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
見趙虞久久站立不動,薛敖出聲提醒道:“看完了么?”
“啊,看完了。”
趙虞如夢初醒,一邊點頭回應薛敖,一邊調整著情緒。
不得不說,明明是義師主帥陳勖給薛敖的書信,落款卻寫著他兄長趙寅的化名‘趙伯虎’,這著實讓趙虞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他臉上戴著面具,一定程度上遮掩了他的失態。
“你如何看待?”薛敖指了指趙虞手中的那份書信。
“這個嘛……”
一邊調整情緒,趙虞一邊故作不在意的回答道:“其實叛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約期一戰。’可見,叛軍不過是想要以羞辱之辭激怒將軍,逼將軍率軍出營與其交戰罷了……”
說到這里,他心底也不禁泛起幾絲困惑。
以他估算,此時義師那邊應該也已得知開封、考縣相繼被他晉軍攻占的噩耗,以陳勖的眼界,縱使他一時未能察覺薛敖的意圖,但在開封被晉軍攻陷之后,趙虞相信陳勖絕對能立刻意識到薛敖的意圖。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義師理當想辦法先奪回開封——當然,這件事沒那么容易,哪怕趙虞實際上也想給義師放放水,但這會兒也絕對不敢故意弄丟開封,以免引起薛敖的不快與懷疑。
可出人意料的是,陳勖居然派人送來這份挑釁、羞辱意味極濃的書信,欲挑撥薛敖率軍出營與其決戰,這是否意味著,義師已放棄奪回開封縣?
畢竟,在當前這種不利于攻城略地的天氣下,義師想要奪回開封,就必須抽重兵前往開封,而抽調了重兵,無疑就降低了義師與晉軍決戰的勝算,簡單地說,‘奪回開封’,與‘逼薛敖率軍與其決戰’兩者是矛盾的,只要陳勖還有理智,就不可能同時進行,只有可能選擇其一。
而就這封挑釁書信的言辭激烈程度來看,義師顯然是選擇了‘逼戰’,這就意味著義師將放棄奪回開封縣。
明智而冒險的抉擇……
趙虞心中暗自評價著,畢竟他也知道,義師想要奪回開封是行不通的,薛敖不會允許義師奪回開封。
“唔,我也是這么想的。”
在聽到趙虞的回答后,薛敖微微點了點頭,但旋即,臉上就露出了幾許狐疑之色,雙臂環抱徐徐說道:“但我很意外,叛軍怎么敢主動邀戰?”
聽聞此言,魏璝在旁插嘴道:“大概是叛軍也知道,我方不會叫他輕松奪回開封,故而想趁我方分兵之際,趁機與我軍交戰。……為了奪取開封與考縣,我方怎么說也派出了近兩萬軍卒。”
“唔,有可能。”
薛敖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旋即笑著說道:“這個陳勖,還真不能小瞧……居然有魄力不顧開封,直接向我等逼戰……魏璝,你說我應該出戰么?”
聽到這話,魏璝看了一眼趙虞手中的那份書信,抱拳道:“觀叛軍送來的書信,似乎叛軍仍誤以為將軍是個粗鄙、魯莽、不通兵法……”
“喂喂喂。”薛敖沒好氣地打斷道:“別以為我不知你想借叛軍之口罵我……”
“怎么會呢?”魏璝笑了笑,旋即端正神色說道:“倘若叛軍依舊如此認為,將軍何不順水推舟呢?”
“你是說,出營與其交戰?”薛敖皺了皺眉。
“當然不是!”魏璝提高聲音,沒好氣地說道:“眼下營內僅有周都尉萬余潁川軍,李都尉三萬河南郡,外加我五千太原步卒,合計四萬五千兵力,就算童彥率三萬梁城軍相助,亦不過七萬五千人,如何能與號稱‘三十萬’的叛軍對抗?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還需要末將來提醒么?”
“你這廝……”薛敖恨恨地磨了磨牙,不耐煩地說道:“你就直接了當說你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將軍也可以寫一篇回信罵回去,但出營交戰就不必了……”
魏璝轉頭看了一眼趙虞與李蒙,繼續說道:“叛軍主動邀戰,無非就是他們自忖無法以小的代價奪回開封,故而改變策略,試圖借兵力優勢擊敗我軍,但我等并沒有理由要答應他們,不是么?我軍完全可以依靠截斷糧道的策略令叛軍自潰!因此末將建議,我軍當前應該以固守陣寨為主,避免與叛軍決戰。”
“唔。”
薛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旋即又問趙虞與李蒙道:“周虎,李蒙,你二人意下如何?”
趙虞與李蒙對視一眼,皆同意魏璝的意見。
見此,薛敖長吐一口氣,沒好氣地說道:“上回為了引誘叛軍,老子丟盡顏面不算,居然還被那些叛軍誤認為魯莽、粗鄙……”
說到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朝著趙虞勾了勾手指,吩咐道:“周虎,把那封信給我。”
“是。”
趙虞依言將手中的書信交給薛敖。
只見薛敖從趙虞手中接過書信,神色莫名地盯著信中的內容,悶悶地說道:“趙伯虎……此人安敢如此羞辱我,待他日將其擒獲,我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
趙虞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薛敖,一言不發。
一刻時后,趙虞回到了自己的營區,枕著雙手躺在自己帳內的臥鋪上,若有所思。
他兄長趙寅趙伯虎居然身在那三十萬義師之中,趙虞對此稍有驚訝,但也并非完全出乎意料。
畢竟,就算他處心積慮想要設法抓到童彥那個仇敵一樣,他兄長顯然也抱著相同的目的。
相比之下,義師今日派人送來的這封挑釁書信,愈發讓他感到在意。
而其中最大的疑點,莫過于那封書信的落款處竟出現了他兄長趙寅的化名‘趙伯虎’,按理來說,那里應該著名陳勖,畢竟陳勖才是那三十萬義師的主帥。
就算陳勖文采不佳,需要他趙寅的兄長代筆,也不至于寫上他兄長趙伯虎的名字吧?
趙伯虎代陳勖執筆……
趙伯虎代陳勖……
唔?趙伯虎代陳勖?!
……我靠!不會吧?
趙虞猛地在床鋪上坐起,雙目中閃過幾絲異色。
按照常理,既然是義師主帥寫給晉軍主帥的書信,就理當以陳勖的名字作為落款,而如今,趙伯虎的名字突兀地出現在那封書信中,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為了傳達某種訊息。
傳達什么訊息呢?
想來想去,只有可能是那位兄長有意向混在晉軍中的弟弟傳達一個訊息:如今我代陳勖執掌義師,準備做點什么,你看你是不是要配合一下?
考慮到公羊先生在江東義師的威望,現如今,陳勖等人所率領的三十萬義師已陷入困境,在這種情況下,陳勖問計于那位公羊先生的弟子,也就是他趙虞的兄長趙寅趙伯虎,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發生的事。
否則,趙虞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么可能。
……他算準薛敖會將那封信給我看?那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聰明了?
趙虞不禁有些驚詫。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中,他兄長趙寅老實、本份且木訥,并不是一個很機靈的人。
而如今,這位兄長居然能想到用這種方式巧妙地向他傳遞訊息,這著實有些出乎趙虞的意料。
幾年不見,本事見漲啊。
趙虞環抱雙臂坐在床鋪上,暗暗想道。
在想通‘陳勖或問計于趙伯虎’這一環后,趙虞終于明白為何叛軍會表現出‘放棄奪回開封’的跡象,轉而逼迫晉軍與其交戰,原因就在于決策人改變了。
但具體趙寅想做什么呢?
趙虞皺著眉頭思忖著。
從目前來看,趙寅的戰術就是‘不顧開封與考縣’,全力對薛敖麾下晉軍逼戰,而這樣做的目的,顯然還是為了奪取梁城。
也就是說,在糧道即將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趙寅并不打算就此退兵,反而決定對梁城加強攻勢,而展開攻勢的第一步,無疑就要設法摧毀晉軍的營寨……
趙寅要偷襲晉營?這么說,他故意寫那封極具羞辱性的書信,并不是為了激怒薛敖,逼他出戰,而是要讓薛敖意識到義師的‘求戰心切’……看來趙寅等人已經看穿薛敖是故意假裝無謀,因此他篤定薛敖一定會選擇暫時避義師鋒芒,以便坐等義師自潰,而一旦晉軍選擇暫時退讓,收縮防線,郊地就會被義師掌控,接下來義師就可以全面展開針對晉營的偷襲……而他希望我做的,恐怕就是叫我趁義師偷襲晉營之際,放火燒營……
“頭疼啊。”趙虞抬手抓了抓頭發。
趁義師偷襲他晉營之際,叫他趁機放火燒掉營寨?
說得輕巧!
不過……
在思忖片刻后,趙虞喚來護衛長何順,詢問道:“何順,徐饒、樂興、郝順三人所率的三百名旅狼,目前還在叛軍營寨一帶活動么?”
“是的。”何順點了點頭,問道:“大首領有事吩咐他們?”
趙虞沉吟一下,說道:“叫他們立刻前往開封。”
“開封?”
“唔。”趙虞點點頭,沉聲說道:“接下來,截斷叛軍糧道,將是我軍的主要戰略,我等必須確保開封縣的安全,雖然當前開封有張季、曹戊近八千軍卒駐守,但卻只有許柏、王聘二百名旅狼,想要完全控制郊域,我認為那邊的旅狼人手不足,叫徐饒他們去助許柏、王聘一臂之力!”
“是!”何順抱拳而去。
好了,我晉軍這邊最強有力的斥候,我已替你解決了,盡管施為吧。
看著何順離去的背影,趙虞暗暗想道。
次日,陳勖收到了薛敖的回信,對趙寅說道:“如公子所料,薛敖雖在信中大罵,言辭粗鄙,但絲毫不提邀戰之事……”
“唔。”趙寅平靜地點點頭,又問道:“還有別的事么?”
“還有一件事。”
陳勖微皺著眉頭說道:“據斥候來報,此前活動在我軍附近一帶的數百名‘昆陽群狼’,昨晚不知為何全部失去了蹤跡,不曾再襲擊我軍巡防士卒……”
“或許是周虎將其調往開封了吧?……您知道,扼守開封是晉軍當前的主要戰略……”
在微微一愣后,趙寅臉上露出了幾分莫名的笑容。
他知道,他弟弟收到了他的訊息。
并且,也向他送來了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