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環車寨的人。那里只是一個小地方,不是圈禁限制你的監獄。我們都是牛族人,都屬于雷牛部落。說真的,你們頭領就跟我那個死掉的丈夫一樣,是個毫無眼光,沒有見識的廢物。他們從未想過應該怎么做才能讓手底下的人吃飽穿暖,而是絞盡腦汁拼命想著給大王上貢,以此給他們自己換來一個高貴的姓氏。”
阿玫的這些話讓阿平逐漸低下了頭顱。他忽然感覺有些心虛,不敢與這個女人進行視線上的接觸,聲音也變得低落,夾雜著嘆息:“我們寨子今年給大王繳納的糧食份額是百分之六十五。去年……是百分之六十。”
“都一樣。”阿玫的聲音甜糯,卻有著毫不掩飾的憤恨與譏諷:“我那個死鬼丈夫比你們頭領更狠,他直接把糧食上繳份額調升到百分之七十。”
阿平猛然抬起頭,難以置信地問:“這么多?那你們吃什么?”
“他就是一個為了姓氏什么也不管不顧的瘋子。他永遠不會明白,大王不會因為多交那么點兒糧食就輕易改變規矩。要么在鎖龍關與白人打仗立下戰功,要么對族群做出所有人認同的貢獻,否則幾乎不可能從平民一下子變成貴族。”阿玫發出輕蔑酣暢的大笑,仰起頭,雙手攏住在腦后散開的長發,飽含憎惡的眼睛里隱隱釋放出一絲感激:“老天有眼,他死了。否則我們全寨所有的人都得餓死。”
她頭部后仰的幅度很大,衣服領子隨著肩膀運動被撐開,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以及大片銅色的細膩肌膚。兩個人之間坐的距離很近,阿平聞到了從阿玫身上散發開來,女性特有的淡淡體味。
不是那種刺鼻的汗臭,而是夾雜著荷爾蒙的味道。
天浩下令寨子里所有人必須定期洗澡。很多人最初無法理解這道命令,本能加以排斥。天浩手里掌握著糧食發放權,身邊有實力強大的效忠群體,不聽話就餓到你服從命令為止,若是再繼續頑抗就抓起來結結實實揍一頓。
阿玫注意到阿平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她驕傲且挑釁地伸出右手,帶著說不出的風情與輕佻,在阿平腦門上輕輕戳了一下:“只有在我們磐石寨,才能找到整個雷牛部落最漂亮的女人。”
阿平對此很贊同。
記憶中的阿菊,是個瘦弱丑陋的女人。皮膚寡黃,頭發蓬亂,身上的皮袍又臟又舊。這樣的女人光是看看就覺得倒胃口,根本提不起想要親近的興趣。
上次阿菊回環車寨探親,阿平驚訝的發現她變漂亮了。干癟凹陷的面頰變成了圓形,枯瘦的胳膊表面皮膚光滑。雖說磊志的確蠻橫不講道理,可是包括阿平在內大部分環車寨男人都站在磊志那邊————阿菊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樣子,她是我們環車寨最漂亮的女人。尼瑪的,憑什么要便宜磐石寨的男人?
“留下來,你可以吃飽。”阿玫改換坐姿,她用手肘杵著左邊直立的膝蓋,手背自然下垂,支撐著懶洋洋斜靠過來的面頰,右手隨意虛點了一下火堆旁邊那半塊尚未吃完的肉餅:“只要你愿意,每天都有這樣的食物。”
阿平感覺心臟深處被某種銳利的東西狠狠刺中。對現實的理解壓制了正在體內不斷升溫的原始欲望。低頭看看肉餅,再抬起頭來看看眼中帶笑的阿玫,他覺得喉嚨有些干燥:“……你不會是在騙我吧?每天都能吃上這種好東西,這……這……”
火焰在阿玫臉上映出一片令人心動的紅色。她很是珍惜地用手指輕輕撫過身上的衣服,感受著棉布特有的質地與細膩:“我以前一直想要一件這樣的衣服,盼了很多年,是阿浩幫我實現了愿望。”
阿平腦海里出現了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子影像:“你是說,你們寨子現在的頭領?”
“如果你還是堅持要回去,那就當我什么也沒說。”女人變臉就像翻書一樣快,阿玫瞬間收起甜膩挑逗的微笑,整個人變得冷如冰霜。她發出女妖般令人心悸的冷笑:“小子,滾回你的環車寨去吧!陪著雄奎那個混蛋一起去死。你們沒有糧食,這次出來白白耽誤了那么多天,如果是上山狩獵,說不定還會有點兒收獲。現在你們被抓住,是我們的俘虜。阿浩說了,看在大家都是同族的份上,他不會對自己人動手。你吃飽了,也喝足了,如果你還是那么固執,那就站起來,立刻給我滾出去!”
美麗幻夢與黑暗地獄之間的轉換速度實在太快。阿平一下子懵了。他心中本能騰起一股怒火,很想抓住這個該死女人的頭發,劈頭蓋臉揍一頓。然而理智告訴他,這樣做只會讓自己死的更快。
學會思考,是人類凌駕于整個地球生物圈頂端的最大奧秘之一。
環車寨只剩下幾百個老弱病殘。
他們不可能在這種天氣上山狩獵,只能留在寨子里等著年輕人帶回食物。
這次出來,雄奎叫囂著“要讓磐石寨付出代價”,他邀約了章浦寨和慶元寨的人,帶上了寨子里所有青壯,包括倉庫里的大部分糧食。
事情沒有朝著雄奎希望的方向發展。
現在回去,只會活活凍死、餓死。
年輕人是最容易改變立場的群體。想通了這一點的阿平眼睛里重新燃起火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忽然伸手握著阿玫的手腕,帶著說不出的急切,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