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無力吐槽,也沒法吐槽。
岳飛是不是雜牌,是不是該被此時的確是前線最得力最出彩的李彥仙看不起且不說,李彥仙這個態度其實是很直接的……人家的意思很明顯,請中樞不要把他當外人,像鎮撫使這種一聽就有點像是安置藩鎮的官職是在侮辱他人格。
而且,這里面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如李彥仙這種未接觸過趙玖的前線大將,骨子里還是不信他趙官家是真的在放權。
當然了,話還得反過來說,李彥仙這一通古怪脾氣,更像是展示忠誠,尋求認可,而非是在故意鬧事。
那能怎么辦呢?
“如此,這事也算是呂相公你辦妥了。”趙官家思考了許久,弄清楚里面的邏輯后,便干脆開口下旨。“他想要正經官職就給他正經官職便是……讓李彥仙做陜州知州!”
“官家明斷。”來到南陽后,呂好問表現的越來越和氣了,也不知道還敢不敢喝多了去摸官家腦袋。
“軍器監的事情呢?”一事大略解決,趙玖繼續正色詢問。
“回稟官家。”汪伯彥上前拱手致意,似乎也頗顯慚愧,但不管如何,很顯然這件事情的條子呂好問遞給他了。“臣與樞密院上下多方討論,也曾親自去探查地方,詢問人手,卻都覺得有些疑難……一則,乃是選址困難;二則,乃是工匠難尋。”
“細細說,慢慢講。”
“是……好教官家曉得,欲設軍器監,先須立爐出鐵,而照理說南陽周邊有白河,周邊也不缺石炭,正好立爐。”汪伯彥正色奏道。“但南陽周邊無險可守,之前完顏銀術可輕易自西京洛陽突至此處,若將軍器監放在城外,一旦戰事再起,又有金人乘著騎兵之利來到此處,軍器監未免要被輕易毀棄;可若放到城內,南陽城因為行宮、太學、衙署的新建,已經很擁擠了。”
趙玖若有所思。
“至于工匠的事情,倒是簡單一些。”汪伯彥繼續言道。“無外乎是東京城的工匠多被金人擄走,而南陽此處匯集的工匠又多是巴蜀、荊襄匯集而來,他們為了修筑宮殿已經多日未曾歸鄉,不欲長久留在南陽。”
趙玖聽到這里,只覺得古怪……因為按照汪伯彥的描述,這些問題其實都不是什么問題,畢竟,國家到了這份上,軍器監的兵器、甲胄是最要命的東西,一定要不惜代價的。
而在這個指導思路下,不說什么擁擠、工匠思鄉這些荒唐言語,哪怕是最極端的情況,也就是真只用了幾個月就被金人毀了,難道就不做了嗎?
這時候,多一套甲胄都是好的啊!
一念至此,趙官家稍作思索,也懶得與汪伯彥玩你猜我猜你再猜的政治游戲,而是單刀直入了:“那王卿覺得軍器監該放到什么地方?”
汪伯彥拱手正色相對:“官家,臣以為不如放到襄陽,在襄陽安家,想來工匠們也能心安。”
趙玖恍然大悟……就是說嘛,汪伯彥,或者說樞密院,又或者說是群臣百僚,怎么可能拎不清輕重,在這種事情浪費時間,原來是一開始就在等自己打下襄陽,那些理由更像是為了確保軍器監移動到漢水南岸而特意想出來的。
當然了,放在襄陽也確實是一件好事,趙玖閉上眼睛都能想到幾處優點,那里物資運輸方便,人員往來方便,而且也確實安全……不過,這件事情的背后,卻是以汪伯彥為代表的一大批官員對可能爆發的戰爭結果不夠信任的緣故。
當然了,趙官家也不太信任戰爭結果,因為人總得面對現實的。
“那便襄陽吧。”趙玖想了一想,猶豫了片刻,還是表示了贊同。
汪伯彥旋即領命。
不過,此事事關重大,趙玖也頗多不甘,所以雙方又討論了好大一通……且說,這趙官家到底是個工科狗,雖然學的東西都是電路之類的偏多,所謂工科實踐最多焊過電路板的那種,但畢竟是個工科狗,想法還是有的。
在他意識里,軍器監建立后,身為穿越者,即便是不能搞什么驚天動地的發明創造,但學高端網文中推動一下流水線和標準度量衡,試驗出配比最佳的火藥配方,激勵一下工匠,鋪個傳說中的木質軌道開個驢子動力的火車,弄點大新聞什么的,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余利國利民?
然而,趙官家說來說去,卻越說越覺得自己言語像是套話,哪怕人家汪伯彥答應的很利索……說白了,經過昨天河畔的鬧劇,趙玖卻對大宋官僚們的素質和執行能力產生了巨大懷疑。
所以,這些虛的東西說了一些后,趙官家自己便停了下來。
“關西呢?”又一個話題按下,這次不用呂好問指點,趙玖便直接看向了宇文虛中。
“因陜州克復,而韓太尉臨西京對峙完顏谷神、耶律余睹之故,再加上武關、洋州(漢中東部地區)通行,臣已經大略得知關西情形。”宇文虛中趕緊相對。“關西方面,敵酋完顏婁室破長安后繼續西走,掃蕩渭水,卻在鞏州力盡(今隴西),所以撤軍河東……”
“不是力盡,”趙玖聞言一聲嘆氣。“還是李彥仙,若非李彥仙此時克復陜州,完顏婁室何至于一口氣撤到河東?若以救時軍功而論,李彥仙一己之力幾乎不弱于宗留守十萬之眾,也不弱于淮上韓張與濟州岳張四將合力……怪不得人家會鬧脾氣……任命他做陜州知州的時候,額外轉一級軍功。”
“是。”宇文虛中拱手以對,卻又繼續言道介紹了下去。
而趙官家也聽了個差不多……原來,完顏婁室掃蕩了關中平原撤走后,當地也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如之前京西一般處境,義軍、盜匪根本分不清楚,幾乎割據了整個關中平原。而好消息是,由于撤退的快,大部分西軍殘余兵力都在關西諸路的山區部分得以保全。而且其中還有鄜延路經略使兼知延安府王庶、環慶路經略使席貢、溫州觀察使王燮這種高級別官員與將領存活。
至于統制級別的大將,目前確定存活而且還有兵馬的,就有曲端、辛企宗(辛家老二)、劉錫、趙哲、劉希亮在內的七八部……不過卻都散亂在各處,只是有活動的訊息罷了。
“恕臣直言。”宇文虛中正色對道。“關中平原依然失控,行在鞭長莫及,除非等各部收復鳳翔、長安,否則無從聚攏。但等到長安一旦被收復,便應該即刻派大員前往陜西安撫。”
趙玖情知此事確實無奈,便也只能勉勵了一番宇文虛中,然后越過此事。
接下來是許景衡負責的元祐黨人問題……這件事情牽扯的人事太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不用也知道,無非是官家的政治姿態問題和官僚們的普遍政治認知起了沖突。
然而,就在許相公準備力諫趙官家一番的時候,趙官家卻忽然越過這件事情,只是又與許景衡交流了一番土斷之事,然后又與所有人討論一番數日后召見那些人才上殿殿試之事,恍惚間日頭就已經西斜不止了……然后趙官家卻也不再猶豫,直接借口時間問題讓諸相公散去,然后呼喊小林學士跟上,便也自己轉入后宮去了。
翰林學士值守宮中待制,本是常例,所以此舉雖然讓新來的幾位學士稍微妒忌了一下外,也都無話可說,尤其是這位城府極深的林學士剛剛立下大功。
然而,就在諸位相公恭送官家離去,相互拜辭寒暄,折騰了好一陣子以后,正準備各自歸家之時,忽然間,小林學士居然在楊沂中和劉晏的陪同下去而復返。
“四位相公留步。”小林學士遠遠便喊住了其中幾位。
呂好問幾人聽得此言,本已經心中一緊,一回頭更是頭皮發麻……原來,這小林學士手中居然攥著四張墨跡未干的紙條。而與此同時,周圍人自張浚以下,看清楚情形后各自一怔,反而一起加快腳步,紛紛出殿去了。
只能說,這位官家這種逼著人做事的方法,真是讓人心驚膽戰……當然了,也肯定有人巴不得享受這種紙條待遇呢。
但不管如何了,四人早已經無奈走了回去,呂相公更是硬起頭皮要在林景默手中去揭那些紙條。
而小林學士微微一笑,卻是先行開口:“官家有言在先,這些都是小事,不是讓相公們做的,相公們商議后盡管交予其他人速速處置便可。”
這便只是要四人賦予這四張紙條合法性的意思了,呂好問心中一動,卻是動作泰然起來。
而第一張紙條揭開,上面赫然寫著‘火藥坊’三字。
不等心中疑惑的呂相公主動詢問,林景默便干脆解釋了一下:“官家有言,要在南陽專設一火藥坊,只是一火藥坊,獨立于軍器監,不必多討論了,就在南陽左近設立,要速速去辦。”
呂好問微微頷首,也覺得此事確實簡單,簡單到他都想將這張紙條握住自己去做了,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官家又有口諭,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回身去問與此事有關的汪伯彥:
“汪相公以為該交給誰?”
汪伯彥稍一思索,只是瞥到跟著小林學士回轉的一人,便干脆應聲:“事關軍機,讓御前班直去做如何,楊統制?”
楊沂中面色如常,便上前拱手相對,呂好問自問糊涂,便即刻將這張紙條遞給了好整以暇的楊沂中,然后再去揭第二張。
第二張紙條打開,正是‘胡閎休’三字。
呂丞相哪里知道誰是胡閎休,不過林景默也即刻適時出言:“官家有言,這是最近建言軍策的一人,大約是在兩位辛統制軍中,請尋得此人,最好幾日后一起上殿,一同殿試。”
呂好問恍然大悟,更覺得此事不值一提,甚至他都想直接交給劉晏了。但這事畢竟牽扯軍中,卻是不好不讓宇文虛中轉手的,而宇文虛中卻也干脆,他只是隨意接來,便轉手遞給了劉晏,并無絲毫遲滯。
大概是前兩個事情太過簡單,呂相公已經兀自揭開了第三張紙條。
而果然,這第三張紙條上的事情也不值一提,甚至在意料之中,卻是‘汪叔詹’三字……不用小林學士解釋都知道,官家這是要昨日搞出那等事的汪叔詹好看!
不過,呂相公素來與人為善,哪怕汪叔詹自己都猜到要倒霉了,他也不想接手此事。而且,考慮到許景衡許相公昨日還當眾呵斥過汪太常,在這件事上態度堅決,那么呂好問很自然的就看向了許景衡。
當然了,許相公也不以為意,只是一瞥,便干脆開口點了一人:“殿中侍御史胡寅本就有意彈劾王叔詹,只是礙于明日選才,方才隱忍罷了,給他,讓他議論個罪過出來奏上!”
越過御史中丞張浚直接點名胡寅,呂好問心中稍顯猶疑,但既然許景衡已經開口,他也不好多言,只能喚來一名內侍,讓對方將這個紙條交給剛剛出殿不久的胡寅。
此事也就此揭過。
而可能是前三件事的過于簡單,讓呂相公信心大增,第四張紙條他倒是直接取來,放在自己手心中打開,卻是‘城防’二字。
“官家說了,南陽擴建倉促,城防不穩,怕是不足以應對戰事。”林景默嚴肅以對。“官家要改建城防。”
呂好問嘆了口氣,他如何還不明白……這幾張紙條乃是官家給那幾個心腹近臣的功勞,便也毫不猶豫,直接脫口而出:“讓閻孝忠去做吧,我出去自尋他來做。”
小林學士并不以為意,也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頷首,便直接退回去了。
就這樣,這一日趙官家將鍋甩的干干凈凈,便自去享樂。
然而,當日深夜,趙官家卻被人從溫柔鄉中喚醒,并得知了一個天大的消息——就在數日前,李彥仙在克復陜州之后乘勝追擊,越過黃河,據中條山,發兵北擊,連續攻克安邑、解縣、聞喜,解州也幾乎全境為他所復!而解州既復,太行山道路也通了!
趙玖目瞪口呆,繼而狂喜……什么宮廷內斗,什么煉金術士,什么流水線火藥坊,什么元祐黨人平反,都是個屁啊?
這李彥仙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神仙?自己怎么就沒聽過呢?!
而就在趙官家回到被窩,幾乎興奮到睡不著的時候,忽然間,又一封加急軍情送到——韓世忠兵敗西京。
趙官家這次是真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