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鄭羅便將工點一帶的監工們統統喚到了趙虞面前,總共二十來個人。
其中,鄉侯府的衛士有十人,另有三名是縣衙派來的差卒,其余則都是鄭鄉的青壯。
本來除此之外還有王直的那二三十人,但因為昨日趙虞與王直的沖突,王直便帶著那二三十人離開了,可能這會兒,那幫人正在返回汝陽縣的途中。
待這二十來名監工到齊后,趙虞環視一圈,旋即正色對他們說道:“諸位,鑒于此處工點有不少潛在的隱患,昨日劉公委任我暫時管理這片工點,希望諸位協助我。”
聽到趙虞的話,這二三十人大半露出了驚愕之色,尤其是那十來名鄭鄉的青壯,此刻忍不住竊竊私語。
趙虞看了一圈,只有鄭羅與個別幾名鄉侯府的衛士,以及那三名從縣衙派來的差卒并無吃驚之色。
“安靜!”
見自己鄉的鄉人當面私議,鄭勇走上前幾步,皺著眉頭輕喝道:“此事千真萬確,既是劉公的意思,且家翁也已應允,不得私議,聽從二公子的命令即是!”
鄭勇乃是鄭鄉長的長子,見他都這么說,那些鄭鄉青壯當即就安靜下來,只不過他們的臉上仍帶著濃濃的驚詫。
而此時,有一名鄉侯衛士站前一步,拱手問道:“二公子,不知鄉侯可知此事?”
“知道。”趙虞點點頭,旋即指著鄭羅說道:“鄭羅可以作證。”
幾名不知情的鄉侯府衛士聞言看向鄭羅,見鄭羅點頭,遂不再多說什么。
此時,趙虞轉頭看向那三名縣衙派來差卒,好奇問道:“三位難道沒有疑問么?”
聽到這話,其中較年長的那名縣卒抱拳笑著說道:“回稟二公子,昨日劉公離去之前,已派人吩咐我等聽從二公子的指使,原本我還有些納悶,不過方才二公子那樣說,我等也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
趙虞恍然大悟,暗暗感慨那位劉縣令做事仔細。
見三方監工再無異議,趙虞便將整頓難民的事告訴了這些人,也就是昨日他向劉緈與魯陽鄉侯提出的‘以難民監管難民’的策略。
在場的這些人也不傻,立刻就從趙虞提出的辦法中看到了好處,唯一擔心那些難民會相互包庇的顧慮,也在趙虞的解釋下得以解除。
他們紛紛稱贊。
“好辦法!這辦法好啊!”
“可不是嘛,我每日要盯著五十個人,一刻都不敢走神,可即便如此,那幫混賬也總能趁我不注意偷懶,我這兩日為了警告他們,嗓子都喊啞了。”
“你才五十人,我盯的那塊地,可是有近七十個呢……”
“行了行了,你那塊地有個坡,你一轉頭那幫混賬就趁機躲在坡后頭偷懶,我都替你警告他們好幾回了。”
“你別光說別人,你不也是?”
見眾人越扯越遠,趙虞拍了拍手制止道:“好了好了,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今日上午,務必要完成對難民的重新整編,這么一想還是有些倉促的,抓緊,先讓他們集合。”
“是!”二十余名監工抱拳而去。
而此時在遠處,那些難民正驚訝地看著圍聚在一起的監工們,他們隱隱感覺,似乎今日要發生什么。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監工們便朝他們走了過去,一個個拍手喊道:“集合!集合!所有人過來集合!”
集合?
此地的難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但仍舊按照監工的要求聚集到一處土坡前,一個個排成了整齊的隊伍。
大約過了一刻辰左右,此地約六百七名難民,通通已排成了隊,面色驚訝地看著出現在他們面前不遠處的趙虞。
鑒于昨日前后發生了因丁魯、王直二人引起的沖突,這件事都涉及到趙虞,因此此地的難民有一半以上都認得趙虞,知道這位看似十歲左右的幼童乃是魯陽鄉侯的次子,身份尊貴。
見難民差不多已排列整齊,趙虞忽然轉頭看了一眼張季。
“二公子?”張季臉上露出幾許困惑。
“沒什么。”
搖搖頭,趙虞轉身朝著土坡走去。
事實上,方才趙虞有心讓張季上土坡代為轉達,倒不是他怯場,關鍵是他這副十歲孩童的外表,看起來著實沒有什么說服力。
但仔細想想,趙虞又擔心張季控制不住局面——畢竟連他有些忐忑。
想來想去,趙虞最后還是決定自己硬著頭皮上。
他登上土坡,俯視底下數百名男女不一、老老幼幼的難民,同時也被那數百雙眼睛盯著。
別說,縱使是趙虞都感覺有些忐忑,他不禁想起前世他學業期間上臺演講,底下也是密密麻麻的觀眾,只不過,那會兒搞砸了,最多就是被哄笑,但今日若是搞砸了,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冷靜!
拋卻雜念,趙虞長長吐了口氣,旋即,他猛吸一口氣,盡可能以洪亮的嗓音來彌補自身氣勢的不足:“我乃魯陽鄉侯次子趙虞,相信你等眾人,昨日皆已見過我的面……”
原本還在小聲議論的難民們,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見此,趙虞趁著氣勢還足,繼續說道:“今日召集你等在此,是為宣布一事:鑒于此處工點偷懶耍滑者眾多,我父魯陽鄉侯與本縣縣令決定改變工點管轄制度,接下來的話,你等仔細聽著!……從今日起,在本工點參與務工者,皆需登記在冊,以一家為戶,少則四五人,多則八九人,以家中父親為戶長,無父則選其長兄,無兄擇其弟,倘若無父、無兄、無弟,則選家中較年長女子暫代;另,以五戶為一伍,設伍長,從戶長中推舉;兩伍為什,擇一名伍長擔任;五什為屯,設屯長、屯副二人,由我等監工擔任屯長,至于屯副,則從什長中推舉。另,屯長負責與縣衙交接,轉達縣衙指示,屯副則具體負責管理你等眾人……”
聽到這里,土坡底下的難民們頓時議論紛紛。
他們甚至來不及驚愕趙虞的歲數,便被趙虞所說的這一番話所震驚了。
縣衙竟要授予他們職位?雖然只是管理的職位。
“肅靜!”
趙虞再次大喝。
還別說,可能是因為他方才說了一番讓人震撼的話,底下的難民們還真安靜了下來,靜靜的聽著后續。
見此,趙虞繼續說道:“再者,為杜絕有人偷懶,規定你等相互監督,倘若有人偷懶遭舉報,行跡確鑿,則扣除該人當日口糧,舉報人得之;另外,偷懶之人所在的一伍,同伍其余四戶當日口糧減半……”
倘若先前底下的難民只是出于驚訝,那么這會兒,底下的難民們仿佛就跟沸水般開了鍋。
一時,人聲鼎沸,非但驚得在旁的監工們立刻上前克制,甚至于像張季、曹安、鄭勇、鄭羅等幾人,第一時間跑到土坡下,唯恐那些激動的難民一時失控,威脅到趙虞的安危。
冷靜、冷靜。
看著底下的難民們人聲鼎沸,趙虞心中亦有些忐忑,但他知道,這會兒他絕對不能示弱,因此,他依舊鎮定地站在土坡上,像他父親魯陽鄉侯平日里那樣,負背雙手,冷眼看著底下的難民。
過了好一會,底下的人群這才稍稍安靜下來,但仍有許多人提出質疑。
趙虞絲毫不理睬這些質疑,學足了他父親魯陽鄉侯的平日里的冷淡,負背雙手淡淡說道:“吵夠了么?我最開始就說過,由我說,你等仔細聽著,我并沒叫你們發表任何意見,倘若有人對此不滿,大可離去,繼續去過那有一頓、無一頓的日子。”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環視底下眾人冷哼道:“哼!或許有人覺得,眼下我魯陽縣內的田地里,還有不少作物可以讓你們偷竊、搶奪,即便離開此地也無所謂,但別忘了,但再過兩月,天氣便會轉寒,進入冬季,到時候我看離開工點的這群人,如何存活!”
聽到這話,底下的難民們立刻老實了許多,那些原本叫嚷著“大不了離開此地”的刺頭們,此刻也不敢再隨意開口。
的確,眼下還只是八月,縱使不在此地以工換食,難民們也可以偷竊縣內田地里的作物果腹,但就像趙虞所說的,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一旦天氣進入冬季,若沒有可以御寒的屋子、炭火、衣物,他們根本活不到明年開春。
“冷靜了?”
趙虞面色冷漠地環視了一眼底下的難民們,旋即語氣稍稍放緩:“當然,縣衙設置若干工點,原本就是為了助你等度過難關,自然不會苛刻對待你等,只要你等不偷懶,自然無需擔憂什么。比如那一戶田姓人家,田和、田敦、田犁父子三人那一戶……在哪呢?舉個手讓我看看。”
聽到趙虞的話,底下的人潮中有幾個人遲疑地舉起了手,其中還有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喊道:“這里,這里。”
但很快這個稚嫩的聲音就被打斷了,大概是被他的家人。
“呵。”
趙虞笑著說道:“好,我看到了。”
說著,他收起臉上的笑容,繼續正色說道:“像這田姓一戶,他們就無需擔憂什么,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在賣力作業,不曾有片刻偷懶,對于其他人也是,真正需要擔憂的,是你們當中那些偷懶的人……彼此都領一樣的食物,別人付出辛勤你卻在那偷懶?哼!不過這種好日子到頭了,從今日開始,再不會讓這些害群之馬有偷懶的機會!……別說我不給你們機會,倘若你等肯改過自新,日后老老實實付出辛勞,那么,我等便既往不咎……”說著,他忽然提高聲音道:“聽到了么?丁魯!”
在片刻的寂靜后,人潮有個略帶不滿的聲音抱怨道:“聽到了……我昨日還幫過你咧。”
難民們當中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一事歸一事。”
見丁魯不滿的聲音反而讓這邊的氣氛緩和了不少,趙虞臉上亦浮現幾許笑容。
正所謂敲一棒、給一棗,警告之后,自然要給眾難民一些甜頭,這不,趙虞緊接著說道:“倘若你等肯安安分分,待入冬前,劉公自會派人給你等安排過冬的應用,叫你等在這個冬季不受饑寒之苦,等到來年,倘若我魯陽縣還有空置的土地,未嘗不能讓你們在我縣落戶扎根,當然,此事劉公還未決定,我亦無法許下承諾,最終還得看你們自己,看你們是否能打動劉公。……好了,言盡于此,是去是留,你等自己做決定吧!”
說著,趙虞轉身走下土坡。
而此時,土坡前那數百名難民,或有人交頭接耳,但卻無一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