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牛之王應該很清楚這其中的區別,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他給了我一千個強壯的成年男子做禮物,我當然要回敬他同樣規格的回禮。但我不會主動派人送過去,想要的話,他得自己來拿。”
兩小時后,巫彭離開了磐石城,他帶著衛隊北向而去。
天浩站在磐石城最高的塔樓頂端,默默注視著遠去的那一行背影。
盡管這次會面出乎意料之外,他仍能感受到來自大國師的關切。這個老人為了族群長期操勞,他擔心自己迷失在卓著戰功與海量的戰利品面前。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數不勝數,因為自己太年輕,年齡與經驗之間的差距往往導致自信膨脹,進而發展為目空一切的驕橫。
大國師同樣不喜歡陛下的命令,可他無法反對。
陛下雖老,卻很精明。作為最高統治者,他很清楚必須讓手下相互之間存在矛盾,只要不是動搖帝國基礎的決死性仇殺,任何矛盾都能在最高權力介入下輕易化解。實力強大的地方性勢力令人擔憂,種種復雜的可能性都會導致局勢惡化。有時候,謀反其實是來自中、下層力量的逆向推動效應,但在這之前,最高統治者可以用各種手段調控,進而預防。
天浩是個例外,他來自早已消亡的文明時代。
磐石城同樣是個例外。天浩的經營手段與任何蠻族高層都有區別。無論糧食生產還是物資調撥,對財富的理解和運用,包括對底層平民的主觀能動性開發,他遠遠走在這個時代的最前面。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應對隨時到來的戰爭,整座城市無論進攻還是防御能力都被開發至最大限度。其實天浩的很多做法用“窮兵黷武”來形容并不過分,磐石城百姓幾乎沒有娛樂項目,沒有私人空間,沒有個人財產,所有人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打贏下一次戰爭。
這是一臺不折不扣的戰爭機器,一個被城市名義所掩蓋的超大號軍營。
宗具是個眼光獨到的城主,他看到了磐石城強大的戰爭運營能力,以自己的所有身家押注了未來。這其中固然有天浩的個人魅力所致,更重要的還是北方蠻族整個社會框架極其原始,個人自由思維尚未達到全面覺醒。
很多人都驚訝于磐石寨在短短幾年時間里升格為城市的奇跡,但他們并不了解天浩以“經營城市”為借口暗中進行的種種努力。放眼整個北方大陸,沒有任何村寨、城市、部落對情報重要性的理解如他這般深刻;沒有任何中、高層統治者能像他這樣注重與底層民眾溝通交流,同時將控制觸角無限延伸,如八爪魚般牢牢吸附在每一個平民身上。
聽起來很可怕,實際效果卻很好。他知道底層平民需要什么,愿意用什么樣的代價作為交換。這不僅僅是吃飽肚子就有力氣打仗那么簡單,誰也無法確保治下的每個人都能心甘情愿奉獻犧牲,這種時候就需要引導,長期、多次、從單獨到群體化不斷改進,反復接觸,親力親為的引導。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挑起民眾的主觀能動性,讓他們產生“我是城市(部族)主人”的想法,而不是被動受到統治者驅使,被迫服從多于主動。
在天浩的管理下,磐石城已經達到令人矚目的高度。北方蠻族號稱“全民皆兵”,但不是隨便什么部族或城市都能做到這一點。以汨水城為例,如果沒有得到磐石城在糧食方面全力支援,宗具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派出數萬人參戰,其中輔助兵比例超過百分之八十,而不是像磐石城這樣,一線作戰力量超過整體參戰部隊百分之五十以上。
天浩的眼光并不局限于磐石城。他的胃口很大,目前階段囊括了城市北面的所有宜居區。上次從大國師巫彭那里得到的十個村寨早已建成,平均規模在千人左右,其中最大的當屬漳浦寨。天峰接替建平成為頭領,天浩多次向那里增撥移民,加上這次戰爭分撥過去的豕人俘虜,漳浦寨目前的民眾數量已經突破六千。
維持并強化一個區域的統治,不能光注重核心城市發展,同時還要兼顧周邊村寨的存在和影響力。
大國師一行已經走遠,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央。
天峰緩緩走到天浩身旁,瞇著眼睛注視遠方,低聲勸道:“想開點兒,其實大國師沒有惡意,他一直在幫助我們。”
“我知道。”天浩平靜地緩緩點頭:“他是個有想法,真正想要做事的人,但現實和理想之間永遠存在著差距。”
“阿浩,你指的是什么?”天峰有些奇怪,偏頭看了他一眼。
“其實我可以讓俞錚活著,或者結結實實揍他一頓再攆出磐石城。總之應對方法很多,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里。大國師一直沒有插手,就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在試探我們,他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甚至摸不準我是否真如謠言所說產生了叛意。”天浩呼吸著清冷的空氣,笑容帶有一絲浮華的嘲諷。
天峰沒有天浩那種超越時代的思維,他足足想了半分鐘,不太確定地問:“你的意思是,大國師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會殺了俞錚?”
天浩搖搖頭:“他不知道。但無論我做什么,大國師都不會阻止。”
“為什么?”天峰瞠目結舌,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
“因為我是城主,我有這個權利。”天浩揚起頭,注視著頭頂淡薄云層與陽光同在的燦爛天空:“就算有陛下的命令,兇牛之王也無法強迫我按照服從他的意志。我們不是一個部族,他的想法對我沒用。俞錚就更不用說了,扯著虎皮做大旗,假公濟私。既然他主動把腦袋伸過來讓我砍,我當然不會拒絕這種要求。總之一句話,讓他活,或者死,全憑我的心情。可是大國師在場,俞錚就非死不可。”
“我必須用這種方式向大國師表明態度。這就是所謂的政治。強硬有強硬的處理方法,軟弱就必須承擔更多的分量。如果今天我不殺了俞錚,大國師會要求我服從兇牛之王的意志,按照那份該死文書上的數字交換俘虜,一個也不能少。因為我不是大國師想象中強硬不肯退讓的那種人。雖然我打了勝仗,骨子里卻充滿對權力貴族的畏懼,這樣一來磐石城就失去了培育價值,就算我成為領主,也是為他人做嫁衣,牛族內部任何人都能從我身上挖走一塊肉,年年如此,永遠不會消停。”
“所以光殺了俞錚還不夠,還必須用最強硬的態度把師團攆走。兇牛之王不要想要交換嗎?就必須按照我的規矩來。反正這批老弱已經來了,就老老實實呆在磐石城。兇牛之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下次他會帶著軍隊過來。可那又怎么樣?撒潑耍賴誰不會?我直接告訴他這些人都死了,他能把我怎么樣?”
天峰聽得眼角一陣抽搐:“阿浩,這……這恐怕不行吧!”
“為什么不行?”天浩聳了聳肩膀:“他又沒給這些人留下糧食,就說他們被餓死了,他能有什么說的?”
天峰終于明白了自家兄弟的意圖:“你這是鐵了心要對抗到底?”
“是他們先挑起了矛盾。”天浩揚天大笑,眼里閃爍著森冷的光:“想打就盡管來,磐石城可不是任人捏弄的軟柿子。”
在寒冷的風中靜立良久,天峰發出深長的嘆息:“我終于明白大國師為什么要走了。他已經沒什么可擔心的。阿浩你很強,磐石城什么也不怕。”
天浩將高揚的頭顱緩緩放低,堅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還不夠,我們還要做得更好。”
新一輪的人口安置工作全面展開。
多達六萬名豕人被分配前往各個新建村寨。以環車寨和慶元寨為例,這兩個寨子在戰爭中被毀,天浩下令以三千人規模分別在原址基礎上重建。
大量物資和糧食被分散,沿著新修的道路運往遠方。所有村寨頭領都是天浩親自認可,他在這些人身上投入了大量心血和時間,親自傳授各種知識和技能,他們在忠誠度方面也無可挑剔。
連同大國師巫彭上次批準的十個村寨名額,加上這次戰功的獎勵,天浩目前擁有四十個村寨的建設權。
目前的局勢不適合全面鋪開,能控制的區域也無法容納這么多村寨。經過反復測算,以及區域內水源區和實際容納人口估量,最終確定以甲四十三為最北端,中間狹長型區域散布設置,包括天峰執掌的漳浦寨,所有隸屬于磐石城管轄的大小村寨多達二十八個。
經過一系列分流、轉化、遷移,磐石城平民數量最終穩定為十五萬人。
這座城市的設計容量為二十萬,必須留出一定空間持續發展。天浩定下的基調準確又直接:因為所在區域的緣故,磐石城定位為要塞。這里不適合成為人口密集型城市,雖然周邊資源種類繁多,卻沒有足夠的耕地。想要打造一座集文化、經濟等方面為核心的中央城市,必須另選位置。
何況以蠻族的眼光來看,短時間內出現人口過二十萬的大城實在駭人聽聞,對正處于上升期的磐石領來說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引起來自上層的猜忌,甚至裸的實力剝奪。
來自兇牛部的萬余婦孺在天浩看來是一份大禮。這些人失去了生活資源,是真正的無產者。磐石城當然不會白白養活他們,但他們向新主人效忠的心情是如此迫切,一頓面餅加魚湯,一套干凈的棉布衣服,再加上溫暖堅固漂亮干凈的屋子,就算用鞭子抽打屁股也無法將其攆走。
天浩的統治邏輯絲毫沒有改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廢人,只有懶人。只要安排妥當,無論老人還是孩子,都能在這座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軍事編制從即日起全面升格。磐石城戰團改編為磐石領軍團,定員兩萬人。各兵種根據實際需要分編,主力為重步兵和弓箭手。
領內二十八個村寨分別設置戰團,定員從三百至一千不等。所有村寨都分派有一定數量的馬,村寨之間視具體情況建設烽火信號臺。平時以騎手傳訊,遇到緊急情況就點火傳煙。
對鳥類的捕捉馴化工作同時進行。天浩為此專門撥付了一批糧食和專用器械,對外名稱暫定為“禽蛋加工物資處”。名字本身沒有特別意義,完全出于他個人喜好。
白頭雕是北方大陸有名的猛禽,處于食物鏈高端。這種動物與文明時代的白頭海雕區別很大,應該是金雕在大滅絕時代僥幸存活的變異品種。
天浩的態度很明確,不管能不能用,先捕捉訓練再說。
他實在無法忍受目前落后遲緩的信息傳遞速度,必須從根本上改變。
紙張研發工作此前一直交給巫且負責,他做得很不錯,大國師看到那張具有突破性意義的紙,正是巫且的杰作。只是因為時間上不湊巧,天浩恰好帶領大軍在外征戰,沒有及時得到消息。
新的紙張技術要求再次更新:顏色必須更白,紙面更光滑,柔韌性更好,同時注重吸水性和觸寫舒適程度,可以在現有基礎上嘗試開發不同種類的產品。
從休眠狀態蘇醒并成功寄生以來,天浩對這個陌生世界最大的不適應莫過于上廁所。吃法拉屎睡覺,人生無法無視的三大基本活動。夏天的時候,野蠻人可以選擇較厚的樹葉擦屁股。講究些的會大量收集野草,曬干后用木板之類的重物反復按壓、搓揉,這樣做能讓干草變得柔軟,每次使用就抽出一些捏成團狀,反手對準光禿禿的屁股中央用力揩去。
很多貴族都喜歡這種“軟草清潔法”,事實上這樣做仍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