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即八月初一,大概卯時前后,就連靜女也只是剛剛醒來,便聽到屋門外傳來了篤篤篤的叩門聲,并且有人在屋外輕喚。
“二公子?二公子?靜女?”
“……”
靜女睜開眼睛,翻身下了榻,披著外衣走到屋門處,小聲問道:“是誰?”
屋外回應道:“是鄉侯派我的。”
“鄉侯?”
靜女有些驚訝,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小心地將屋門開啟了一線,從門縫中瞄了幾眼屋外。
果然,屋外那蒙蒙亮的天色下,立著一名身穿皮甲的衛士。
見此靜女敞開屋門,裹著外衣稍稍行了一禮,問道:“這位衛士大哥,不知鄉侯有何吩咐。”
那衛士抱拳說道:“鄉侯命在下前來傳話,請二公子今日務必早些起身,鄉侯有意帶二公子一同出一趟門……我已將話傳到,就先告辭了。”
“有勞。”
靜女頷首回應,目送著那名衛士走出數丈遠,這才關上了屋門。
鄉侯要帶少主出門?
背倚著關上的屋門,靜女心中有些驚訝。
要知道她來到魯陽鄉侯府上也有一年多了,盡管此前只是跟在夫人周氏身邊,但卻從未聽說過魯陽鄉侯大公子或二公子出門,像今日這種情況,還真是頭一回。
不過驚訝歸驚訝,既然是魯陽鄉侯的命令,靜女自然不敢耽擱,她立刻走回床榻,輕輕推著在榻上呼呼大睡的趙虞:“少主,少主?”
一連喚了好幾聲,趙虞這才徐徐轉醒,他微微睜開朦朧的雙目,但旋即又立刻合上,迷迷糊糊地問道:“天亮了?”
看著趙虞迷糊的模樣,靜女想笑卻又很快忍住,認真說道:“少主,該起身了,方才有鄉侯派人過來,讓少主今日早些起身,鄉侯將在辰時前后帶少主你出一趟門。”
可能是聽到了幾個比較在意的關鍵詞,盡管仍帶著濃濃困意,但趙虞還是睜開了一只眼:“為何?”
“奴不知,來人并未解釋。”
“哦。”
趙虞應了一聲,緩緩在榻上坐起,而靜女亦立刻穿好衣衫,端著木盆替他打水去了。
用著實有幾分涼意的清水抹了抹臉,趙虞立刻清醒許多,就跟靜女所驚訝的那般,他也很驚訝于魯陽鄉侯居然準備帶他出門。
難道……
想到自己昨日提出的建議,趙虞心中升起幾分振奮。
待洗漱之后,趙虞帶著靜女前往北宅。
等他來到北宅的正堂時,他看到父親魯陽鄉侯正在用早飯,母親周氏則等著他與靜女到來。
“爹,娘。”
趙虞恭敬地行了禮。
魯陽鄉侯點點頭,而周氏則將趙虞招到跟前,揉著他的頭發輕聲笑道:“虍兒,這次你爹說是要帶你出門增漲一番見識,倘若你也想跟你爹出門見識一番世面,便快些用過早食,莫要耽誤了你爹的大事。”
看來應該是……
轉頭看了一眼魯陽鄉侯,見后者點點頭附和周氏的話,趙虞有些興奮地說道:“娘,孩兒這就用飯。”
“別急別急。”周氏笑著說道。
待用完早飯,又稍微坐著歇息了片刻后,魯陽鄉侯便帶著趙虞往府門方向而去。
周氏親自相送,期間在旁小聲叮囑靜女:“靜女,此次鄉侯帶著虍兒出門,可能需要一兩日,期間或許得夜宿在外,你可要好好照顧虍兒呀,最近天氣逐漸轉涼,可莫要讓虍兒著涼了。”
“嗯。”靜女連連點頭,將周氏的話牢牢記在心中。
待眾人來到府門外,此時府門外已經備好了兩輛馬車,一輛馬車有廂蓋,另一輛則沒有。
因為此時府門外等候著十幾二十名腰跨利刃的衛士,遠處那些仍賴在此地的難民們亦不敢上前,只是遠遠看著。
“鄉侯。”
伴隨著一個洪亮的喚聲,府上的衛長張純邁步走到魯陽鄉侯面前,抱拳說道:“鄉侯,弟兄們已準備好了。”說著,他臉上閃過幾許猶豫之色,問道:“鄉侯,真的不需在下跟隨么?此地往北的魯山,相傳亦有一伙賊人為禍,我擔憂……”
“無妨。”
魯陽鄉侯擺擺手說道:“此次我與縣城的劉公一同前往汝陽,劉公身邊想必也有差卒跟隨,雖不及府里的弟兄勇悍,但些許毛賊,可怎么敢襲擊官車?”
“那幫差卒能頂什么用?”張純皺了皺眉問道:“這次丁武也會跟隨前往汝陽么?此人倒是還有幾分勇武。”
魯陽鄉侯點了點頭,張純這才稍稍放心:“那,鄉侯一切小心。”
“唔,府內府外就拜托你了,切記,幾間谷倉務必要守住,至于田地里的那些作物,就任它去了,莫要再叫人驅趕了。”
“是!”張純抱了抱拳。
隨后,待趙虞與靜女與周氏告別后,魯陽鄉侯便招呼二人與他同乘一輛有廂蓋的馬車,而另外那輛沒有箱蓋的馬車,亦六名衛士登了上去,盤腿坐在上面。
算上駕馭兩輛馬車的四名衛士,想來這次有總共十名全副武裝的衛士跟隨出行,這排場,還是讓趙虞稍稍有些失望。
畢竟他印象中的大戶,尤其是貴族,出行時至少數十人跟隨,尤其是古時被稱作孟嘗君的田文,相傳其出行時,隨從護衛多達成百上千人。
“怎么了?”
似乎是看出了趙虞的心不在焉,魯陽鄉侯隨口問道。
“沒。”趙虞搖搖頭,忽然問道:“爹,方才張衛長所說的丁武是誰?”
“魯陽縣的縣尉。”魯陽鄉侯簡潔地解釋道:“這次便是這位丁縣尉,親自護送劉公與我等前往汝陽。”
“前往汝陽?”
趙虞此刻方才得知今日的目的地,好奇問道:“是去汝陽縣討錢糧么?”
可能是覺得“討錢糧”不好聽,魯陽鄉侯糾正道:“是去尋求幫助。……雖然大致就跟你說的一樣。”
看著父親一本正經的模樣,趙虞忍不住笑了一下,嚇地坐在他身旁的靜女偷偷拉扯他的衣袖。
不過魯陽鄉侯倒沒有在意,他反而有些奇怪于趙虞居然不畏懼自己,至少這會兒不畏懼自己,要知道以往兄弟倆見到他,那可是就跟老鼠見到貓般畏懼。
“啟程。”
隨著一名衛士一句喊聲,兩輛馬車緩緩啟動。
此時,趙虞好似想到了什么,移坐到車窗附近,從車窗看向外面經過的那些難民。
他的目光,在那些難民群中尋找當日那名帶著兩個孩童的婦人,但很遺憾,他沒有見到,他只瞧見其余難民用參雜期待于失望的復雜目光看著馬車徐徐離開。
那個帶著兩名孩童的婦人,怎得不在這些人當中?
是我看漏了,還是那名婦人已經離開了?
亦或是……
想著想著,趙虞的心情逐漸變得沉重。
他并非是那種爛好人,但正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看著那一個個面黃肌瘦的難民衣衫襤褸地扎推坐著,任風吹雨打,趙虞心中著實有些不忍。
似乎是注意到了趙虞的舉動,魯陽鄉侯平靜地寬慰道:“快了,只要這次能用你想出的辦法說服汝陽等汝水諸縣,我魯陽縣就能得到一筆可觀的錢糧用于實施你所說的……‘以工代賑’,到時候,這些人就能獲救。”
說著,他帶著幾分自豪多看了一眼趙虞。
他覺得,倘若一切順利,那些難民都得感謝他面前這個年僅十歲的孩童,因為正是這個孩童想出了一招可行的辦法,而這個孩童,正是他的次子,他魯陽趙氏的子孫。
想到這里,魯陽鄉侯看待趙虞,也感覺順眼了許多。
大概小一個時辰后,一行人來到了縣城附近。
當時趙虞從車窗遠遠窺視縣城,此時他這才真正目擊所謂的難民潮,那真是猶如潮水一般,只見在縣門緊閉的縣城外,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這些人躺坐在路上,或躺坐在田中,直至有縣卒驅趕,才不愿意地退后。
縱使是隔著老遠,趙虞亦能感覺一股強烈的惶恐、絕望撲面而來。
不得不說,與縣城外圍聚的難民潮相比,他魯陽鄉侯府外的難民數量,真的就不算什么了。
輕輕拍拍靜女的手背,安撫著這個因看到縣城外難民數量而受到驚訝的小女孩,趙虞轉頭看向父親,卻見坐在他倆對面的父親正襟危坐,單手拿著一卷書籍聚精會神地觀閱著,神色非常鎮定。
“你想說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兒子的視線,魯陽鄉侯瞥了一眼兒子,旋即再次將目光投在手中的書卷上,口中平靜說道:“覺得為父心腸冷,對那些難民的慘狀視而不見?”
“不。”趙虞搖了搖頭,認真說道:“恰恰相反,孩兒覺得,爹您還是做大事的人。”
“……”
魯陽鄉侯面帶驚愕地看了一眼趙虞,旋即輕哼一聲:“討好為父是沒用么。”
話雖如此,但他內心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片刻后,有衛士在馬車外稟告道:“鄉侯,劉公來了。”
“嗯。”魯陽鄉侯聞言收起手中的書卷,對趙虞說道:“虍兒,靜女,隨我下車相迎。”
“是。”
在魯陽鄉侯的要求下,趙虞與靜女跟著前者下了馬車。
此時,二人便看到有一輛馬車緩緩從遠處駛來,停在不遠處,從旁,有大概數十名穿著制式甲胄的縣卒跟隨護衛。
旋即,有一名目測四十來歲的男人走下馬車,面帶笑容迎了上來,朝著魯陽鄉侯拱手抱拳:“鄉侯,劉某來遲,讓鄉侯久等了。”
說著,這人的目光便落在了魯陽鄉侯身側的趙虞身上。
“劉公言重了。”
魯陽鄉侯拱手回禮,旋即指著趙虞介紹道:“劉公,這便是小侯的次子,趙虞。”
“哦哦。”
劉公,即魯陽縣縣令劉緈,聞言上下打量趙虞,笑著說道:“二公子身懷過人之智,此次前往汝陽,請務必將智慧借于在下。”
“劉公您過譽了,小子愧不敢當。”
趙虞客套地回了句,旋即轉頭看向魯陽鄉侯。
不是說帶我來見見世面么?怎么感覺不太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