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選擇了回京,她沒辦法做到心無旁騖地和云淮同處一個屋檐下。
哪怕已經認識多年,在她看來,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情,反倒是多了些難以啟齒的尷尬回憶。
云淮沒有阻攔,把這邊的事情安排好,就帶上徐嘉和兩個徒弟踏上了歸京的路。
東宮,承明殿。
趙熙收到云淮的來信,目光在那句“公主嫁給誰,楚國說了算”上流連許久。
三寶公公來奉茶,小聲提醒:“殿下,云家主的回信您都看了快一炷香的時辰了。”
趙熙回過神,把信擱在書案上,接過三寶公公遞來的茶,微瞇了瞇眼。
北燕主動求和,公主要跟誰和親,自然是楚國說了算,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之所以給云淮寫信,有一大半的用意是在試探。
試探云淮的心思,也是在試探云氏的意向。
倘若云淮想都沒想直接答應,那么他或許該懷疑一下云氏是否有勾結北燕意圖謀反之心。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云淮是個聰明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包袱扔回來,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公主嫁給誰,楚國說了算,那自然就是太子說了算,倘若最后公主還是嫁入了云氏,那便是太子的意思,朝廷沒理由懷疑云氏有勾結北燕之嫌。
想到這兒,趙熙無聲失笑,搖了搖頭。
三寶公公略有些疑惑,“殿下在笑什么?”
趙熙悵然道:“我笑,直到今日,自己才算是真正了解父皇。”
以前他總覺得父皇疑心病過重,所有人都交口稱贊的忠臣,他也能存著三分疑心。
直到自己接手政權,他才發現疑心病這種東西,是上位者必不可少的一層屏障。
你要保江山無虞,保社稷穩健,就不能對任何人投以十足的信任,不管是后宮寵妃,還是天子近臣,總要有幾分保留。
云淮此人在以前的趙熙看來,是個不可多得的俠門名士,心系眾生,人品貴重,絕對值得深交。
可在掌權后的趙熙看來,云氏這棵樹太大,容易招風,若是不小心謹慎地盯著,讓敵國鉆了空子與之結盟,那對于楚國而言,將會是一場不可預估的災難,比北疆瘟疫還可怕。
確定了云氏的意向之后,趙熙給北燕回了一封國書,國書上所寫的,便只有云淮說的那句話。
——公主嫁給誰,楚國說了算。
現在是北燕想把天選之子帶走,
求著楚國把人交出來,主動權自然要牢牢握在楚國手里。
轉眼到了殿試這天。
今年的春闈很特殊,因為是恩科,會試提前一個月,殿試時間挪到挪到三月二十六,一個月才出榜,暫定出榜時間為四月二十六。
正是欽天監給趙熙選中的大婚日子,也是宋元寶迎娶葉家姑娘的日子。
一大早,會試被錄取的三百名貢士就隨著禮部官員入了保和殿。
保和殿作為殿試專用的地方,占地面積十分廣闊,里頭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上首有一張九龍金椅,那本該是帝王專座。
不過光熹帝病重已然成為人盡皆知的事實,所有人都清楚,今年主持殿試的是太子趙熙。
考生們按照自己的座號找位置坐下,每個人面前一張書案,書案上早已備好筆墨硯臺和稿紙,禁止外帶。
太子暫時還沒到,殿外有大內禁軍把守,所有考生落座之后便安安靜靜的,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除了會試排名靠前那幾位,其余考生全都忐忑不安。
太子趙熙的名頭,想來楚國學子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是個六歲開蒙就把自己往死里逼的狠人,聽聞他每次考試都規定在一炷香的時辰內答完所有題目。
當初坊間剛有傳言的時候,上至王孫貴胄,下至寒門子弟,沒一個人相信,后來宋元寶入宮伴讀,被折騰了兩年后回到國子監,就有同窗問他關于太子的那些傳言,宋元寶微笑著回了一句:傳言非虛。
自此,趙熙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自律習慣,成為了儒林中人人爭相效仿的典范。
然而這么多年下來,能堅持的人少之又少,至少九成的人只有三分熱度,有的堅持十天半個月,有的堅持半年,然后就搖頭嘆息著放棄,還為自己找個理由,說殿下乃是天之驕子,自然非常人可比,他們堅持不下去也正常。
剩下的那一成人,至今還在堅持,至于未來能堅持多久,就只有他們自個兒知道了。
而今日,讓他們又欽佩又害怕的那位主兒成了主持殿試的人。
也就是說,今日過后,他們都將成為太子門生。
在這些考生心里,當太子門生,遠比當天子門生難得多。
如果是皇上來出題,可能中規中矩一點,答題的時候不至于太緊張,可是太子……
別看他年方十七,從接手政權至今,每次做出的重大決定都能讓議政殿內的百官無話可說,那鐵血手腕,比起光熹帝
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小年紀這般心性,足以見得是天生的帝王相,這種天才來出題,一般角度都會特別刁鉆。
這就是考生們最為忐忑的地方。
眾人還沉浸在思緒里,外面突然傳來三寶公公的聲音,“太子殿下駕到——”
眾考生聞言,忙起身出列,齊齊跪地。
趙熙今日著正裝,一襲杏黃蟒袍,頭束紫金冠,足蹬蟠龍靴,腳步緩慢而穩重,行至九龍金椅上坐下,這才垂眸望向底下的三百位考生,語調清淡,“平身。”
“謝殿下!”
隨著整齊的謝恩聲,考生們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沒人敢抬頭看一眼太子真容。
十七歲,他的氣場已經強大到足以令人后背生寒。
趙熙將考生們或冷靜或緊張或忐忑的反應盡收眼底,尤其著重看了看宋元寶,對方似乎壓根沒把這兒當成考場,那一如既往的懶散樣子,跟在自己家沒什么兩樣。
趙熙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緩緩開口,“近來京中出了一件事,有傳言說左軍都督府上藏著個九黎族的孩子,那孩子瞳色異于常人,被認定是妖,百姓以為,蘇家應當把他交出來火刑祭天以求北疆戰事能早日大捷,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有一考生站起來,回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且不說這世間本沒妖,就算有妖,那只是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若是一把火燒了他祭天,那么人類與妖又有何分別?”
趙熙將目光轉向許登科,“你是這一屆的會試榜首,對此可有何看法?”
許登科起身道:“回殿下,學生以為根源不在于妖神上,而在于楚國文化與九黎族文化的融合上出了問題。”
趙熙眉梢微挑,顯然是滿意了這個答案,又問旁邊的宋元寶,“你呢?”
宋元寶站起身,“回殿下,臣附議許先生的說法。”
趙熙滿意地勾了勾唇角,讓三人坐下,這才道:“沒錯,蘇家之所以會有‘妖’,不在于真的出了妖,而在于楚國百姓不夠了解九黎族文化,這正是今日我要給諸位出的考題,如何有效的融合兩國文化。”
考題一出,有大半的考生懵了。
這段日子的時政熱點無非兩樁,一樁是北疆戰事,另一樁便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九黎族妖怪”,進場之前,考生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猜過題目,想著不是邊境戰事就是讓他們解決“妖”的問題,然而誰都沒想到,太子會通過“妖”,牽引出兩國文化的融合,并以此來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