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在沙河南岸的長沙軍營寨,在那間充當中軍帳的草棚內,渠帥關朔召集麾下諸將,做戰前的部署安排。
關朔麾下有六員大將,除早些時候項宣被派率近兩萬軍隊牽制許昌以外,田緒亦被派率一萬軍隊駐守湛水,負責截斷葉縣與昆陽的聯系。
此刻關朔軍中,唯有劉德、徐寶、翟尚、黃康四將。
待這四位部將以及張泰、向虎兩個綠林軍首領皆到齊之后,關朔沉聲做出部署安排:“按照前幾日的商議,此次作戰,翟尚留守大營,警戒葉縣方向,劉德、徐寶、黃康三人隨我前往昆陽。”
說罷,他看了一眼相互看不順眼的張泰與向虎二人,也不忘提醒這兩人各自的職責:“張泰,向虎,你二人亦率手下隨大軍行動。”
“是。”
向虎抱了抱拳,在瞥了一眼沉著臉的張泰后,臉上露出幾許戲謔,笑著說道:“關帥,憑張泰手下現如今區區千人,我覺得不如叫他留在大營協助翟尚將軍吧……”
張泰面色頓變。
要知道若他被留在大營,那就沒辦法參與昆陽之戰,自然而然,攻陷昆陽的戰后利益也與他無關了,這意味著他無法在昆陽縣內補充人手,東山再起。
就在他急著想要開口時,關朔當即抬斷了二人。
只見關朔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張泰與向虎二人,略帶警告地說道:“你倆私下的競爭,關某不想干涉,但此次攻打昆陽,至關重要,誰要是在這時候耍什么花樣,壞了義軍的大事,那可別怪關某翻臉。”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張泰,帶著幾分籠絡之意說道:“張首領為大義,此番于昆陽損失諸多人手,關某也不會視而不見。”
他這話,顯然就是在默許張泰可以在大軍攻陷昆陽后任意抓壯丁補充人手。
“多謝渠帥。”
張泰感激涕零。
從旁,向虎撇撇嘴,但也沒有再說什么。
雖然沒能借此機會徹底將張泰踩到腳下,但事實上關朔的態度也讓向虎暗中松了口氣,畢竟關朔的態度意味著這位渠帥還是默許他綠林軍作為長沙軍的‘盟友’,而并非利用完就丟棄。
而此時,關朔則繼續分派任務。
“……上回黃康攻打昆陽,因諸般緣由,最終吃了敗仗,可見昆陽縣尚有幾分抵達之力,因此此番攻城,我等要全力以赴。……劉德。”
劉德抱拳起身:“末將在。”
“由你率一萬軍卒主攻南城墻,我為你掠陣。”
“遵命!”
“徐寶!”
徐寶抱拳起身:“末將在!”
“你亦率一萬軍卒,攻東城墻。”
“遵命!”
“黃康!”
帶著幾分忐忑,黃康抱拳起身:“末將在。”
“我再分你五千兵力,你攻西城墻。”
“遵命!”
環視一眼諸將后,關朔沉聲說道:“此番攻打昆陽,我軍采用圍三厥一之法,劉德、徐寶二人負責主攻,黃康負責佯攻……張泰,你與黃康一道,于城北設下埋伏,若見昆陽開北城門逃竄,酌情率人伏擊……”
“是。”張泰抱拳道。
吩咐完畢,關朔便遣退諸人,叫他們各自前去準備。
當日清晨,大概辰時前后,關朔率領三萬五千余長沙軍與近萬綠林賊,浩浩蕩蕩地越過沙河,直奔昆陽。
當時沙河北岸,有昆陽縣軍派出監視河對岸叛軍的斥候,見叛軍出現異動,當即返回昆陽,回稟趙虞。
大概小半個時辰后,趙虞在黑虎義舍得到了縣軍斥候送來的消息,得知沙河南岸的叛軍終于出現了行動。
他當機立斷地吩咐道:“傳我命令,敲響警鐘,全城進入備戰,再叫陳陌、王慶、馬蓋、孫秀、陳才、馬弘、張奉等人到南城門樓集合。”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也請劉縣令與李縣丞到南城門樓集合。”
“是!”
傳下命令后,趙虞便帶著靜女與牛橫直奔南城門樓。
“鐺鐺鐺——”
“鐺鐺鐺——”
差不多在趙虞一行人登上城墻的時候,城內各處響起了警鐘。
南城門的守官,乃是黑虎賊劉屠,在見到趙虞一行人后,他立刻迎上前來,抱拳行禮后詢問道:“大首領,叛軍有行動了?”
“唔。”
趙虞點點頭說道:“有派出去打探的縣軍斥候向我稟告,沙河對岸的叛軍大舉出動,顯然是要對我昆陽采取攻勢了。……相比較上回,今日恐怕會是一場惡戰。”52文學
“嘿。”
聽到惡戰二字,劉屠咧嘴笑道:“正好,我上次還未殺過癮哩……”
說著,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問趙虞道:“若此戰我殺他幾十上百人,我就能當上大弁目了吧?”
“當然。”趙虞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不過,到時候你得先學會識字、寫字……”
劉屠聞言面色微變。
他有聽說一些風聲,得知從弁目升到大弁目的其中一項硬性要求就是要懂得認字、寫字,然而,他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仿佛是猜到了劉屠的心思,趙虞笑著寬慰道:“放心,到時候我會請教書先生專門教你們念書寫字,一定會讓你們學會……”
一聽這話,劉屠臉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不止是他,事實上黑虎寨上下沒有幾個不怕讀書寫字的,全寨上上下下打心底希望趙虞延后這條規定。
就在二人閑聊之際,陳才、張奉二人率先來到了城門樓。
見劉屠面色難看,腦門甚至有些冷汗,張奉亦難免有些緊張,小聲問趙虞道:“大首領,觀劉屠神色,莫非出動的叛軍數量極多么?”
趙虞為之莞爾,笑著解釋道:“不,我只是告訴劉屠,他想升任大弁目,就必須學會讀書寫字……”
“哦哦。”
張奉恍然大悟,旋即與陳才一樣,一起用幸災樂禍地目光看向劉屠。
也難怪他們幸災樂禍,因為早在幾個月前,他倆就被趙虞要求去學字了,畢竟他們一個陳祖府上的官家,需要與昆陽的世家大族打交道,一個是兄弟會的大管事,管著屬下幾千工人,怎么能目不識丁呢?
不夸張地說,張奉與陳才,現如今是黑虎寨為數不多能識字的人,尤其是陳才,不但記住了不少文字,連簡單的算術都掌握了不少,在山寨里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文化人了。
不多時,陳陌、王慶、孫秀、馬蓋等陸陸續續也來到了南城門樓,包括縣令劉毗與縣丞李煦。
這些人都已得知沙河南岸的叛軍正大規模朝他們昆陽而來,因此也沒心情談笑,與趙虞一同站在南城門樓前的空處,眺望著遠方,靜靜等待著叛軍的到來。
大約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左右,在南邊視線所及的界限,忽然出現了一道‘灰線’。
“來了!”
隨著馬蓋沉聲提醒,眾人立刻收回心神,神色嚴肅地看向遠處。
漸漸地,那條‘灰線’擴大了,旋即看得更為真切,那是一名手持兵器的叛軍士卒,以整齊的隊伍,緩緩向他昆陽而來。
“咕——”
不知是誰咽了下唾沫,打破了城墻上死一般的寂靜。
太、太多了……
饒是趙虞,他面具下的眉宇亦是深深皺起。
別看今日關朔僅僅出動了三萬五千名長沙軍與近萬名綠林軍,可這約四萬五千人一起出現的場面,依舊還是震懾住了城樓上的趙虞等人。
只見在他們視線范圍內,三分之一是天,三分之一是地,而剩下三分之一,即是密密麻麻仿佛潮水般的敵軍——以他們的角度,根本看不清遠處究竟有多少兵卒。
這也難怪,畢竟俗話說,兵過一萬,無邊無際,更何況是四萬五千人呢?
“周、周首領……”
縣令劉毗與縣丞李煦有些慌了,嚇得面色蒼白,額頭冷汗直流。
他倆直感覺,遠方叛軍那夸張的兵力,簡直比他縣城內所有軍民加起來還要多,這……這要怎么守?
仿佛是猜到了這兩位心中的惶恐,趙虞淡淡笑道:“兩位稍安勿躁,打仗的事,并非單看雙方人數,否則又豈會有無數先賢傳下流芳百世的兵書?……叛軍派來如此眾多的軍隊,越發證明他們對攻陷我昆陽一事并無把握,否則又何須派來如此多的軍隊呢?”
“呃……”
劉毗與李煦對視一眼,感覺這位黑虎賊首領的想法有些異于常人,但他們又無從反駁,只是隱隱感覺哪里不對。
相比較這兩位文官,城門樓前其余的人,倒并未被城外人數眾多的叛軍嚇到,比如王慶,他舔舔嘴唇陰惻惻地笑道:“哼哼哼,看來這回可以殺個痛快了……”
陳陌雖然一言不發,但看他雙手環抱、腦袋微微后仰的姿態,可見他也并未被城外的叛軍人數嚇到。
其余馬蓋、孫秀、陳才、馬弘、張奉、劉屠等人,一個個亦神色淡漠,只是純粹眺望著城外遠處的叛軍,并非露出什么怯色。
而此時,遠處的叛軍忽然一分為三,分別朝著昆陽的南城墻、東城墻、西城墻而來。
其中,朝南城墻而來的叛軍人數最多,東城墻次之,西城墻最少。
但據趙虞觀察,叛軍這一分為三,每支軍隊的士卒都帶著數量可觀的長梯,甚至還有幾輛沖車。
準備三面齊攻么?也是,這次沒必要有什么試探了……
微微點了點頭,趙虞回顧眾人道:“好了,趁機叛軍還未發動攻勢,請諸位與周某到城門樓內稍坐,周某安排一些防守部署……”
說罷,他帶著靜女與牛橫率先走向城門樓。
見此,城墻上的眾人用凝重的目光,朝城外的叛軍看了最后一眼,旋即跟上趙虞,朝城門樓內走去。
觀城外那堪稱漫山遍野的叛軍,他們都已意識到,這會是一場極其艱難的守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