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無論虎族還是獅族扼守重要通道的統領,仔細驗看過游騎兵提前送達的通傳文件之后,紛紛命令哨卡值守者搬開障礙,對這支全副武裝的隊伍予以放行。
用不著考慮補給,沿途經過的哨卡和城寨都會拿出食物免費供應。食物品質只能說是一般,卻能保證有相當一部分肉類,還有在很多偏遠城寨居民看來珍貴無比的鹽。
“這是部族聯合大會很多年前就定下的規矩。所有部族成員必須向前往或離開鎖龍關的軍事人員無償提供食物。如果遇到南方白人大規模進攻的時候,食物標準還會提升到最高等級。”
中途休息,廖秋大口吃著一塊夾肉的粗面餅。這里是獅族領地,餅子的麥面成分很少,絕大部分是玉米面和土豆粉,吃起來口感很糙。
“最高食物等級?”天浩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很感興趣。
“必須讓參戰的士兵吃飽,這樣才有力氣。”廖秋拿起擺在腳邊裝水的皮袋仰脖灌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抹嘴角:“這是戰時標準的一部分,另外就是油脂和肉類,必須占到供應食物的一半,除此之外還得有鹽,實在拿不出來的話,也可以用蜂蜜代替。”
天浩沉靜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驚訝。
這是真正的營養餐,能確保熱量。文明時代的軍隊伙食結構比這復雜得多,但就基本理論和成分來看,兩者之間區別不大。
結合現狀,天浩緩緩搖頭,皺起眉頭問:“真的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百分之五十的油脂和肉類……如果某個村寨恰好在行軍路線上,只有幾百個居民,士兵的數量卻多達數千,供應無論如何也滿足不了需求,那該怎么辦?”
“他們必須給!”廖秋回答得斬釘截鐵:“就算把寨子里所有人全部殺光,他們也必須拿出優先滿足軍隊的食物。”
天浩對此有些懷疑:“真會這么做?”
“以前有過先例的。”廖秋張嘴咬了一大口餅子,含含糊糊地回答:“很多年前的事情,我是沒有親眼見過,也是聽別人說起。好像是虎族還是獅族的某個寨子,為了給增援鎖龍關的鷹族人提供食物,寨子頭領殺光了所有人,最后他當眾自殺。從那以后,各部落的王紛紛改變條例,在領地內部劃出一條固定的行軍路線。沿途沒有小型村寨,只有人口過萬的城市,而且前往鎖龍關的軍隊必須提前派人與當地城主取得聯系,讓他們做好準備。”
天浩微微頷首。
野蠻人能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頑強生存,聚集成群,不是沒有道理。
他們雖然愚昧,卻懂得取舍,心甘情愿為了大局作出犧牲。
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座傳說中的關隘。
入夜,“黑曜石號”終于駛入了南方海域。
這個時代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海”,南方和北方在海域上的界定也很模糊,遠不如鎖龍關那么明顯。無論白人還是野蠻人都懂得使用羅盤,但就航海與造船技術而言,白人早已把北方蠻族遠遠甩在了后面。
一大一小兩艘海船組成的船隊從早晨就開始減速,行至黃昏,正江用旗語下令在這片陌生的海域“暫時停留”。這一度在“黑曜石號”上引起了慌亂,水手們紛紛猜測會不會是野蠻人又有什么新的想法。鮑勃和斯圖爾特連忙在人群中發表安撫性個人見解————我覺得他們只是想把貨物和補給運過來,僅此而已。
他們是隱藏在水手當中的暗子,不到關鍵時候絕不輕易暴露身份。博納爾和伊麗莎白目前是所有水手眼中的公敵,人們知道他們與北方蠻族走得很近。尤其是伊麗莎白,她甚至成為了巨人領主的寵物。
夜,漸漸深了。
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巨大的“大毒蛇號”開始朝著“黑曜石號”靠攏。人們在空中拋灑纜繩,將兩艘船拴在一起,用鐵鎖和木板搭起臨時通道,氣氛在黑暗與沉默中顯得凝重。
碎齒已經適應了在甲板上搖晃顛簸的生活,他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黑曜石號”二副的肩膀,發出帶有濃重本地口音的英文:“讓所有人上甲板搬東西,動作快點兒。”
月亮在烏云深處不斷穿行,或明或暗的光線使二副面孔隱晦不定。這個心思很深的男人臉上露出諂媚,面對山一般站在眼前的碎齒,他將仇恨與殺意深埋心底,嘴上答應著,同時點頭哈腰地問:“我這就讓人通知他們……大人,船上的貨艙都滿了,還要搬什么呢?”
“毛皮、黃金,還有寶石。”碎齒大大咧咧地笑了,他雙手捧著肚子,善意的表情很自然。自出海以后他一直保持這種友好的態度:“這是領主大人交給伊麗莎白的貨物,也是給你們的補償。”
二副怔了幾秒鐘,不太確定地問:“……補償?”
“我們沒有隨便殺人的習慣。”碎齒輕笑著,用最簡單,也是最令人信服的方式作出解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謊言,你得親眼看過,自己嘗試過才能明白真假。呵呵……就拿吃人來說吧,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你見過我們把誰當作點心?”
二副下意識搖搖頭,神情有些茫然————碎齒沒有撒謊,他的確沒見過這些野蠻的巨漢以人肉為食。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碎齒微笑著,長達好幾個月刻苦學習英文使他有了與白人交流的能力:“把東西搬過來我就得走了。如果以后還有機會,歡迎你來北方做客。”
看著他轉身離開的高大背影,二副微微有些失神。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會不會做出了錯誤決定?
也許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復雜。
野蠻人……其實也能成為朋友?
水手們很快在甲板上聚集,他們被數十名身材高大的野蠻人圍成一個圈,還有更多的野蠻人沿著船幫跳過來,增加數量。
正江湊近站在身旁的碎齒,獰笑著低聲問道:“都在這兒了?”
碎齒已經清點過人數,他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巨大獠牙映襯下的笑容同樣猙獰:“一個不少。”
壓抑的氣氛籠罩著“黑曜石號”,人類對潛在危險的確有著神秘感知,雖不太清楚,水手們卻從這些神情不善的巨人眼睛里看出一些端倪。恐懼不安在人群里蔓延,他們開始竊竊私語,驚慌失措。
二副覺得心臟跳得厲害,他壯著膽子向前邁了一步,用期待惶恐的眼睛望著碎齒,期期艾艾地問:“……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除了舵手和瞭望員,其余的人都在這里。”
鮑勃是舵手,斯圖爾特是瞭望員,這是船上的重要位置,尤其是兩船停靠的時候,必須有人值守。
碎齒緩緩抽出斜插在后背上的長柄戰斧,發出爽朗的大笑:“非常好,我會盡可能快的砍掉你的腦袋,讓你死的沒有痛苦。”
他用英語說這句話,發音準確。
頓時,所有水手一下子亂了。
“什么,他要殺了我們?”
“不,這不是真的。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天啊,我們被騙了。”
“往海里跳,那兒比船上安全!”
鋒利的戰斧從空中斜劈下來,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嘯,直接將二副削成互不相連的兩片。碎齒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是個誠實守信的人,他的確死得毫無痛苦,頂多有些恐懼,這種可怕的感受貫穿了死者靈魂,永遠無法抹消。
正江大步沖進人群,伸手抓住一個背向自己逃跑的水手肩膀,右手鋼刀避開堅硬的骨骼部分,狠狠捅進對方側腹,刀尖從前胸略下的位置穿透出來。
一個反應極快的水手迅速沖到船舷邊上,縱身躍入大海,夜色與海水這時候的確是最佳掩護,他卻沒有得到幸運之神的庇護,無法躲過站在“大毒蛇號”上的野蠻人弓箭手。他們早已手持弩機各自選定目標,兩枚從不同位置發射的箭矢呼嘯而來,在空中就射穿了水手身體,他慘叫著驟然改變躍出姿勢,仿佛被獵人射中的鳥,在空中翻滾了一下,重重墜入海面,濺起無數帶血的浪花。
水手們毫無防備。
碎齒與二副之間的友情交談使他們放松了警惕,沒人隨身攜帶武器,人人都被想象中值錢的貨物迷住了。毛皮、黃金、寶石……這些令人迷醉的詞兒聽起來是如此美好。伊麗莎白的確該死,可是在砍下她人頭向當地貴族請功之前,沒人會拒絕用亮閃閃的金幣先把口袋裝滿。
反正野蠻的巨人總要離開,前面不遠就是白人王國的海上警戒線,那里有龐大的艦隊巡邏,就算“大毒蛇號”的防護能力再強,也擋不住多達上百門火炮的齊射。
我們是安全的。
我們快到家了。
正江反手砍飛一名水手的腦袋,在如泉噴濺的血水中放聲獰笑:“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這場殺戮根本不能算是戰斗,無論身高還是體格,野蠻人全都占據上風。
“黑曜石號”必須有人操控才能開到這個位置,對野蠻人來說,南方白人的海船實在太小,就像大人撥弄嬰兒玩具,一不小心就會弄壞,所以得暫時留著這些水手,讓他們發揮最后的價值。
他們必須死。
除了被植入孢子的博納爾、鮑勃和斯圖爾特,任何人都有泄密的可能。
殺戮持續時間不長,對于久經戰陣的蠻族精銳來說,這個任務毫無困難。
很快,甲板上堆滿了尸體。
正江彎腰從地上抓起一個瀕死的水手,在冰冷的月光照射下近距離凝視對方,他不顧水手的哭喊與哀求,將其拖到船舷,把上身推出去,左手按住水手的后背,右手鋼刀狠狠劈下,哭喊聲戛然而止,與脖頸分開的頭顱墜向海面。
清理工作很簡單,隨著一具具尸體被扔進大海,鯊魚被血腥味吸引過來。這些饑餓的生物圍著海船爭相撕咬,碎齒和正江指揮手下用木桶打上海水,沖刷著甲板上的污血。
留下十名野蠻人水手,正江帶領其余的人返回“大毒蛇號”,松開鐵鎖和纜繩,兩艘船之間逐漸分開距離。
短時間內操作海船,控制“黑曜石號”當然沒有問題。海面上風平浪靜,這里距離白人王國海上封鎖線還有一段距離。碎齒指揮眾人改變航向,往西面駛去。
后半夜,隱隱綽綽看到了陸地輪廓。
這是“黑曜石號”原船長在日記中記載的一個秘密海灣。附近沒有礁石,按照畫在日記上的海圖就能輕輕松松把船開進來。重要的是,這里距離鎖龍關很遠,已經深入白人王國腹地。
伊麗莎白在博納爾的陪護下走出船艙。雖未親眼目睹之前的殺戮,她卻聽到外面的喊殺聲,聞到殘留在甲板上的血腥。
碎齒走到她的面前,認真地說:“我們到地方了。按照領主大人的吩咐,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少女緊抿著嘴唇,流露出貴族特有的高傲和冷漠。
“幫我回稟大人,我將忠實執行他的每一個命令。我會做得很好,我將成為他引以為榮的驕傲。”
一個多月后,隊伍抵達了鎖龍關。
巨大的關隘設置在兩道山脈正中。險峻的山勢東西縱橫,延綿數千里。突兀的地勢驟然拔高,仿佛筆直的臺階,在地表中央硬生生構成一條可怕的障礙。巨大的巖石在地面上聳立著,如鋼刀般刺向天空。看不到任何植物生長的跡象,就連山頂也一片光禿,全是堅硬的黑色火山巖。
這里是真正的貧瘠之地,是地殼劇烈變動在地球表面留下的傷疤。巨大的板塊推動堆起了山脈,冷卻后的巖漿導致地形由北向南傾斜,形成這種單方面對北方蠻族有利,利于防守的絕對優勢。
這些火山巖是如此堅硬,刀砍斧鑿只能在表面留下輕微劃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