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黑虎寨與官兵相約交換俘虜。
這一日,章靖親自出面,看著黃賁、高純、馬蓋三人與黑虎寨派來的郭達、陳陌幾人交涉,然后逐個逐個地交換俘虜。
被交換的雙方俘虜都很激動。
期間,黃賁私底下對章靖說道:“將軍,要不要卑職趁機殺他們一陣?”
章靖搖搖頭說道:“不可。……一來失了誠信,二來,你以為對面就沒有防備么?”
說著,他看了幾眼那些被交換回來的兵卒,壓低聲音說道:“這些被換回來的兵卒,好好審查一番,看看黑虎寨的山賊是否逼他們做什么,我不相信這只是單純的一次交換俘虜,背后肯定有什么陰謀。”
“卑職明白。”
黃賁點了點頭。
當日交換俘虜后,章靖與黃賁、高純、馬蓋三人帶人回到兵營。
旋即,黃賁、高純、馬蓋三人便對交換回來的兵卒做了一番審查。
其中,就屬馬蓋的心情最為復雜。
不用黃賁提醒馬蓋也知道,他手下那些被黑虎寨俘虜的兵卒當中,肯定有人抵受不住死亡的恐懼而向黑虎寨屈服,被迫答應了一些條件,就像當初的他。
而他最最擔心的,就是這些手下當中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
因此將這些被俘的手下帶到自己帳內的時候,馬蓋心中其實是非常忐忑的。
但似乎這些被俘的手下,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難道黑虎寨竟然沒有逼迫他們?
心中暗想著,但馬蓋臉上卻不動聲色,掃視著面前那十幾個低著頭的屬下,平靜地說道:“說說吧,你等被賊寇俘虜之后,那群賊寇可曾逼你們答應什么條件。”
那些被俘的兵卒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見此,馬蓋沉聲喝道:“都相互看什么?想要串供么?說!”
在他的威懾下,終于有一名兵卒抵受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求道:“縣尉饒命,縣尉饒命,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才被迫簽下了那份認罪書,那群賊寇說,倘若我不簽,不愿做他們的內應,他們便殺了小人……小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實在是沒有辦法,縣尉饒命啊……”
認罪書?
馬蓋暗自一驚,目光迅速掃過面前那十幾人,只見其中有一半以上皆露出了惶恐而羞愧的神色,但也有個別面露驚愕的,這些人驚愕地看著跪倒在地的那名兵卒,睜大眼睛罵道:“鄧老二,你竟當真向那些賊子屈服了?你簡直……簡直……”
這幾人當即大罵,罵地那名跪倒在地的兵卒不敢抬頭。
見此,馬蓋當即喝止:“夠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鄧老二,旋即喚來手下的捕頭楊敢,吩咐他道:“你將他們先看押起來,我要挨個詢問。”
“是!”捕頭楊敢抱拳領命,帶著那群兵卒離去。
此時帳內就只剩下馬蓋與那名被稱作鄧老二的兵卒,他問后者道:“你叫什么?”
那兵卒羞愧地說道:“回稟縣尉,小人叫做鄧仁。”
“起來回話。”
“……多謝縣尉。”
待等那鄧仁站起身來后,馬蓋平和地詢問道:“我現在問你一些事,你要如實回答,明白么?”
“是。”鄧仁惶恐地地連連點頭。
見此,馬蓋便問鄧仁說道:“你先將你被俘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不可有半句隱瞞!”
“是是。”
鄧仁連連點頭,老老實實說道:“當日我在營外巡邏,忽然遭到一群賊寇的偷襲,那些賊寇個個厲害難擋,其余人大多都跑了,我與另外幾人逃不過,被他們抓了。……他們將我帶到了黑虎寨主寨,將我等看押起來,后來有人來了,我能認出那人,應該就是楊通的左膀右臂,撲天雕郭達。他命人單獨將我提到另外一間監牢,逼我在一份認罪書上簽下名字,作為黑虎寨的內應,如若我不從,他說他便派人殺掉我全家老小……”
“呋……”
馬蓋吐了口氣,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唔,熟悉的手法,確實是黑虎寨的一貫伎倆沒錯。
“然后呢?”他問道。
鄧仁面色慌張地說道:“然后,我就被單獨關押起來,直到今日凌晨,才有人來見我,帶我與其他人一起下山,此時我才知道他們準備拿我們跟被俘的賊寇交換……”
趁著交換俘虜的借口,趁機將一群內應安插到我方營寨內么?還真是狡猾。
馬蓋心中暗想著,旋即又問鄧仁道:“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看著那鄧仁欲言又止的模樣,馬蓋當即就猜到他肯定還有所隱瞞,遂冷冷說道:“鄧仁,看在你受迫的份上,我或許可以免你向賊寇屈服之罪,但倘若你還有所隱瞞,那我就幫不到你了……”
聽到這話,那鄧仁渾身一震,連忙哭求道:“縣尉饒命、縣尉饒命,小人只是一時忘卻了。……那群賊寇還要求小人替他們打聽一件事……”
“什么事?”馬蓋沉聲問道。
鄧仁不敢隱瞞,如實說道:“黑虎寨的人也不知從哪打聽到,說咱們營寨里有一名將軍,要我打聽清楚那名將軍的底細,我……”
“將軍?”馬蓋狐疑地看了一眼鄧仁。
鄧仁哭喪著臉解釋道:“縣尉,絕不是小的信口胡謅啊,黑虎寨的人就是這么問的,我也不知他們從哪聽說咱們營寨里有什么將軍……我當時就跟他們說了,說咱們營內根本就沒有什么將軍,但那些人卻不依不饒……”
看著依舊在那解釋的鄧仁,馬蓋若有所思。
他營寨內,確實有一位將軍,而且還是名聲赫赫的陳門五虎之一,但營寨內九成九的人都不知這件事。
黑虎寨察覺到了章靖的存在?這還真是厲害了。不過,他們指望鄧仁這等兵卒打探章靖的底細,未免也……等等!
想著想著,馬蓋忽然間感覺后脊梁骨涌起幾分涼意。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能性:黑虎寨很有可能只是借鄧仁等被俘兵卒的口,將他們的意圖告知他馬蓋,讓他馬蓋代為打探。
想到這里,馬蓋不動聲色問那鄧仁道:“先不說那什么將軍,他們可曾與你相約如何聯系?”
“有。”
鄧仁點點頭說道:“那郭達說,在我簽那份認罪書的時辰與地點相見……”
“什么?”馬蓋狐疑打斷道。
鄧仁連忙解釋道:“這是那郭達的原話,我當時就覺得納悶,我也不敢多問。他們還威脅小人,說若是小人遲遲不去,他們便殺了我妻兒,天見可憐……”
馬蓋聽得心中咯噔一下。
他越聽越感覺,黑虎寨的人對鄧仁所說的這番話,明顯就是借鄧仁的口轉達到他耳中。
鄧仁這群被俘虜的兵卒,全都是在黑虎寨的主寨簽下了那份認罪書,那郭達直接了當說在黑虎寨主寨相見不就完了?有必要說得那么繞圈?
因為他馬蓋,并不是在黑虎寨的主寨簽下那份認罪書的,而是在山上一個山洞里……
黑虎寨的人要聯系我。
在沉思一番后,馬蓋得出了結論。
隨后,馬蓋又單獨審問了其余那十幾名兵卒。
除了個別兵卒并未向黑虎寨屈服,竭力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其余大多都在他的恐嚇下屈服了,老老實實地道出了真相。
這些人所說的話,與鄧仁大致無二,但亦有少許的區別。
比如說,其中有幾個人,黑虎寨要求他們去放火燒掉營內的糧草,馬蓋想來想去,都不覺得這群兵卒有能力、有膽量辦到這件事,顯然,這大概只是黑虎寨混淆視聽的做法,黑虎寨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打探清楚章靖的底細。
至于‘相約地點’,幾乎所有兵卒都表示事成之后黑虎寨的人叫他們到‘簽署認罪書的時辰與地點’相見,這讓馬蓋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黑虎寨的人想要見他,趁這次交換俘虜送來了口訊。
但如何回應呢?
馬蓋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名兵卒入內稟報道:“縣尉,黃縣令派人請縣令到他帳內商議。”
“好。”
馬蓋點點頭,起身前往黃賁的兵帳。
當他來到黃賁的兵帳后,他卻意外地發現章靖、高純幾人也在帳內,更有甚者,黃賁還在破口大罵:“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差點就著了道,中了那些賊寇的詭計!”
馬蓋不解問道:“怎么了?”
黃賁回頭看了一眼馬蓋,氣憤說道:“我手下那些被換回來的兵卒,經我一番審問,他們終于承認,他們被迫簽下了認罪書,承認內通黑虎寨,你猜黑虎寨要他們做什么?居然要這些人燒掉咱們的糧草……”
說著,他帶著幾分薄怒問馬蓋道:“馬蓋,你手下那幾個換回來的兵卒,可有屈從黑虎寨的么?”
見黃賁、高純、章靖幾人都看著自己,馬蓋心中微微一慌,不敢隱瞞,老實說道:“有。”
“果然!”
高純皺著眉頭長吐一口氣,搖搖頭問馬蓋道:“黑虎寨想要你手下做什么?”
“也有燒掉糧草的,還有……”
馬蓋心中猶豫,但考慮到這件事無法隱瞞,他壓低聲音說道:“似乎黑虎寨意識到了章靖將軍的存在,想讓他們打探清楚……”
此前章靖環抱雙臂,微笑不語,直到此刻聽馬蓋這么一說,他忽然眼睛一亮,笑著說道:“喲,居然注意到了章某,這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說著這話,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馬蓋。
倘若他所料不差,黑虎寨那名謀者花費精力派人抓捕官兵,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交換他們被俘的山賊弟兄,而是為了將這些已答應作為內應的官兵俘虜送回來……
你以為這些曾被俘虜的兵卒,就是那名謀者想要扭轉勝敗的依仗?
不!這些人也只是棋子而已。
那位謀者早就料到這些被俘的官兵回來后會被審問,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借這些人招供時的供詞,將某些關鍵訊息傳達給他們真正的內應——昆陽縣尉馬蓋!
……精彩!
章靖簡直忍不住要為對方的布局拍手叫好。
誰曾想到,在一群他此前根本看不上眼的山賊當中,居然有此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