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后,待叛軍大將徐寶重組陣勢,再次對昆陽東城墻發動攻勢,石原、陳貴、許柏等人寶貴的歇息時也就結束了。
與負責進攻南城墻的劉德不同,徐寶采取了另外一種策略,即持續對城墻施壓,擴大對面縣軍的傷亡。
畢竟昆陽縣軍又談不上什么精銳,自是不必像對待南陽軍那樣。
然而遺憾的是,王慶也知道縣軍實力較弱,尤其是缺少殺人、作戰的經驗,因此他讓縣軍與旅狼同時登上城墻作戰,兩者保持五五之數。
如此一來,縣軍與旅狼就可以起到‘互補’的作用:旅狼中的那些隊正,要么經驗豐富,要么實力過人,可以有效地帶動縣軍;而逐漸有了作戰經驗的縣軍,也能在旅狼們露出疲態時,暫時接替防守崗位。
這是王慶在上一場昆陽之戰中學到的,確實是很有效。
說起來,一般兩股兵力同時作戰時,指揮上必然會出現混亂,但昆陽縣軍與黑虎賊卻頗為特殊,黑虎賊的隊正們可以指揮縣軍,而縣衙的捕頭也可以指揮黑虎賊,因為彼此都知道,如今昆陽的指揮大權在黑虎賊首領周虎的手里,因此不存在縣軍與黑虎賊有什么指揮上的權利分歧。
與其說是兩個體系,倒不如說更像是周虎手下兩支原本分工不同的軍隊。
這一點,像石原、陳貴等縣衙的捕頭也是默認的——至少在徹底解決叛軍的威脅之前,他們不會反對周虎的指揮。
下午未時前后,負責攻打東城墻的徐寶,還有負責攻打西城墻的黃康,前后將各自戰場的狀況派人稟告于渠帥關朔。
怎么說呢,進展不佳。
據徐寶派人轉達,截止未時之前,其麾下士卒傷亡已過三千,五個部曲士氣崩潰,不能復戰。
唯一讓關朔感到欣慰的是,徐寶估算昆陽東城墻的守卒傷亡約有一千五百左右——雖然關朔也明白徐寶的估算肯定帶著些水分,實際昆陽的傷亡應該沒有那么大。
一比三,這是關朔勉強還算可以接受的傷亡比例,也符合戰場上的總體傷亡數字。
相比較徐寶,西城墻的黃康傷亡較小,只有千余人,但相對地,昆陽西城墻上的守卒也小,按照一比三來說,估計只有數百人。
這昆陽縣,何以能如此‘頑固死守’呢?
關朔皺著眉頭長長吐了口氣。
他并不知道,在昆陽縣內,趙虞特地囑咐縣令劉毗在城內傳播叛軍與綠林賊的惡行,使城內百姓能堅定站在守城軍隊的一邊。
按照趙虞的意思,劉毗從前一陣他昆陽接納的一些難民當中挑了一些作為例子,讓他們跟著自己向城內的百姓傳播叛軍與綠林賊的惡行,由于是那些難民的親身經歷,城內百姓深信不疑,為了防止城池被攻破后叛軍與綠林賊在城內大肆屠殺搶掠,全城百姓全力支持黑虎賊,全力支持縣衙,或加入兄弟會四處幫忙,或投身于城內的兄弟會工坊,在工匠的教導下,打造箭矢、盾牌等守城之物。
換而言之,關朔所率長沙軍所面對的,并非只是黑虎賊或昆陽縣軍,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個昆陽城,以及城內全部軍民。
這股反抗力量,已經不亞于召陵了。
而這一點,關朔漸漸也意識到了,意識到攻陷昆陽將會是一場曠日之戰。
既然是曠日之戰,逞一時之強自然沒什么意義。
于是在得知劉德、徐寶二人麾下的軍隊已十分勉強時,關朔果斷下令停止進攻,轉而為圍困昆陽做準備。
今日,自劉德第一波攻勢被昆陽擋下之后,關朔就在思考一個問題:在今日撤兵時,究竟是退回沙河南岸的大營,待來日卷土重來;亦或是不退,在昆陽的南、東、西三面各建一個營寨,一邊建造營寨圍困昆陽,一邊攻打這座城池。
從圍困昆陽的角度來說,自然是立營效果更佳,但同樣地,這招也有諸多兇險,比如說昆陽派人偷襲——昆陽的群狼,可是很擅長夜間出動的。
不過轉念想到昆陽的三處城門已經被對面自己堵死,關朔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稍微冒一冒風險,以強勢的姿態對昆陽進一步施壓,打壓昆陽守卒的士氣。
權衡來,權衡去,關朔最終做出了決定:就地立寨!
做出決定后,他當即下達命令:“傳令諸軍,鳴金休戰,退后五里扎營。……派人對徐寶、黃康二人下令,命令二人亦退后五里扎寨。”
“是!”左右抱拳應道。
片刻后,關朔所在的本陣就響起了‘叮叮叮’的鳴金聲。
此時在這邊督戰指揮的大將劉德,也收到關朔派人送來的命令,下達命令道:“命全軍士卒緩緩撤退,撤退時,每人帶回一具尸體,兵器也莫要落下。”
聽他最后一句就不難猜測,他要求麾下士卒在撤離時每個負責帶回一具尸體,這并不是出于什么人道,而是不想死尸的軍備落入昆陽手中。
在南城墻西段指揮的南陽軍偏將孫秀自然也猜到了這一點,冷笑道:“還想帶走?給我射!……給我調弓弩手上來!”
在孫秀的指揮下,城墻上的南陽軍步卒迅速被撤下,取而代之則是諸多的弓弩手,這些弓弩手舉著弓弩朝底下的叛軍亂射,試圖阻止那些叛軍帶走袍澤的尸體,以及兵器、甲胄。
反正有全城百姓幫著削造箭矢,孫秀一點也不擔心箭矢的消耗。
在這些南陽軍弓弩手的亂射阻攔下,試圖帶走自己袍澤尸體的叛軍士卒出現了許多傷亡,無奈之下,劉德唯有改變命令,命士卒們將落在戰場上的刀劍、長矛等物帶走,至于穿在那些死尸上的甲胄,他只能暫時放棄。
很快,南城墻、東城墻、西城墻三處城墻外的叛軍全部后撤,這讓守在城墻上的縣軍與黑虎賊忍不住歡呼起來。
“撤退了!叛軍終于撤退了!”
“我等守住了城池!”
“萬歲!萬歲!”
就連趙虞,亦在南城門樓前大聲宣布:“叛軍,已被我等擊退!”
伴隨他鏗鏘有力的話音,南城墻上的守卒們更是歡呼聲不斷。
趙虞當然知道叛軍只是暫時撤退,不出意外明后日還會卷土重來,但接著歡呼鼓舞一下士氣,又有什么不好呢?
不多時,孫秀沉著臉大步來到了城門樓前,抱拳向趙虞行禮:“周首領……”
不等孫秀說出下文,趙虞率先問道:“貴軍傷亡如何?”
孫秀顯然沒有意料到眼前這位黑虎賊首領會如此關注他南陽軍的傷亡,微微一愣,說道:“暫時還未統計出來,不過據我個人估算,約有近三百亡者,近千人受傷……”
在說這番話時,孫秀不禁再次想到了叛軍那卑鄙的伎倆,若非對面那不分敵我的箭矢齊射,他南陽軍的傷亡會更少,也不至于有近千人受傷。
“唔。”
趙虞應了一聲,沉聲說道:“待會,請允許我跟孫將軍一同去看望傷卒,另外請孫將軍放心,周某會派人好好照顧傷卒……”
孫秀又是一愣,抱拳說道:“多謝周首領……”
“不必謝,這是貴軍士卒應得的。”趙虞抬斷了孫秀的話,正色說道:“說一說一,我昆陽對南陽軍印象不佳,只因當初有一位叫做紀榮的偏將在城內做了一些過分的事,但孫將軍你與你的部下,應該得到我昆陽的敬重。”
哪怕明知對方是在籠絡人心,孫秀聽到這話也感到莫名舒暢,笑著說道:“紀榮,我知道他,他是李贄將軍麾下的偏將……我可比不過他。”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他語氣卻絲毫沒有比不過的意思,畢竟他是王彥麾下的將領,而王彥乃是王尚德族弟,在南陽軍中的地位可不比李贄那位王尚德的心腹愛將低。
隨后,陳陌、王慶、馬蓋等人陸陸續續來到南城門樓,向趙虞覆命。
據三人所述,今日守城,上午是南城墻這邊攻勢最猛,但下午就換成了東城墻那邊攻勢最猛。
王慶皺著眉頭說道:“東郊的叛軍,是叫徐寶吧?他似乎有意擴大縣軍的傷亡……相比較攻城,他更樂意叫麾下的弓弩手持續對城墻發動齊射。縣軍缺少相關經驗,箭矢來襲時一片混亂,手中空有木盾卻仍傷亡眾多,因此我就派了一些咱們的弟兄上去,手把手教這群家伙如何借木盾保護自己……”
他這番話,說得馬蓋很是尷尬。
其實這事也怪不得馬蓋,畢竟訓練那些縣卒的時間實在太倉促了,哪能面面俱到呢?要知道按照古時的規定,一名合格的士卒要經受一年的訓練才有上戰場的資格。
他昆陽哪有這個時間?
“西城墻那邊呢?”趙虞開口替馬蓋解了圍。
馬蓋連忙說道:“西城墻那邊,相比較南、東兩面城墻,壓力頗小,我覺得這一面的叛軍,可能僅僅只是佯攻,為分散城內精力而已。但不知什么緣故,西城墻外的叛軍,對于撞破城門這件事卻十分在意,付出不小的代價,強行撞塌了城門,逼得我只能堵死城門。”
“哦?”
趙虞微微一愣,點點頭說道:“可能他們的用意,就是為了讓咱們自斷出城之路,為后續圍困我昆陽做準備……”
說到這里,他轉頭吩咐幾名黑虎賊道:“傳令北城門的樂貴,叫他立刻派出幾隊人,打探東郊、西郊、南郊三股叛軍的撤兵情況,看他們是否退回沙河南岸,亦或是就地安營扎寨。切記不必過于冒險,只需探查大概位置即可。”
“是!”幾名黑虎賊應聲而去。
當晚,趙虞收到消息,得知東郊、西郊與南郊三股叛軍,并未撤退至沙河南岸,而是在后撤了僅僅五里的情況下,就原地安營扎寨了。
五里……果然是太無禮了!
趙虞暗自想著。
他決定要給這些叛軍一點教訓,免得這群家伙太不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