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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梳通上下(上)

更新時間:2021-04-02  作者:榴彈怕水
紹宋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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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兵與分發賞賜毫無疑問是個力氣活。

從高高在上的官家、相公、太尉,到下面的大頭兵,大家都很辛苦,因為每個人都要做一些大量的重復性的工作。

當然了,下面的士卒或許心情會好一點,因為他們獲得了真金白銀的錢帛賞賜。

相對而言,從趙官家的角度來說,他本該有些精神上滿足感之類補償的……譬如數萬得勝之師,齊呼萬歲,官家打馬橫向行汴黃之畔,豪氣自生,所謂人生如此,夫復何求……這是胡扯!

說句實在話,經歷了這么多次戰場,尤其是鄢陵之戰七八萬部隊大總攻的場面都見過了,趙玖對這種閱兵也沒啥感覺了,一上午加一中午下來,就是覺得累。

而宰執們外加都省、樞密院的官吏們就心情更不咋地了……因為他們是撒錢的,眼瞅著錢帛幾乎一空,誰心里都有點虛。

其實照理說,大宋肯定有錢的,東南、荊襄、兩淮、巴蜀都保住了,而且靖康之變中冗官、冗軍,外加皇室的浪費問題也都被女真人變相解決了。那按照以往經驗,剩余這些地方,只要運輸接上來,供養這御營二十來萬的軍隊當然沒問題……淮南兩路,一年下來光絹帛就百萬計,是假的嗎?

但是,也要看到眼下河南一空,東南未靖的現實問題……如果東南不能迅速安定,財政還是會出問題的;至于河南這里,說句難聽點的話,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所以,這一撥襄陽、南陽積攢的錢帛砸出去以后,上下不免稍微有些不安。

不過,還是得說,這種不安本質上是一種進步……之前趙官家讓人在亳州刮道祖金身的時候,在順昌府行在百官一起分兩桶‘江侍郎’的時候,那叫一個山窮水盡,反而沒看到有什么不安的。

而現在這種不安,很明顯是因為大宋重新有了正經朝廷的樣子,按照運行正經朝廷的思路繼而衍生出來的特定煩惱。

至于說昨夜大鬧御前的幾位帥臣,不知道為何,今日一個比一個老實。

當然了,該裝的也沒少。

韓世忠掛著一個玉帶,挺胸凸肚,被官家帶在身邊一起檢閱軍,卻幾次三番在趙官家上下馬之際上前主動為官家牽馬;張俊不知道聽了誰的勸,居然將昨夜收到的蜀錦分出一半來,賞給了此番作戰辛苦的自家部眾;李彥仙將‘中流砥柱’的旗幟早早掛起,坐在旗子下面宛如木雕……

而岳飛和王彥,以及王德、閭勍四人就只是老實了。

且說,這里面是有緣故的。

按照趙官家昨日到來后在城南的那番言語,雖然還未具體落實,但這幾個大將之中,前三位是沒有任何質疑的,而且排序明白無誤。

韓世忠是少保加兩鎮節度使,位列第一;

張俊是少保加一鎮節度使,顯然是第二;

李彥仙只是一鎮節度使,但他身上還有一個不在武階序列的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而永興軍路目前一半都還在大宋控制區內,這個意義可比岳飛那不三不四的鎮撫使,以及王彥敵占區的制置使強太多了,何況他還是御營中軍都統制呢?

所以,李彥仙毫無疑問是第三。

但再往后,王彥、岳飛二人的排序,趙官家為了保護岳飛,其實是刻意模糊處置,沒有過多討論的,也就是所謂四大天王一定要有五個的感覺……故此,今日閱兵,基本上就是前面三人一邊老實一邊裝,剩下四個只是老實,甚至昨日最鬧的王德今日頗有點裝死的意思。

總而言之,這場在河陰城北、黃河以南舉行的盛大閱兵典禮,因為身份不同,眾人雖說不上各懷心思,但姿態也都截然不同。

不過,今日的主角并非是這些人,今日的戲肉也不在從上午持續到中午的盛大閱兵之上。

下午時分,閱兵平安結束,雖然酒肉并不充足,但還是盡力舉行了面的宴會……犒賞、犒賞,一頓好吃的總是免不了的。

而趙官家本人也在閱兵臺上,公開舉行了御宴,和昨夜小宴不同,這次軍中統制官以上,包括趙官家之前點名提拔為統制的牛皋,以及岳飛部那幾個被壓在統領一級的將軍,如李逵、湯懷、李寶、李璋等人,都得以在御前宴飲。

官家居中,宰執在左,帥臣及御營都統制王淵在右,內侍省押班與御前班直正副統制侍立,然后六部九寺五監六院主官、翰林學士、御史臺要員隨宰執而列,數十位各部統制官、統領官隨帥臣而排……林林總總,只是些實權文武,竟也有上百席。

若是完顏撻懶殺個回馬槍,一個猛安潛渡黃河,然后又穿越了連綿幾十里的軍營,最后真成功突襲了此處的話,怕是大宋真就要亡在這河陰了。

酒過三巡,為天子壽,為大勝賀,為宗相公悼,眾人酒意微微,卻又顯得有些拘束。

因為接下來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按照酒宴規矩,御宴當有歌舞、雜技、相撲,文臣居多時自然還要有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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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居多時自然要有昨日那般折騰。

至于今日大宴,本該樣樣不缺的。

但說實話,之前趙官家一首《青云案》壓遍古往今來元宵詞,文臣們誰還敢擅自賣弄文采?昨日那七位帥臣如此折騰,今日早已經老實,下面那群統制官、統領官又有誰敢如何?

至于雜技、歌舞、相撲……靖康以來,誰還見過?

難不成要等王德王太尉喝多了,邀請韓太尉家中的梁夫人過來舞一曲?然后不管成敗,歌舞和相撲總是能見上一個?

當然了,趙官家不是那般小氣的人,他既然準備如此大宴,自然也有節目奉上。

“官家有口諭,軍中乏舞樂,當以相撲助興。”瞅準時機,押班馮益忽然上前,揚聲宣告。

檢閱臺上一時驚嘆聲連連,然后幾乎人人振奮。

且說,相撲在大宋向來是上下皆宜的流行運動,不僅民間喜歡,文人、貴族和皇室也都喜歡,到了后來盛時期,幾乎每有御宴、國宴,都要有專業的皇家相撲表演。而正所謂上有所好,下有所表,靖康前,已經發展到貴族、豪門、大戶,甚至文臣府上,幾乎家家都豢養相撲手的境地,平時出席宴會,身后一排相撲手并列,隨時出戰,為主家爭得臉面。

不過,這其中,必然還是皇家豢養的御前相撲手最為出眾。

回到眼前,今日檢閱三軍,軍營之內,文武匯集,還有什么比趙宋皇室的相撲表演更合適的助興節目嗎?

于是,此言既出,幾乎人人翹首以盼,準備看看官家這一陣子在東京到底收攏到了什么水平的相撲手?

夯土而成的檢閱臺,之前為了方便檢閱,本身就有階梯層次,天然形成了一個所有人不必起身便可一起使用的觀賞臺,而隨著馮益言語,很快,就在檢閱臺的前方平地上,立即便有數百御前班直振甲涌上,大略圍起了一個場地。

眾人愈發振奮,因為這本是御前相撲的姿態,以往皇室舉行相撲,都要外圍甲士,豎旗立鼓,然后說不得還會許圍觀達官貴人當場下注,然后勝者非止得錢,說不得還有賞官,敗者也無憂,因為自有官家替敗者掏錢。

不過,僅僅是片刻之后,在場文武便齊齊變色,因為楊沂中親自下場帶來了一群特殊的‘相撲手’……初時,還有人以為是看錯了,但隨著無人敢輕視的楊統制上臺行禮匯報,所有人卻都再無懷疑,部分東京留守司出身的統制官們甚至個個有些驚惶起來。

“官家!”

楊沂中俯首而拜。“逆賊張遇及其部軍官三十人俱已帶到。”

不遠處,整個軍營依然處于喧嚷之中,但御駕所在的檢閱臺上卻已經鴉雀無聲,幾位相公微微蹙眉,相顧思索,卻因趙官家未道明原委,所以并著急勸諫。

但可以想象,如果趙官家沒有任何理由就真要當場做些掉份子的血腥之事,譬如強迫張遇和其部屬互毆取樂,而非明正典刑,那不止是他們,此間上下文臣,都一定會出列抗議!

而且,官家難道不知道,這張遇乃是東京留守司出身,死便死了,如此場合來做文章,反而會讓東京留守司諸官心生疑懼嗎?

正在整編之時,對于這些軍頭本該不做額外刺激才對。

“將人帶上來。”閱兵完畢,換成了那身大紅常服的趙官家一臉平靜,卻是直接應聲。

楊沂中回頭只是一招手,便有甲士將系著繩索的幾十人給扯到臺上,為首一人正是前東京留守司統制官,一窩蜂張遇。

而張遇上得臺來,渾身污穢、狼藉不堪,再往日威風,卻還是強做鎮定,仰頭不語……其實,這是他自己心里明白,真要是有活命機會,他肯定會直接跪倒,借著臺上許多東京留守司同僚舊人的好處求一條命的。

然而,這不是南陽一戰的罪責擺在那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注定沒個好結果嗎?

身為官軍,卻清洗了城中抗金文武,開城降金,直接壞了五河防線;降金之后,裹挾城中士民,驅趕他們去圍攻大宋官家所在的陪都,而且屢次與南陽官軍正面交戰;敗退之后,狼狽西走,卻遭遇嘩變,又為西平翟沖所破,兵馬也為之一空……此戰種種,他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

只是不知是什么死法罷了!

“你就是一窩蜂張遇?”趙玖平靜問道。“南陽城驅民填溝,后又造了甬道的那個?”

張遇看了眼座中那個大紅袍子的年輕官家,一聲不吭。

“你這人,還有你這些部屬,本來罪不可赦,但今日朝廷閱兵犒賞,卻未嘗不能與你們一個機會。”趙玖并沒有理會對方的無理,也沒有理會左側無數豎起眉毛準備出列的‘諍臣’,而是繼續自顧自言道。“朕聽說,你在你軍中,驅士民為卒,士民不許,你便要他們兩兩互搏,以定生死,然后死者棄地、生者為卒……朕今日當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

張遇終于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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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有些難以置信之態,其人身后三十名軍官也都面露喜色。

文官們各自訝然,他們不是不想勸諫,而是一時反轉……原本是想勸趙官家不要過于掉份子之類的,此時卻擔心這張遇萬一能活,反而弄巧成拙!

難道因為趙官家一時興起,便使得如此卑劣逆賊得以偷生?

這事太過分了!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存了幾分小心,不到趙官家最后說出生得赦這些定論,居然無一人出列,尤其是他們看到此番隨官家一同來河陰的御史中丞胡寅、翰林學士林景默這二人都束手無言后,就更是存了個小心。

而就在下面文武各懷心思之時,趙玖卻已經指著張遇身后眾犯相詢:“爾等三十人,乃是朕讓楊統制專門挑出來的,皆是張遇用那法子選出的人,都經過一次這等事,應當知道規矩吧?”

這群張遇部軍官自然叩首以對,卻又截然不同,有人紛雜求饒,有人卻口稱圣恩,而張遇也稍露笑意。

“那就下去吧!”趙玖也不再耽擱,而是揮手斥退。“你方三十人,算是一窩人,張遇自是一窩蜂,這一窩蜂與一窩人,今日只能有一方活下來……活者得赦!”

此言一出,檢閱臺上,人人色變。

文官們和大部分武官皆是交頭接耳,儼然是一番‘果然如此’之態,甚至有人笑出了聲,那三十人則是大喜過望,不過也有部分武將,尤其是那些東京留守司出身的武官,不由面色凜然,繼而小心起來。

當然了,張遇本人也是面上瞬間沒了血色,他有心趁機在這臺上喝罵兩句,壯些血涌之氣,但剛要開口,與他拴在一起的那三十名部下便迫不及待往下方而去,居然將他生生拽倒,然后硬是拖著他下了檢閱將臺。

待下了臺,入了甲士陣中,自有班直將一些短刀、匕首、棍棒投下,那三十人或得了兵器,割開繩索;或來不及去搶兵器,直接連著繩索便將張遇按住。

然后眾人一擁而上,宛如群狼噬肉,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將這一窩蜂給捅成了蜂窩!

而張遇從頭到尾,都不及說一言,喊半聲,便淪為一塊爛肉。

三十人得以赦免,歸為軍隸,自是感恩萬謝而去,而地上那塊爛肉卻不免影響大家食欲。

三十人須臾散去,將臺上卻陷入了詭異沉默之中。而片刻之后,正當東京留守司統制官馬皋在幾名同僚的目光交流之中一時按捺不住,準備出列上前之時。忽然間,他身側一人卻比他更早咬牙出列。

眾人看去,卻正是東京留守司統制官王善……然后,各自心動。

“王卿有話要說?”趙玖似笑非笑。

“官家!”春日午后漸漸起風,王善額頭汗水微沁,卻是勉力相對。“官家,張遇罪過極大,落到這個下場,也是這廝活該!但昔日他也是與臣等稱兄道弟之人,既然死掉,臣想為他收尸!”

“你倒是頗講義氣。”趙玖輕聲感嘆,卻又看向了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萬俟卨。“萬俟卿也有話說?”

“官家!”

萬俟卨趕緊出列來到王善身側,拱手行禮后便昂然相對,望之正氣凜然。“臣以為王統制所言荒謬至極,張遇這賊廝,本罪無可赦,而其人逼迫良家士民生死互毆,驅趕百姓填溝為一棍漢,卻已經違逆人道,堪稱慘絕人寰……故依臣看,今日官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稱絕妙,但猶然不足!正該懸其尸,傳送諸軍,以為后鑒!”

王善張口欲言,卻無聲息。

而萬俟卨一言既落,卻又接連不斷,器宇軒昂:“非止如此,如王善等輩,昔日為賊,亦多有軍紀不治之惡,雖后有招撫,不該再行追究,但今日為如此惡賊回護,顯然賊性不改,臣以為當罷其軍職,貶為庶人,以儆效尤!”

王善趕緊下跪低頭。

而周圍人聽著,四位宰執帶頭,個個坐在位中,宛如木雕,引得所有文臣各自凜然。另一邊,幾位帥臣面面相覷,有心想開口,卻在偷瞥了一眼趙官家后,各自老實如常,而見到自家主帥無語,韓、張、李、岳、二王等部,也都紛紛肅然。

唯獨一波沒了頭緒的東京留守司諸官,在交換了許多眼神之后,愈發驚恐,然后馬皋帶頭,除了酈瓊以外,十幾名統制一起出列叩首,卻是為王善求情,驚得對面權邦彥和郭仲荀幾人一時惶恐起來。

趙玖微微失笑,剛要說話。

卻不料,萬俟卨絲毫不懼此等場面,反而繼續凜然相對:“官家!切不可為這些軍痞所惑,據臣所知,馬皋等十統制,在國難之時,不思出軍營救韓太尉,反而私下聯絡,共退兵合流于扶溝,然后結為異性兄弟,相約同生死、共富貴……官家,他們心存不軌!”

風起旗揚,將臺之上愈發安靜,下跪諸統制中,居然有人本能去摸腰間,然后才忽然醒悟,面圣宴飲,兵甲俱除,而與此同時,臺下臺上,御前班直們倒是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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