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思考片刻,決定透露一點信息:“宗具城主,其實獠牙城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難打。”
宗具笑了,他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些,壓低聲音問:“阿浩,聽你的意思,你在那座城里也安排了內應?”
“算是吧!”天浩回答得模棱兩可,現在情況不明,他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透露太多。
宗具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這樣看來,我們還是應該速戰速決。”
黑牙城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一仗打得很輕松,宗具至今印象深刻。
“必須速戰速決。”天浩不想誤導他:“我得到消息,豕王病重,目前獠牙城內所有事務都由國師巫鬃主持。”
“巫鬃?”宗具從記憶深處找到關于這個人的種種畫面,疑惑地問:“我記得她是個巫師,怎么她還懂軍事?”
“豕族剩下的兵力不多,就像你剛才說的,獠牙城缺糧,撐不了太久。他們必須向其它部族求援,這是唯一的出路。”
這是雷角城和沅水城都不曾掌握的情報。
宗具頓時變得嚴肅起來,廖秋與剛典也變得神情冷峻。
“阿浩,你覺得誰會派兵支援他們?”宗具認真地問。
“我不知道。”天浩平靜地說:“虎族、獅族、鹿族、鷹族……誰都有可能。”
他往火堆里添了一根干樹枝,燒得“噼噼啪啪”一陣亂響。
“但是這些部族出兵的可能性不大。”廖秋歪裂的嘴唇說話有些漏風:“他們互相之間打過仗,有些還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他們不可能合作。”
“你說得對。”天浩把玩著一根剛拿在手里的木柴,手指輕輕摩挲著刺扎感強硬的粗糙斷面:“不會有兩個以上的族群同時出兵支援獠牙城,卻不能排除其中一個族群出兵的可能性。”
“我們必須搶在情況變糟以前解決問題。”宗具挺直了身體:“我們什么時候行動?”
“后天怎么樣?”天浩并不獨斷專行。他計算過時間,給所有人多留了一天。
“那就約定后天早上出發,目標獠牙城。”廖秋回答的很堅決。
獅族領地,蒼獅部,碎金城。
同樣是走出城主府大門,巫源的心情與幾天前在沅水城時截然不同,充滿了陽光,被強烈的滿足感和亢奮支配著,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事實證明,虎族人都是些沒腦子的傻瓜。
事實證明,我仍然智慧超群,富有遠見卓識。
豕人信使仍然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高大魁梧的隊長走到近前,看著神采飛揚的巫源,不太確定地問:“這次談得怎么樣了?”
“師勇城主答應三天后出兵。”巫源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伸出左手五指:“足足五萬人。”
豕人隊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驚喜在表情油然浮起:“真的?”
巫源點了點頭:“虎族人一點兒見識都沒有。他們只想得到好處,從未想過兩族之間其實是一個整體。如果豕族垮了,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豕人隊長連連點頭,他現在相信這位牛族巫師是真正為了自己的族群著想,雖然巫源的做法很令人奇怪,他不是豕人,反倒與自己的族群為敵。
“我們現在去哪兒?”豕人隊長認真地問。
巫源晃了晃拿在右手上的一卷獸皮:“師勇城主寫了兩份文書,讓我幫他送給另外兩位獅族城主。他現在就派出專人前往咆哮城面見獅王陛下,說明情況。”
一股說不出的激動瞬間涌上豕人隊長心頭:“獅王陛下會幫我們嗎?”
“會,一定會!”巫源眼前仿佛晃動著天浩被高吊在木桿上的尸體,復仇的快感在身體里燃燒,就連刀子般從臉上刮過的寒風也不以為意。他用力攥緊手中的獸皮卷:“走吧,不要耽誤時間,援兵越多越好,早點兒完成任務,我們就能越早返回獠牙城。”
碎金城主府邸。
師勇是一個面容陰沉的男人,五官最突出的部分就是眼睛,眼眶很大,眼皮卻習慣性的向下壓,大多數時候略低著頭,由下至上的視線讓人很不舒服,就像被一頭充滿敵意的野獸盯著。
包括他在內,會客廳里坐著五個人————族巫,以及三名負責軍事的統領。
環視四周,師勇對這種沉悶壓抑的氣氛很滿意。他清了清嗓子:“情況你們都知道了,我決定出兵。”
一名統領遲疑著問:“大人,這未免太倉促了吧?是不是應該向大王請示一下?”
他所說的“大王”,指的是蒼獅部族長師崇。
“我已經分別向咆哮城和狂沙城派出信使,陛下和大王那里都需要解釋。”師勇雄心勃勃:“豕族人已經山窮水盡,他們迫切需要幫助,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幾乎與會者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迷惑不解。
族巫是個年過半百的長者,他代表大家發出疑問:“豕族很窮,他們對耕種一竅不通,族群所在的區域幾乎沒什么特產,土地也很貧瘠。我偶承認他們的確很能打,無論被雇傭還是主動與其它部落發生戰爭,對豕族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可恕我直言,我認為不該幫他們的忙。何況這次豕族人的對手是牛族,貿然出兵……我們能得到什么好處?”
“你拒絕的理由,只是單純為了好處?”師勇看著族巫。
族巫沒有避開他銳利的目光,正面對視:“我們的戰士不能白死,尤其是這種看不到收益的戰爭。”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具體的好處吧!”師勇不是一個獨斷專行的城主,他回答得非常干脆:“以我們碎金城為例,今年春天的時候新開了很多田地,離山很近,必須挖溝引水才能灌溉。那些地方你們都去看過,只能種土豆和玉米。”
“我們缺糧嗎?”師勇臉上露出幾分兇狠且帶有痞意的笑:“答案是否定的。感謝神靈賜予我們這兩種神奇的東西,我們的族人不會受到饑餓困擾。但其它族群不同,一方面要給鎖龍關按時提供給養,還要給北方禁區里的暴民送去糧食。不夸張地說,除了我們獅族,整個北方大陸上所有部落都吃不飽。”
族巫皺起眉頭問:“大人,您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可是這與出兵支援豕族有什么關系?”
師勇沒有直接回答:“從我們這里買走糧食數量最多的是哪個部落?”
幾名參會者互相看了看,一名統領試探著回答:“……好像是虎族人?”
“沒錯,就是虎族。”師勇發出毫不掩飾的冷笑:“虎族有幾百萬人,如果不是每年都向我們買糧,他們根本熬不下去。他們有馬,我們有玉米和土豆,虎族人把馬匹看得很緊,公馬從不進行交易。我們也一樣,只賣給他們玉米面和土豆粉,那些東西只能吃,埋在地里永遠長不出來。”
“鹿族、鷹族、豹族、螭族、豕族……這些部落的規模小,遠不如虎族那么龐大。虎王的野心很大,他想統一整個大陸北方,所有部族都得向他俯首稱臣。呵呵,連我都知道這些事情,你們覺得陛下會視若無睹?明明知道虎族是我們獅族最大的敵人,每年還要賣那么多糧食給虎王,陛下難道傻了不成?”
族巫心中一動,連忙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師勇擺了擺手,繼續剛才的話題:“小部族有其存在的意義,它們同樣缺糧,同樣要向我們買糧。別看它們的購買量小,可加起來的總數超過虎族很多。更重要的是,它們與虎族之間矛盾重重,糾紛不斷。大規模戰爭打不起來,小規模戰斗卻很頻繁。為什么大家都會雇傭豕族人打前鋒?因為雇傭豕族的價格便宜,他們的戰士也的確很不錯。正因為有豕族存在,鹿族才敢派出軍隊與虎族在邊境上頻繁沖突,鷹族才能一再騷擾虎族村寨,還有豹族和螭族,它們與虎族之間也是打來打去,維持一種雙方都在越界,但都很謹慎的平衡狀態。”
“如果沒有了豕族,這些部落根本不敢主動挑戰虎族。哪怕其中任何一個部落偃旗息鼓,虎族就能騰出手來收拾另外幾個。”
“你們覺得單憑鹿族的力量能打過的虎族嗎?”
“鷹族號稱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弓箭手,他們能擋得住虎族的百萬大軍?”
“螭族和豹族就更不用說了,就像兩團爛泥巴,甩不掉,但能把你惡心死的那種。只要虎族集中力量進攻,我估計他們連一個月都撐不下去。”
“我明白了。”族巫恍然大悟,頻頻點頭:“這些部落人多,各自進攻的方向不同。虎王同時還要防備著我們,就必須留出足夠的軍隊以防萬一。”
師勇滿意地笑了:“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目前我們獅族對虎族還不足以形成壓倒性優勢,用這些小部落不斷消耗虎族的力量再好不過。所以陛下愿意把糧食賣給他們,如果不是為了避免引起虎族的懷疑,對外賣出去的糧食價格會比現在便宜很多。”
族巫認真地問:“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出兵?”
他已經完信服。
“我已經下發了集結令,準備后勤物資大概需要兩天時間。嗯,應該是三天……最多不超過四天。我們只是先頭部隊,陛下很快就能派出援兵。只要打贏這一仗,豕王將對我們感恩戴德,說不定還會主動投效陛下,成為我們獅族的附庸。”
這注定了是一個充滿殺戮與血腥的冬天。
一只烏鴉撲騰著翅膀從枯樹上飛起,帶著對食物的渴望飛上天空,仔細搜索大地。
龐大的牛族軍隊已經抵達獠牙城外,分從東、北和西面三個不同方向進行包圍。帳篷構成的營地連綿十幾里,鹿砦、木墻,以及用積雪堆成的臨時防護比比皆是,很多地塊上挖起了泥土,獠牙城附近土壤干燥,水分不多,很難在冬天形成凍土。少水的地面很松散,只要推開雪層,不需要太費力氣就能挖出大量沙土。牛族戰士架起大鍋,煮化積雪,把水倒在堆成墻壁的土壤表面,在這種滴水成冰的極寒天氣,很快就能得到極其堅固的防御工事。
烏鴉找到了一具尸體,它高興地飛下去,站在渾身上下幾乎所有肉塊都被割掉,只剩下少許暗紅色殘留組織的森白骨頭上,從死者肋骨縫隙叼起一小塊冷硬的剩肉,帶著說不出的愉悅和滿足,堅硬的喙部張至最大,將這塊又冷又硬的美味硬生生吞了下去。
天浩站在冰雪和沙土堆砌而成的高臺上,瞇著眼睛,久久注視這只在兩軍戰場中間膽大包天肆意取食的鳥。
豕族人的確勇猛。
三城聯軍在約定的時間抵達了獠牙城外圍,城內的豕人不甘心于防御,雙方打了兩次,獠牙城總共派出五萬人左右的軍隊。面對面的拼殺,沒有偷襲的優勢,牛族常用的槍陣威力遠不如之前那么大。悍不畏死的豕人戰士從數百米遠的距離就開始加速奔跑,他們有著驚人的體能和耐力,仿佛一列列高速行進的機車,在守備嚴密的牛族重盾墻上狠狠撞開窟窿。
膽敢沖入槍陣的人都得死。但他們的死亡并非毫無價值。緊跟其后的豕人戰士發出狂吼,成排并列朝著突破口強行壓上,迅猛的進攻就連后排替補的牛族戰士在第一時間完成補位也很難壓制。如果不是碎齒和曲齒帶著大批手下正面硬抗,牛族槍陣的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豕人的確是這個大陸上最強悍的重步兵。長久以來,天浩之所以在歷次與豕族的戰斗中獲勝且傷亡不大,一方面是他運籌帷幄,也計謀和各種利益對豕人成功誘降。另一方面,數量優勢是關鍵,兩、三千人的豕族村寨根本擋不住牛族大軍,尤其是得不到增援的情況下,恐懼導致絕望,進而造成了心理崩潰。
好死不如賴活著,所以……還是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