啊,你今天怎么一杯都不喝,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莫冰眉頭不可察覺地皺了皺,陪著笑:“對不住啊周總,我真不能喝,胃病犯了,這一杯酒下去,我得直接躺醫院去。”
周總是個老滑頭,哪里會放過她:“那這樣,我也不為難你,就一杯,痛痛快快干了。”
旁邊幾位老總也跟著起哄。
莫冰看了一眼杯子里五糧液,露出為難之色。
她身邊的明瑤立馬看出了不對勁,趕緊笑呵呵地打圓場:“冰姐她真不能喝,她胃病還沒好呢,周總,您就饒冰姐一次,我替她敬您一杯。”
莫冰平時為人干練爽快,是圈子里有名的拼命三娘,酒量好,手段也好,是一丁點都不差給這群大男人,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灌他,酒桌上的這群人精怎么肯罷休。
周總半開玩笑地:“那可不行,你要替莫冰擋酒,怎么說也得三杯,而且這么多人,一輪下來,你哪喝得起。”
華夏的酒桌文化,真是!
莫冰拉了拉身邊的明瑤:“你坐下。”隨后拿起酒杯,站起來,“我今天身體不舒服,只能喝一杯,再多就不奉陪,我干了,你們隨意。”
一杯酒,一飲而盡。
鐵娘子就是鐵娘子,雷厲風行,氣場十足。
在座的各位人精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能作罷。
那邊,莫冰一杯酒下肚,胃里立馬就翻江倒海了,她喝了幾口湯也壓不下去喉嚨里的惡心,捂著嘴急匆匆就跑出去了。
------題外話------
最近笙笙和時瑾太甜了,我決定,等莫冰的事搞完了,就搞笙笙的事情!
口號喊起來: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再來一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