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最近很熱鬧,蘇堯啟的婚事成了所有人的頭等大事,不止蘇國公夫婦,就連他頭上的三位哥哥以及已經出嫁的姐姐們,全都表現出了十分的關注。
國公夫人發現,京城的貴婦宴會上最近多了很多沒見過的生面孔,第一印象看上去不錯的姑娘就有好幾個。
國公夫人回去后把自己尋摸來的情況跟蘇堯啟一說。
蘇堯啟什么反應都沒有。
國公夫人問他:“四哥兒,娘說了這么久,你就沒點表示嗎?”
蘇堯啟被趕鴨子上架,無奈開口,“娘,我不想成親。”
“為什么?”國公夫人擰著眉毛,“你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溫氏?”
蘇堯啟說跟宋娘子無關,他只是這段日子想通了很多事而已。
國公夫人一聽這話,急了,“你今年都十九歲了,總要娶妻生子的呀!”
“可是娶妻生子并不能讓我感到高興。”蘇堯啟搖頭,明澈的眼眸內透著認真,“讓自己活得舒坦才叫活著,否則都是為了生而活,從小到大,我的事都是爹娘一手安排,這一次,能否讓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走下去?”
“四哥兒,你別犯傻。”國公夫人就算再沒腦子,也已經聽出自家兒子語氣中看破紅塵的態度,她不敢慌不敢亂,只敢小心翼翼地勸著。
“娘,讓我出家吧。”蘇堯啟終于開口,捅破最后那層紙。
“四哥兒!”國公夫人眼圈唰一下紅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一直以來爹娘都是為了我好,在這之前的十九年,我很開心爹娘能在忙著應付別的人和事之時分出一份沒有雜質的愛給我,如今孩兒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還望娘能成全。”
“我不同意!”國公夫人落下淚來,“你爹辛苦將你養這么大,不是為了把你送進佛門的。”
“可爹的初衷,是讓孩兒能一直保持赤子之心,不是嗎?”蘇堯啟面色坦然,“說句大不孝的話,爹某些時候手段不是那么的光明,但他能在百惡之中留下一份善,就說明他其實也并非十足的惡人。我想,爹在我身上花了這么多心血,大概是把我當成他精神上的寄托,如果孩兒的存在能讓爹一直留著那份善,那我愿意當個永遠十九歲的蘇堯啟。”
“可你要出家,讓娘怎么舍得?”國公夫人眼淚汪汪,“你是娘身上落下來的一塊肉,哪能輕易說出家就出家,四哥兒,小四,你是娘的心頭肉啊!”
蘇堯啟看了看窗外明靜的天,“可能爹娘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但對于我而言,佛門是能讓我赤子之心延續的地方。”
國公夫人還想說什么,外面突然傳來蘇國公的聲音,“你要出家我不反對,但你得答應爹,不剃度,帶發修行。”
想來自己剛才的話都被當爹的聽到了,蘇堯啟嗯了聲,點頭應下。
“老爺。”國公夫人抬起頭,目光中有著難以置信,“你怎么能同意四哥兒入佛門?”
蘇國公不答反問:“不同意能怎么著?你想找根繩子把人給捆在家里拜堂成親?”
國公夫人噎住。
蘇國公看著蘇堯啟,臉色緊繃,仔細想想這十九年,他何嘗不是把小兒子當成佛門弟子養的?
“可我舍不得兒子。”國公夫人泣不成聲。
“都說了帶發修行,偶爾他還是能回來看看的。”
“既然是帶發修行,為什么不能留在家里?”
一想到兒子看破紅塵,國公夫人心痛如割。
蘇國公看過來,“留在家,你陪著他一塊兒修行?”
國公夫人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親爹在蘇堯啟的印象中屬于脾氣暴躁稍微不順心就跳腳罵人的那種“糟老頭”。
上次他說有了意中人,他爹發了好大一通火,他至今還歷歷在目。
沒成想,這次自己提出要遁入空門,當爹的會如此痛快就答應。
蘇堯啟心中感激,上前幾步,在爹娘跟前跪下,連磕三個響頭,“爹,娘,請恕孩兒不孝,從今往后不能侍奉在二老左右,往后有機會,孩兒會盡可能回來探望你們。”
蘇國公只“嗯”了一聲,語氣中有著盡量克制的沉與痛。
蘇堯啟回房之后,國公夫人埋怨起蘇國公來。
蘇國公聽得煩,瞥她一眼,“我今日外出的時候碰到了入宮講法的法華寺高僧虛云大師,請他為小四卜了一卦,大師說,小四是個有慧根的孩子。”
國公夫人聽得云里霧里,“大師還說什么了?”
“大師倒是沒挑明,但我聽明白了,小四留在家里,今后的劫難只會越來越多,最開初的綁架,摔傷,甚至是后來的毀容,你又不是沒見到,背后有多少人想對付我,都只會拿小四開刀,與其咱們一輩子為他提心吊膽,倒不如將他交付給佛門,我會去跟虛云大師商量,小四去了那邊,請他多多照拂。”
聽男人這么一說,小四出家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國公夫人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腿腳發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蘇堯啟要出家,此事先在蘇家內部掀起了驚濤駭浪,三位哥哥極力反對,一致不贊同弟弟小小年紀落得個遁入空門的結局。
幾位姐姐也紛紛從婆家趕回來相勸,卻都沒能讓蘇國公開口收回成命。
蘇瑜知道以后,眼皮跳了跳,看向一旁的郝運,面上浮現幾分緊張,“你說小四是不是知道那把火是咱們倆放的,只是他不忍心說出來,所以自請出家?”
孕期的女人,心思難免比平時敏感。
郝運并不這么認為,“小四分明是跟著宋家人出去玩回來才提出要遁入空門的,要說原因,只能是宋巍跟他說了什么。”
蘇瑜聽明白了,為了把自己兩人摘干凈,此事就算跟宋巍無關,他們也得想法子跟宋巍扯上關系。
想到這兒,蘇瑜笑了笑,“沒錯,小四當初對宋娘子可是情深不悔的,少年郎為了心儀的女子遁入空門,這種事也不是史無前例,父親要知道了,有多恨宋巍可想而知。”
“不過目前更要緊的,是你好好養胎。”郝運的目光落在蘇瑜開始顯懷的腹部,“畢竟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
雖然往后姓蘇不姓郝。
蘇瑜順手摸了摸小腹,一向陰鷙冷毒的眼底,難得的多了幾分慈和。
要當母親的人,心境多少會有轉變。
“相公你說,它是兒是女?”
郝運反問,“有分別嗎?”
蘇瑜怔了下,隨后嘆氣,“說得也是。”
郝運是上門女婿,孩子生出來是蘇家的,她又沒有婆婆管制,蘇家不缺兒子,生兒生女似乎都沒太大關系。
想到此,蘇瑜不知該為這即將到來的孩子感到欣慰還是難過。
家里堂兄嫡兄堂姐嫡姐甚至是妹妹們都來勸,不過誰都沒能撼動蘇堯啟出家的決心。
郝運過來的時候,他在收拾自己的衣物,出家人,別的東西不需要帶。
蘇國公已經親自跑了一趟法華寺,跟虛云大師說好了,蘇堯啟遁入空門以后拜在他門下。
見到姐夫,蘇堯啟淡淡打了個招呼。
郝運倚在門框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小四是真的看破紅塵了么?”
蘇堯啟但笑不語,或許他不是看破紅塵,而是從未入過紅塵。
見他不答,郝運也不惱,“我聽說你前些日子跟著宋巍他們出去玩了。”
蘇堯啟沒否認,“姐夫有什么話就直說吧,馬車還在外面等著,我趕時間。”
“我想知道,他們夫妻倆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宋巍那張嘴,郝運是領教過的,小四心性單純,難免不會被那對夫妻給誆了。
蘇堯啟坦然道:“宋大人說,他希望我能初心不變。”
“所以就因為這個,你選擇出家?”
“姐夫請慎言。”蘇堯啟掂了掂手中的包袱,隨后挎在肩上,朝他走來,“我之所以出家,不過是遵從本心而已,無關乎任何人。”
“可你分明什么都還沒放下。”郝運不相信一個生在富貴窩里的貴公子能輕易舍下塵世繁華。
甚至于這一刻,他心里是嫉妒蘇堯啟的,明明有著這么好的出身,卻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受,跑去出家?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沒放下?”
蘇堯啟不欲多言,抬步走出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