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恭敬地對族長行了一禮:“是真的。戰斗已經結束了,我們抓獲了大量豕人俘虜,還得到了很多戰利品。”
這一聽就是客套話。
牛偉邦撇了撇嘴。身為族長,他很清楚豕人都是些什么貨色————貪吃能打,皮糙肉厚,沒有精湛的技藝,粗笨野蠻……最重要的一條:上至豕王,下至平民,統統都是窮逼。
他們稍有點兒值錢的東西都拿出去換糧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見鬼的戰利品。
“你們磐石城現在有多少人?”這是牛偉邦最關心的問題。
信使一秒鐘也沒有猶豫,直接說出準確數字:“九萬五,最多不超過九萬六。”
實際人數比這更多,已經超過了十萬。
所有派出的信使都是天浩心腹,事先統一過口徑,尤其是磐石城的總人口。
從村寨頭領到城主,是一個治下人口從數百上升為過萬的增量化過程。城主之所以能得到姓氏,意味著實力暴漲,有能力掌控一方。
城主也有大小之分。以十萬為限,超過即為大城主,低于這個數字就是小城主。
有時候實力增長太快也是一種煩惱。雖說來到這個世界好幾年了,可天浩對北方蠻族的邏輯思維方式仍算不上很熟悉。他知道大小城主的劃分規則,無法確定且難以揣摩大人物想法的情況下,只能采取保守方式,縮小磐石城的現有規模,踩著雷區邊緣緩慢行走。
“……九萬五……”牛偉邦坐在椅子上,雙腿分得很開,上身前傾,右手扶著下巴撐在膝蓋上,臉上全是感慨的神情。
雷角城是雷牛部的王城,治下人口七萬。
一個新晉的年輕城主,竟然擁有比我更多的直轄人口。
牛偉邦覺得這簡直就是個可怕又滑稽的童話故事。
我可是族長,是真正的族長啊!
其實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天浩能得到如此豐厚的收益也理所應當————豕族人好勇斗狠,他們兇悍又強大的戰斗力眾所周知。正因為如此,各部落小規模爭斗的目標從不對準豕族人。一來這幫野蠻粗魯的的家伙很窮,出兵攻打不劃算,收益與付出不成正比。二來他們天生就是雇傭兵,能打能抗,己方出兵不一定能贏,而且以后說不定還會用到他們,只要拿出少量的糧食,就能雇其為自己賣命,何樂而不為?
綜上,沒人想過要真正并吞豕人部族,也不會派兵對他們進行擄掠。就像你隔壁住著一個膀大腰圓的乞丐,你永遠不會想到沖進對方家里大肆劫掠。
偏偏天浩這個混蛋就這么做了。
他得到了好幾萬豕族人。
濃濃的酸意在牛偉邦心中泛起。要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那小子畢竟是我的屬下,見了我還得恭恭敬敬尊稱一聲“大王”。這份戰功無論換在任何族群都足夠光亮耀眼。尤其是人口,豕族人,世界上最好的重步兵……可以想見,磐石城的軍事能力從此上了好幾個臺階。
“來來來,坐下,先不忙著走。”牛偉邦抬手指著對面的椅子,苦笑著對信使道:“跟我好好說說,這一仗,你們城主到底是怎么打的?”
信使沒有隱瞞,仔細講述了完整的作戰計劃。
這是天浩的安排:如果大王和國師問起,就老老實實回答,一個字也不要漏。
唯一隱瞞的環節,就是麥角菌。
這是消除他們心中懷疑最直接的辦法。
牛偉邦聽得瞠目結舌,嘴巴張得老大。
“這也行?”
“先分兵攻破周圍的村寨,帶走所有俘虜,再把以前投靠的豕族人扮作難民,大規模潛入狂牙城,在約定時間一起發難,由內應打開城門,一戰而定?”
“天浩這家伙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連這種辦法也想得出……”
信使的嘴巴很笨,絲毫沒有講故事的才能。如果換了是磐石城的演藝明星老太婆桂花,肯定能說得天花亂墜,一場簡單的戰斗講上三天三夜,沒個一、兩年功夫絕不可能把整件事情說完。
木訥的老實人說話往往更容易讓人相信,這就是精彩故事與平鋪直敘之間最大的區別。
牛偉邦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他仔細思考每一個環節,沒有找到任何破綻。
看來我得到外面多走走,不能成年累月呆在雷角城。
牛族人歷來以勇武著稱,連我手下一個小小的村寨頭領都可以在短短幾年時間里快速成長,接連晉升,我這個當族長的總得做出點兒成績才行吧!
感慨與失落在心里撞擊,牛偉邦卻絲毫沒有搶奪天浩戰功的想法。他是個公正的族長,這在他看來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品質,決不能被私欲和嫉妒污染。
“下去好好休息吧!”他微笑著用力拍拍信使的肩膀,認真叮囑:“明天一早再出發去黑角城。回去以后,問問你們城主有什么困難需要本王幫忙解決。糧食、布料我這里都有,說一聲就行。”
“謝謝!”信使連忙從椅子上站起,深深鞠了一躬。
“別那么客氣,大家都是同族的兄弟。”性情直爽的牛偉邦大笑起來:“多跟你們城主好好學學,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黑角城。
“你說什么,整個狂牙部都被滅了?”
“磐石城現在有九萬多人?”
“天浩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國師巫彭的反應與牛偉邦一模一樣,區別在于一個年老一個年輕,面部表情隨皮膚光滑程度產生的褶子堆疊層數一個多,一個少。
信使把前幾天對牛偉邦說過的話重復了一遍。
國師久久坐在椅子上,搖頭發出長嘆:“這太不可思議了……”
嘆息過后,國師臉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九萬五千……哼!這小子在故意玩弄把戲。我敢用任何東西打賭,磐石城現在的人口數量肯定超過十萬。他只是在試探我的態度,才故意把你派來,說了這么一個不上不下的數字。”
信使低著頭,在沉默中保持恭敬的態度。
“這是一份很大的戰功,他做得不錯!”老國師笑了,首先肯定了天浩的功績:“說吧,他想要什么?”
信使連忙回答:“我們城主想在磐石城北面和東面新設幾個寨子,希望大國師您能應允。”
“新寨子?”這句話引起了國師的強烈關注,枯皺的嘴唇緩緩抿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面部肌肉牽引下慢慢浮現:“他想在什么地方設寨?”
“磐石城北面。”信使連忙說出此前被天浩再三叮囑,反復背誦了很多次,早已滾瓜爛熟的話:“沿著山脈一直往北走,只要是有河水的地方就行。”
國師陷入了長達好幾分鐘的思考。他并非在猶豫,而是在大腦里回放整個牛族領地的地圖。
這是一個巨大且充滿神秘的世界。從表面上看,白人和蠻族各占大陸一半,實際上白人統治的區域面積更大、更廣。在南方大陸上生活的還有黑人,據說他們也建立了王國,只是距離大陸北方太遠,除了在鎖龍關常年駐守的蠻族士兵,很少有人見過。
與其它部落相比,牛族在領土地域方面占據著絕對優勢。如果將整個北方大陸看作數字“一百”,那么以牛族領地為界,一直往北,這片龐大的區域可以占到大陸北方的“四十”。
大陸北面沒有任何部落,這里是一片空白的世界。小行星撞擊地球造成地殼運動,大規模噴發的火山改變了大陸架固有形狀。地軸變換導致海水在全球范圍內形成海嘯,淹沒原有的陸地,被重新形成的山脈之間堆積,經歷時間雕琢,成為新的海區,以及湖泊。
縱橫交錯的山脈無法居住,蠻族對世界的改造能力遠不如文明時代的人類。在這種無法逾越的自然障礙面前,陸地北面出現了大面積的無人區。
連續多任牛族之王都想過要改變這種狀況,不斷派出族群成員向大陸北方遷移。然而成效不大,幾百年過去了,牛族領地面積只擴大了百分之十左右。
遷移不是嘴上說說那么簡單,這涉及到一系列復雜的問題。糧食、供水、新城市周邊的物產、土壤等情況優劣不等,更重要的是,帝國疆域并非越大越好,尤其是在目前通訊處于原始傳遞的前提下,過于龐大的領土面積只會導致各種問題滋生。
實行分封制是這個特殊時代的必然統治方法。
“你們城主這次立了大功,我可以滿足他的要求,給他十個村寨頭領任免權。”國師充滿智慧和歲月沉淀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只要新寨不與其它部族現有的利益范圍產生重疊,無論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
十個村寨聽起來多,真正安置下來其實沒多少人。
按照北方蠻族的法律:設置村寨的基本條件是人口必須超過一百,只有這樣才能產生一名百人首。
在這個時代進行人口遷移比文明時代困難得多。
政府提前劃好區域,安排好住房和耕地,甚至旅費食宿樣樣都有,減免各種雜費……所有這些好處在蠻族看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根本不可想象。
新設村寨最大的問題是安全。在這個遍地都是野獸的蠻荒大陸上,不要說是百人,就算千人規模的移民,仍有可能在一夜之間被成群結隊的野獸襲擊,所有人慘死,成為異類口中的食物。
沒有堅固的圍墻,沒有足夠的武器,沒有強悍的防御措施,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死。
更重要的還是糧食。
如果沒有足夠的存糧,當年無法從田地里得到產出的移民很難維持下去。這是所有部落都要面對,同時也是難以擴大己方族群必須解決的最大難題。
國師是一個睿智的人。當初答應天浩五年的免稅期,其實照顧的成分遠大于獎勵。那時候的磐石寨實在太小了,而且地處偏遠,位于邊境。治理部落需要鐵腕強權,當然也少不了對特殊區域在政策方面的優待與照顧。區區幾百人的小寨子,就算全部糧食收獲上繳族群,又能有多少?與其用殘酷壓榨手段毀滅一座小寨,不如放寬心,給他足夠的獎勵,做個人情,任由磐石寨發展。
如今看來,當初的做法非常正確。事實證明天浩是個合格的統治者,這才幾年的功夫,磐石寨先是一躍成為人口過萬的城市,接著又連續打敗豕族,收納了大量人口……九萬五……呵呵,這種數字游戲只能騙騙沒腦子的傻瓜,磐石城現在的人口數量要是沒有超過十萬,我巫彭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當做祭品敬獻給神靈。
就讓他擴大自己的勢力吧!
反正所有村寨都是磐石城一力籌建,牛族內部不出人,不出物資和糧食。大王可以增加十座新寨,統治區域增加,以后還能得到更多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當初答應過的免稅期還剩下三年。巫彭對此充滿了期待,等到磐石城開始交稅的時候,天浩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驚喜?
信使帶著滿意的答復離開了國師府。
巫彭獨自坐在高背椅上陷入沉思。
窗戶敞開著,濕熱的空氣隨著微風在房間里流動,從窗外透進的大片綠色令人心情愉悅,身處美好年華的感覺是如此舒服,只是巫彭很清楚,自己已經老了,好消息引發的好心情逐漸變得平淡,額頭上舒展開的皺紋重新占據了原來的位置。
天浩是個優秀的統治者。
他選擇了豕人作為攻擊目標,這很聰明,不會引起周邊其它部族的反感和敵意。
現在,得到了數萬名豕人的磐石城已經成為牛族邊境重鎮。只要加以時日,那里隨時都能出動數萬名精銳的重步兵。
但這其中有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天浩隸屬于雷牛部,是牛偉邦的手下。
整個雷角部原有十三萬人,首都雷角城的人口為七萬。
可是現在,一座磐石城的人口就超過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