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鈣”這種事是不能說的。可以特立獨行,也可以驚世駭俗,但如果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聽不懂的字句對事物本身進行解釋,你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異端,不是活活燒死在火刑架上,就是被饑餓的野蠻人分食。
“別那么生分,叫我阿銅吧!”牛銅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威嚴,他熱情地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巫源:“這里沒有外人,我和阿源是朋友。呵呵……現在,你也是。”
巫源笑著插進話來:“阿浩,我之前看你身份文書上寫著來自磐石寨。怎么,這次是來赤蹄城辦事的嗎?”
“我是村里新晉的“百人首”,要去黑角城申報晉升。昨晚路過,在旅店里休息,剛好聽到客人們議論城主受傷,所以今天就過來看看。”這些事情沒什么可隱瞞的。
巫源對他的興趣越發濃厚:“這么說,你的身份還挺多。行巫者、醫者,而且還是百人首。”
天浩謙遜地笑笑。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牛銅與巫源相互間使了個眼色,只是速度太快,一晃而過。
“正好明天我也要回雷角城,咱們一起同路吧!”巫源笑著發出邀請。
“那我就提前多謝了。”天浩拱手道謝,神情自若。
談論內容很快偏離了牛銅的傷勢,轉移到了其它方面。
巫源應該是餓了,他卷起衣服袖子,直接拿起一塊帶肉的大骨頭啃著。肉燉得很爛,他三口兩口吃光,隨手把光禿禿的骨頭扔在桌上。看著骨棒的圓形斷面,巫源不由得輕笑道:“阿銅,我這幾天在城里轉了轉,就算是在你的治下,愿意接受新貨幣政策的人也不多啊!”
牛銅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肉湯,發出長長的嘆息:“我是很支持獅王的意見,他這樣做沒有錯。與南方的白人比起來,我們欠缺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天浩在旁邊仔細聽著兩人談話。
北方蠻族會定期召開首領大會,所有部族之王都會參加。不同部族之間會爆發戰爭,卻必須在首領大會期間無條件暫時休戰。從這一點來看,頗有些上古時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意思。
白人占據著南方大陸,他們擁有遠超北方蠻族的科技文明。獅王是一位開明的部族首領,他在四年前的大會上提出新的貨幣政策:仿照南方白人的做法,定鑄金、銀、銅三種貨幣,用于取代糧食和布匹的舊式貨幣系統。對此,部族首領們當時分為三種意見。有人贊成,有人反對,還有人不置可否。經過投票表決,贊成者略占上風。獅族開始鑄造貨幣分發給各部族,同時收取了對應價值的貨物。然而四年過去了,北方蠻族的金屬貨幣使用率不大,交易量極小。
牛銅是一位開明的城主。他在赤蹄城大力倡導使用金屬貨幣,但是效果并不明顯,人們還是習慣于使用糧食和布匹。
他對此感到疑惑:“會不會是獅王搞錯了?金屬貨幣不適合我們,還是以前的老辦法比較好?”
巫源對此無法解釋。他親眼看到過南方白人王國的繁華,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來說說我的感受吧!”天浩從皮袍口袋里摸出一枚銅幣,輕輕擺在桌上,又從旁邊拿起一塊之前吃凈的拳頭大小骨頭,與銅幣擺在一起:“這次我和我弟弟離開寨子前往雷角城,背包里裝的全是肉。晚上在沿途寨子休息的時候,我們就拿出一些肉來作為費用。凍硬的肉很重,分割也不方便。說好了住一個晚上要花五斤肉,實際砍下來總會多點兒或少點兒。說起來,這還是因為天冷,肉裝在袋子里不會壞。如果換了是夏天,只要在路上走上一天時間,肉就會變臭,沒人會要。”
巫源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贊許地點點頭:“所以獅王陛下是對的,金屬貨幣制度肯定比我們原來的糧食和布匹制度先進。”
“但是想要讓所有人都接納這個制度,還需要時間,以及更多的宣傳。”天浩盡可能讓自己的話淺顯易懂:“比如在我們的寨子,如果你用一枚這樣的硬幣買東西,沒人會接受這種東西,說不定還會把你當做騙子抓起來,結結實實揍一頓。”
牛銅對此深有感觸:“赤蹄城做到現在這個局面,真的很不容易。我當初強行在城內推行金屬貨幣,很是花了些力氣。”
“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情吧!”巫源把視線落在牛銅的傷腿上,安慰地笑道:“這次賭賽你就不用出場了,安安心心呆在家里養病。明天我回黑角城,會向族長稟明一切。”
牛銅頓時變得有些悶悶不樂:“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原本可以贏下一場,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他們顯然在說著另外一件事。天浩觀察著兩人的表情:“什么賭賽需要阿銅你出場?”
巫源對他的問話毫不在意,順口道:“雷牛部族與血鷹部族的射術比賽,各選三個人下場,阿銅也是選手之一。”
與牛族一樣,鷹族也分為血鷹、飛鷹、獵鷹等多個部族。射術是他們的強項,鷹族弓箭手在所有蠻族當中首屈一指。其中最強的飛鷹部,其次是獵鷹部。血鷹部族人口稀少,屬于弱族,居住區域與雷牛部鄰接。蠻族與南方白人的戰爭延續了很久,強壯的牛族戰士也在戰爭中不斷進化,對于武器的使用和操控能力變強。十五年前,雷牛部開始與血鷹部共同舉行射術比賽,各自拿出大量物資為賭注,族內貴族們也紛紛參加。雙方輸贏次數并不懸殊,區別不大。
“今年大賽的情況與去年不同。”巫源解釋道:“血鷹部最好的弓箭手上個月戰死在鎖龍關,他們今年派出來的三名選手整體實力不如我們。原本應該是穩贏的局面,沒想到阿銅出了意外,現在沒法上場。這樣一來,我們這邊的整體實力就不如血鷹部,肯定是輸了。”
牛銅對此也是無可奈何:“族長對這件事情很重視。他連續派人催促,還專門把阿源派來為我治傷。我的射術在部族里排名第一,這次不能上場,只能讓族長另外選人了。”
“排名第一?”天浩試探著問:“也就是說,阿銅你是咱們部族里最好的弓箭手?”
牛銅點點頭:“是這樣。”
天浩把目光轉向巫源:“你剛才說,血鷹部最好的弓箭手戰死了,他們今年派來參賽的選手整體實力不如咱們?”
巫源不明白天浩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語氣有些沉悶:“如果阿銅可以上場,今年咱們肯定穩贏。現在嘛……唉,不提了。”
“我覺得我們現在也可以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牛銅與巫源不約而同把目光聚集到天浩身上,如此的灼熱,充滿驚訝,天浩有種仿佛全世界都盯著自己的感覺。
他拿起一支筷子,用力掰成長、中、短三段。然后拿起另外一支筷子,對比之前的木段,將其掰成同等長度的三段,在桌上順序擺開。
“這是血鷹部的選手。”天浩抬手指了指橫列擺放的三條木段:“分別對應著他們的第一、第二、第三。”
接著,天浩將另外三條木段緊挨著擺下:“這是我們的人,對應第一、第二、第三。最上面這個,就是阿銅。也就是說,阿銅沒有受傷以前,我們的人都要比血鷹部強,三場比賽都能贏,是這樣嗎?”
兩個人都不明白天浩究竟是什么意思,卻被他的舉動提起了興趣。桌上的碗碟擋住了視線,牛銅干脆把裝肉的大碗挪到旁邊,給天浩騰出更多的空間。他盯著桌面上那根最長的木段,再看看緊挨著擺放,長度略短的木段,神情有些不悅,緩緩點頭:“是的。”
天浩左手拿起代表牛銅的木段,右手拿起代表雷牛部三名弓箭手的最短那根木段,相互交換:“現在阿銅變成了實力最弱的選手,我們同樣可以把參賽順序調換一下。阿銅你可以出場,但是你得對付血鷹部的最強選手。”
牛銅頓時瞪了他一眼:“為什么?”
“因為你肯定會輸,但我們一定會贏。”天浩一邊說,一邊將手里的木段改變對比順序:“接下來,我們的長對付他們的中,我們的中對付他們的短。三場比賽下來,我們還可以贏兩場。”
看著桌子上的這些小木段,瞪大雙眼的牛銅徹底陷入沉默。
巫源感到自己的眼角在微微抽搐。他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努力控制著身體里瞬間產生的強烈激動,發出驚嘆:“阿浩說得沒錯,這樣的話,我們能贏。”
良久,牛銅終于抬起頭,他的望向天浩的目光里充滿了震驚:“阿浩,你是怎么想到的?”
天浩的笑容很是平和:“看來明天我們要一起走了,大家都去雷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