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趙虞盡起麾下軍隊,徐徐向西朝邯鄲挺進。
此時他麾下的總兵力不少,差不多有近五萬人,但這支軍隊的構成十分參雜,除約一萬二千潁川軍以外,其余皆是河北各郡湊出來的援軍,甚至還有館陶王室狩獵圍場的獵軍。
帶著這種東拼西湊的軍隊,說實話就連趙虞也沒有多少擊敗涼州軍的把握。
好在目前‘大義’在他這邊,他還可以繼續搖人,而事實上他也那么干的了——早在一個月前,他便分別向梁郡、河南、潁川三郡派去了請援的使者。
當時三郡中,梁郡最先收到趙虞的請援,然而在此之前,邯鄲的詔令也送抵了梁城。
邯鄲的詔令,責前左將軍周虎勾結太子李禥圖謀不軌,謀事失敗后悍然起兵反叛,勒令梁郡立即提兵回援邯鄲,共同討伐周虎。
而來自左將軍周虎的命令,則稱三皇子李虔與涼州楊氏合謀篡位,名不正言不順,是故左將軍周虎勒令梁郡提兵與其匯合,總共討伐三皇子李虔與涼州軍。
梁郡守顧繇可不傻,對比這兩道命令,他便猜到了真相,可即便如此,顧郡守也難免有些遲疑。
于是他請來都尉董襲,對后者說道:“邯鄲發生巨變,疑似是三皇子李虔與涼州楊氏合謀篡位,今邯鄲命我征討左將軍周虎,而左將軍周虎則命我征討邯鄲,如之奈何?”
董襲默然不語,因為他出身邯鄲董氏,而三皇子李虔在繼位之后,便設法籠絡邯鄲的各大家族,董氏亦是其中之一。
因此這幾日有董氏的族人來見董襲,暗示董襲或許可以站在新君這邊,最起碼不必與新君作對,對此董襲亦是頭疼不已。
正因為郡守顧繇與都尉董襲的遲疑,梁郡最快接到左將軍周虎的命令,但卻不是第一個做出反應的郡。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郡,乃是河南郡。
繼梁郡接到左將軍周虎命令后的大概五六日,河南郡亦收到了相關命令。
河南郡守張堅十分驚怒,亦急招都尉李蒙回新鄭。
此時李蒙仍在伊闕一帶討伐伊闕賊,得到邯鄲巨變的消息,驚急之下立刻返回新鄭,與張郡守做了一番商議。
在二人商議時,李蒙毫不猶豫地說道:“此必然是李虔弒兄篡位,我河南當響應周左將軍號召,提兵相助!”
其實張郡守也這樣認為,與李蒙一拍即合,但旋即張郡守便猶豫問道:“那伊闕賊怎么辦?”
原來,自去年趙伯虎于下邳二次誓師后,天下各地的反抗便愈發劇烈,伊闕賊作為‘四寇’之一,亦表現出了試圖推翻晉國的種種跡象。
因此李蒙才率大軍前往征討。
倘若如今要抽調河南軍隊支援左將軍周虎,那豈非等于變相放縱了伊闕賊?
聽到張郡守的話,李蒙正色說道:“伊闕賊不過是股足之癬,邯鄲之變,則是顱內惡疾,若頭疾不能根治,縱使手足得治,又豈能活?”
張郡守深以為然,點點頭說道:“既如此,請都尉立即提兵兩萬增援左將軍,本府親自坐鎮成皋。”
成皋,位于河南郡中部,張郡守這么說,表示他已經做好了為此‘丟掉整個河南郡西部’的準備。
李蒙欣然受命,于七月中旬提兵兩萬,徑直朝館陶進發。
途中他路過梁郡,見梁郡竟沒有反應,他便喚出梁郡都尉董襲,詢問后者道:“近日,我邯鄲得到左將軍調兵的命令,這才知道邯鄲發生巨變,難道貴郡還不知此事?”
董襲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老實說道:“我梁郡已知此事,也已收到周左將軍的調令。”
聽到這話,李蒙又問:“既然如此,為何不遵令派遣援軍?”
董襲無言以對。
見此李蒙就明白了,怒斥道:“李虔勾結涼州楊氏犯上作亂,弒兄篡位,貴郡不遵從周左將軍命令派兵征討,莫非是要支持邯鄲?”
他雙目瞪著董襲,那他模樣,好似只要董襲一點頭,他就立刻先打下梁郡再說。
董襲本來心中便彷徨猶豫,被李蒙這一喝,慌亂說道:“三皇子與涼州勾結,篡奪皇位,大逆不道,我等豈會支持?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而已……”
李蒙狐疑看著董襲,并不相信后者的解釋。
他河南郡比梁郡晚五六日得知此事,都已經做好準備,且由他率援軍至梁郡,提前五六日得到消息的梁郡,怎么可能來不及召集軍隊?
盯著董襲看了半晌,李蒙沉聲說道:“那好,請董兄立刻去召集軍隊,與李蒙一同前往河北增援左將軍;反之,倘若梁郡要依附今日的邯鄲,李蒙便先打梁郡……相信過不了多久,潁川派來的援軍也會路經梁郡,董兄千萬莫要自誤!”
聽到李蒙的威脅,董襲苦笑連連。
畢竟他梁郡可招架不住河南、潁川兩支郡軍的夾攻,無奈之下,他唯有好言安撫李蒙,繼而再次與郡守顧繇商議。
說實話,顧郡守并不想摻和邯鄲的內戰——太子李禥上位也好,三皇子李禥上位也罷,其實對他而言并沒有多少區別,畢竟三皇子李虔也并非沒有才能,只不過是吃了‘立長’這條祖訓的虧罷了。
反正太子李禥已‘認罪’而亡,用對新君李虔的默許來交換一些利益,既可兩全其美,又可化解一場內亂,哪里不好?
但顯然其他郡并不這樣認為,就好比河南郡。
鑒于河南都尉李蒙的要挾,梁郡最終還是決定出兵,命都尉董襲率兩萬郡軍前往河北,協助左將軍周虎征討邯鄲。
而與此同時,潁川郡也收到了相關消息。
得知邯鄲發生巨變,三皇子李虔勾結涼州楊氏篡奪皇位,李郡守又驚又怒,急招都尉張季,命張季立刻組織軍隊增援他女婿。
張季自然沒有二話,當即抱拳應道:“大人放心,卑職當親率軍隊增援周將軍!”
于是他召回駐軍在陳郡的陳陌并其麾下部軍,又命田欽、廖廣兩名士吏篩選了一萬士卒,親率共計兩萬潁川軍前往河北。
八月初,趙虞率近五萬良莠不齊的軍隊來到列人一帶的漳水東岸。
由此地向西越過漳水,再行大概八十里左右,那便是邯鄲;而若是沿著漳水逆流而上,便可抵達魏郡的治縣鄴城。
見此,褚燕向趙虞建議道:“將軍,不如先收復鄴城,切斷涼州軍的歸路……”
聽到這話,曹戊委婉地提出了反對意見:“鄴城雖只有五千涼州軍駐守,但對方早已有所防備,除非派大軍強攻,否則難以收復,但我方大軍……”
盡管他并沒有說完,但趙虞、褚燕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畢竟此時趙虞麾下的大軍,除一萬二千潁川軍以外,其余三萬多軍隊都是河北各郡縣派來的援軍,幾乎沒有什么戰場廝殺的經驗——更有甚者,同樣是欠缺戰場經驗,但虎賁軍最起碼訓練有素,且武器、甲胄無一不全,可這些地方郡縣的援軍,不但訓練不足,甚至兵甲也十分落后甚至欠缺,派這種軍隊去打有足足五千涼州軍駐守的鄴城,恐怕派兩萬人都未必能打下城池。
當然,趙虞也可以親率大軍去打鄴城,但他并不想這么做,因為他擔心邯鄲趁機突襲館陶。
要知道館陶不單單住著祥瑞公主,還住著鄒贊、王謖的兩位夫人,這三位若是不幸落到涼州軍手中,那趙虞無疑會陷入被動。
于是在沉思片刻后,他派人請來魏郡守韓湛與東郡守魏劭,對二人道:“我本有意收復鄴城,然而我擔心邯鄲趁機偷襲館陶,是故我決定兵分兩路,請兩位郡守率軍前往鄴城……”
聽到這話,魏劭、韓湛兩位郡守對視一眼,面色皆有些尷尬。
只見魏劭拱拱手說道:“左將軍明鑒,下官自然愿意相助韓郡守從涼州軍的手中奪回鄴城,然下官麾下僅萬余郡軍,韓郡守麾下也僅二、三千人,說句慚愧的話,我等這一萬二三千兵力雖人數超過鄴城的五千人,但兩軍的實力,恐怕相差不少……”
趙虞笑著說道:“兩位誤會了,周某請兩位率軍前往鄴城,是希望兩位在鄴城一帶建一座營寨,當然,奪下城外現有的營寨也可以,至于鄴城,我已向梁郡、河南、潁川三郡求援,相信不久之后,三郡便會派來援軍,倘若兩位提前做好了一些準備,那么介時那三支援軍便可立即投入對鄴城的進攻,不需要再花費時日建造營寨,打造攻城器械。”
“噢。”
魏劭恍然大悟,心中的擔憂頓時消失不見,在與韓湛對視一眼后,信誓旦旦說道:“這點小事,就包在我二人身上……”
“這可不是小事啊。”趙虞笑著說道:“兩位的行動,直接關系到我方奪回鄴城的早晚,關系到后續對邯鄲的用兵……”
魏劭、韓湛當了那么久的官,自然明白趙虞這是在寬慰他們,免得他二人因為給梁郡、河南、潁川三郡的援軍打下手而心懷不滿。
怎么說呢,不愧是為陳門五虎,這待人處世就是讓人覺得舒服。
“那就拜托兩位了。”
“是!”
于是乎,趙虞麾下近五萬軍隊一分為二,魏劭、韓湛二人率總共約一萬二、三千軍隊前往了鄴城。
而游蕩在這一帶監視晉軍的涼州騎兵,則立刻將此事稟告大將姜宜。
姜宜留下大部分騎兵繼續在漳水一帶盯梢,而他則尾隨著魏劭、韓湛二人的軍隊,一路來到了鄴城境內。
鄴城城外,原本就有涼州軍駐扎過的一座營寨,當初涼州軍大將閆易率軍前往邯鄲時,并未放火燒毀。
這座營寨本來就是韓郡守派人建造的,他當然知道位置在哪,于是在抵達鄴城一帶的當日,就對鄴城東十里處的那座營寨發起了進攻。
那座營寨,如今幾乎是一座空寨,只有寥寥百余名涼州騎兵駐扎,于是魏劭、韓湛二人毫不費力地就奪占下來。
尾隨而來的涼州軍騎將姜宜看到這一幕,立刻投奔鄴城。
此時的鄴城,有涼州軍將領馮崔率五千涼州軍駐守。
得知大將姜宜前來,馮崔連忙出城相迎。
在行禮問候之后,馮崔不解問道:“姜將軍前來鄴城,莫非那周虎要對鄴城用兵?”
姜宜搖搖頭說道:“周虎與其主力仍在列人那一帶,看樣子是打算在河岸建一座營寨,不過他卻派魏劭、韓湛二軍前來鄴城,是故我來瞧瞧究竟。”
這馮崔顯然也知道魏劭、韓湛二人是誰,聞言笑著說道:“那周虎派來兩支弱軍就想奪回鄴城,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換他麾下潁川軍來鄴城還差不多。”
見馮崔不以為意,姜宜正色警告道:“不可輕敵。……三公子便是因輕敵而亡。”
聽到這話,馮崔臉上的輕蔑之色收斂了不少,但依舊一臉輕松地說道:“將軍放心,倘若那魏、韓二人敢率軍來犯,末將必叫其付出沉重代價!”
見馮崔如此自信,姜宜也不再相勸,囑咐了兩句后,便帶著隨行的騎兵回漳水一帶去了。
看著姜宜一行離去的背影,馮崔立刻沉聲下令道:“來人,給我派人盯著東側那支晉軍的一舉一動!”
“遵命!”
自這日起,馮崔就沒有放松對魏劭軍、韓湛軍的監視。
而一連過了幾日,魏劭、韓湛二人麾下的軍隊都沒有絲毫異動,每日僅派士卒于各處砍伐林木,打造攻城器械。
為了延緩對方打造攻城器械,馮崔多次率軍騷擾,可惜魏劭、韓湛二人十分謹慎,因此并未占到什么便宜——雖說馮崔麾下涼州軍戰斗力強,但終歸魏、韓二人的兵力是他的兩倍,若無必要,馮崔也不想強攻。
雙方就這么僵持了八九日,忽然有一日,有斥候前來稟報馮崔:“將軍!南面有晉軍前來,觀旗號,乃是河南、梁郡二地的郡軍!”
“什么?”馮崔面色頓變,連忙問道:“有多少人?”
只見那名斥候咽了咽唾沫道:“怕、怕是有四五萬之眾……”
聽到這話,馮崔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難看地喃喃道:“壞了……”
喃喃自語兩句,他立刻來到城墻上,試圖眺望河南、梁郡二地的郡軍。
此刻他唯一希望的,便是那兩地的郡軍其實是接受了邯鄲的調令,即是他們的友軍,否則……
“何遠!”他高聲喝道。
話音剛落,城上便有一名將領快步奔至他跟前,抱拳說道:“末將在!”
只見馮崔盯著南面,沉聲說道:“據斥候所報,南面發現河南、梁郡二地的郡軍,你帶些人,立刻前往打探,看看這兩支晉軍是敵是友!”
“遵命!”
名為何遠的將領抱拳領命,立即帶上五百名涼州軍出了城,直奔南面。
果不其然,還沒等何遠這五百人走出三四里遠,他便遠遠看到一支軍隊,觀旗號,正是河南、梁郡二地的郡軍。
于是他靠近對方,遠遠喊話道:“來者可是響應邯鄲調令的援軍?”
而與此同時,率領這兩支的晉軍的河南都尉李蒙、梁郡都尉董襲,也發現了何遠這五百人。
遠遠聽到何遠的喊話,河南都尉李蒙冷笑道:“呵,對面那家伙,似乎以為咱們是響應邯鄲調令而來……”
聽到這話,梁郡都尉董襲身旁的士吏王迅笑著說道:“李都尉,既然來人有所誤會,咱們何不假裝答應,先滅了這支涼州軍?”
李蒙想了想,覺得這主意也不壞,遂假裝答應,騙那何遠靠近。
可惜,那何遠終歸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千人將,在靠近時十分謹慎,李蒙不耐煩了,索性就下令立刻圍殺。
那何遠只有五百名涼州軍,自然不是這四萬晉軍的對手,倉皇逃回鄴城,回復馮崔道:“……那兩支晉軍騙我上前,試圖將我等圍殺,必然不是響應邯鄲調令而來。”
聽到這話,馮崔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既然對方對他們做出了攻擊,那就說明對方根本不是他們的援軍,換而言之,河南、梁郡二地的郡軍,是響應那周虎調令而來的。
長長吐了口氣,他沉聲說道:“立刻派人將此事報之邯鄲……轉告世子,鄴城恐怕守不住了。”
而與此同時,李蒙與董襲二人則領著四萬援軍直接投奔了魏劭、韓湛兩位郡守所在的營寨。
得知消息,魏劭、韓湛兩位郡守十分振奮:有這四萬援軍,還怕不能奪回鄴城?
當晚,馮崔派出的信使便抵達了邯鄲,向楊雄稟告了河南軍、梁郡軍的事,只聽得楊雄面色凝重。
他也沒有想到,那周虎不止調集了河北各郡的軍隊,甚至還召來了河南、梁郡二地的軍隊。
還有潁川……
既然那周虎請來了河南、梁郡的援軍,又豈會落下潁川?
……只能指望四弟的援軍盡快趕來了。
楊雄憂心忡忡地想道。
次日,即八月十三日,李蒙、董襲、魏劭、韓湛四軍圍攻鄴城,涼州軍將領馮崔咬著牙守了半日,最終是認為沒有勝算,遂棄城投奔邯鄲。
李蒙、董襲二人率軍追趕不休,殺死馮崔麾下涼州軍無數,期間,魏劭與韓湛則重新接管了鄴城。
消息傳到趙虞耳中,趙虞當即率軍渡河,繼續逼近邯鄲。
八月十五日,趙虞率三萬余軍隊抵達邯鄲城東三十里處,命軍卒伐木造營。
期間,李蒙、董襲亦率四萬援軍逼近邯鄲,于邯鄲城南三十里處駐扎。
至于魏劭、韓湛二軍,則留守鄴城。
八月十七日,潁川都尉張季率兩萬潁川軍姍姍來遲,同樣抵達邯鄲一帶。
此時趙虞轄下的晉軍,數量已超過十萬人,縱使良莠不齊,也差不多足夠攻陷邯鄲了。
而就在這時,趙虞忽然收到鄭羅派人送來的一則消息:涼侯楊秋第四子楊章,率五萬涼州軍抵達河內。
對此,趙虞其實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