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林并不掩飾譏諷的語調:“他是你的族叔,是你的親人。這就是口口聲聲為了你好,幫助你管理族群的“自己人”。當然你對他們也不錯,心甘情愿任由他們胡來,對下肆意掠奪平民財富,對你這個虎王更是隨便糊弄,封鎖消息。”
虎耀先已經冷靜下來。他抬手指著巫林,眼睛里閃爍著隨時可能殺人的兇光:“你為什么不早點兒告訴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卻隱瞞不報,直到現在。”
“我還能怎么告訴你啊!”巫林在冷笑中發出嘆息:“厲風城缺糧,我前前后后給你去了那么多封信。為了增加可信度,我甚至拉著統領一起在信上署名。結果呢?我們翹首期盼,卻無法從血爪城盼來哪怕一粒糧食。”
濃烈血色涌上虎耀先的臉,憤怒成為了催促血液狂奔的發動機,更遏制著大腦與舌頭,無法說出任何反駁話語。
“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抱有懷疑。”因為是私下場合,巫林沒有稱呼虎耀先為“陛下”,也壓根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你擔心我在民眾當中受到更大的擁戴,你擔心我在北方經營出更好的局面,導致你無法掌控厲風城。因此你對我說的一切都帶有強烈的懷疑。你覺得虎耀宗就算在移民過程中有貪瀆行為也不會太過分,至少會給下面的人留出足夠的口糧。但你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貪欲是如此可怕,直接導致了現在的災難性后果。”
“你覺得我手上肯定還有糧食,只是出于其它原因一個勁兒向你叫苦。就算我和統領聯名發信求救,你仍然拒絕相信,而是首先派人過來查明真相。呵呵,這么多年了,你的習慣從未變過。你寧愿厲風城陷入斷糧困境,寧愿多達上百萬平民逃的逃,餓死的餓死,卻仍然固執己見。如果不是這次得到真實可信的調查結果,你仍會呆在血爪城,拒絕給我們送來救命的口糧。”
“夠了!”虎耀先被巫林說得滿面通紅,卻仍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不說說你自己?你的所作所為又能好到哪兒去?”
“我盡力了。”
巫林淡淡地說:“雖然損失了大量平民,但我保住了厲風城,確保城內的軍隊秩序,維持著北方防線的構筑工程。我沒有放任難民對黃石城造成沖擊,穩定了后方城市。不瞞你說,如果仍然等不到糧食,我會下令城內的居民以家戶為單位抽簽,殺掉中簽者,用這種方法維持局面。”
“我已經盡力了。”巫林慘然一笑:“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問問你派駐在城里的那些親信。沒人能比我做得更好……現在,你終于來了。我這個國師也算當到頭了。要殺要剮都隨便你。反正你一直都懷疑我,一直認為王室貴族最重要。”
虎耀先眼睛里透出復雜的目光。
良久,他發出低落的語音:“你出去把,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巫林走出房間,高高吊起的心終于緩緩落到實處。
說實話這其實就是一場賭局。
他不想死,也不愿意就此離開厲風城。
巫林沒有接受過天浩的孢子移植手術,但他已經心生叛念,整個思維邏輯站在了龍族人那邊。
既然是反叛,就必須做得堅決徹底。
區區幾十萬虎族人只是巫林送給天浩的見面禮。他早已摸透虎耀先的性格,也清楚虎王的弱點。如果沒有虎耀宗的貪瀆,就無法促成這一切。前后好幾封求取糧食的密信只為了表明態度,再加上對目前事態發展的完整說辭,巫林篤定虎耀先不會拿自己開刀,甚至有很大幾率繼續讓自己擔任國師。
虎神在上,我的確是一個叛族者。
是虎王逼我這樣做。
我要為我的家人報仇。
這一切,必須用鮮血才能洗清。
鷹族領地,金翎城以南,墨喙城。
陸戰軍團已經控制了金翎城。以城墻為基礎,加上城市外圍構建的臨時工事,將這里變成整個軍團向南發起進攻的大本營。
東部山脈又進行了兩次爆破,出入道口被拓寬至五十多米。在工作隊的引導下,沿用之前的老法子,以軍糧和衣物為福利,加上對高等貴族的血淚控訴,金翎城的局勢在短時間內得以穩定,更從中篩選出多達兩萬名青壯穿越山道前往東部地區,加快碼頭及港口的建設。
船運是整個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型船隊從磐石城和濟州島出發,滿載著糧食和武器彈藥前往金翎城東部港口,卸載之后,裝上多達數萬名俘虜,返回龍族內地。
按照計劃,所有戰俘和大部分鷹族人都將遷往大陸北方。金翎城的居民必須有三分之一乃至半數為龍族人。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平定局面,讓戰爭走勢朝著對己方有力的方面發展。
牛凌嘯帶著十幾名衛隊成員,沖在最前面。
墨喙城是一座小城,居民只有三萬人。城市雖小,位置卻很重要。這里著連接南面鷹族首都飛鷹城和西面其它城市的交通樞紐。一旦被攻占,鷹族南部和西部將被截斷。
黑羽關已經落入龍族之手,兇齒率領第八軍團正在擴大戰果。作為主力,黑羽關方向吸引了大批鷹族軍隊,導致后方空虛。只要拿下墨喙城,就能威脅首都飛鷹城,逼迫著圍攻反攻黑羽關的鷹族主力分兵救援,到時候金翎城的陸戰軍團主力從側面迂回,形成夾擊之勢,鷹族主力也就不戰自亂。
牛凌嘯帶領兇牛部剛結束訓練的一萬名新兵投入這場戰斗。
他知道天浩多多少少有些想要借機消耗自己實力的意思。但平心而論,天浩對兇牛部新軍無論從物資供應到軍事訓練,所有環節都做得異常細致,讓人挑不出毛病。
在牛凌嘯看來,墨喙城這一仗不難打。
猛烈的炮火炸塌了城墻,在濃烈的硝煙與塵土中,早已做好準備的龍族步兵開始沖鋒,朝著坍塌的城墻缺口涌去。
牛凌嘯瞄準一個持刀朝著自己沖過來的鷹族戰士扣動扳機,穿透力強大的子彈射中那人鼻梁,撕裂了頭骨,在爆炸與沖擊中拖拽著那人身體后仰,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在飛濺的腦漿和血水中掙扎著死去。
“沖進去,殺光他們!”
牛凌嘯被刺激著渾身上下熱血沸騰。戰功果然是證明男人實力的最佳標榜。這比在床上征服女人更有說服力。他一邊大吼著下達命令,一邊填充彈藥,跟隨密密麻麻的人群越過城墻豁口,沖進城內。
鷹族人縱橫大陸數百年,最強弓箭手之名決非傳說。
剛沖上大街,對面甕墻上立刻射來一排羽箭。十多名來不及躲避的龍族步兵被射中,紛紛慘叫著倒在地上。箭矢不一定致命,堅固的鎧甲能抵消部分傷害,然而給身體造成的傷痛卻無法避免。牛凌嘯連忙帶領手下士兵就地尋找防御,他靈活地側身翻滾躲在一堵殘墻背后,瞄準對面甕墻上探出的身影,開槍射擊。
無數子彈飛射,猝不及防的鷹族人接連中彈,從墻頂上墜下。
“沖,沖進去!”
身為族長,牛凌嘯從小就開始接受軍事訓練。熱兵器與冷兵器區別很大,他很快適應了這種跨時代的巨變,甚至在使用方法與進攻理念上產生了全新認知。炮擊,加上步兵進攻,對照著曾經從鎖龍關白人那里學到的經驗,拿下這座鷹族小城只是時間問題。
鷹族人被打得潰不成軍。沒有增援部隊,實力也遠不如進攻的龍族人,他們難以為繼,只能選擇投降。
戰斗已經進入尾聲,從城內各處傳來的槍聲節奏明顯變弱,到后來只有零星的射擊。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熟悉,令人高興的“投降不殺。”
在幾名衛兵的陪同下,牛凌嘯把一發子彈壓入槍膛,不失警惕地微笑著,走向遠處的城主府。
突然,一個高大身影從路邊屋子的窗戶里跳出,就地一個翻滾,迅速站起,直接沖到猝不及防的牛凌嘯面前,狠狠劈下手中的刀。
那是一名潛藏在暗處的鷹族百人首,真正的軍官。不甘心就這樣失敗的他一直在尋找目標,恰好牛凌嘯帶人經過,無論氣勢還是服裝都表明他是一位大人物,鷹族軍官當機立斷,不顧一切撲了過去。
距離太近了,牛凌嘯無法做出任何閃避動作,只能下意識抬手擋在前面。對方手起刀落,將他的左臂從手肘以上近十厘米的位置齊齊斬斷。
抱著四散濺血的斷臂,牛凌嘯發出瘋了般的慘叫。
周圍的護衛連忙沖過來,一陣亂槍將那人當場打死。
幾天后,天浩從磐石城登船趕往金翎城。
野戰醫院給牛凌嘯安排了一個高級床位。天浩走進房間的時候,兇牛之王正摟住一個漂亮的女護士往身上湊。潔白的護士服與她外露的胳膊大腿黝黑膚色對比強烈,肥胖的腰身富有穩重感,對于缺少了一只手卻有著貴族身份的男人看來,在這種地方發展出一段超乎友誼的親密關系的確很刺激,更有種令人欲罷不能的浪漫。
衛兵搬來一把椅子,擺在病床側面,天浩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坦然坐下。這一系列動作簡單自然,只是前前后后一直沒有人通報,感覺很突然。漂亮的肥胖女護士左腳踩著地面,右腿側擺在床上壓著被子。這種單腿平衡站立的姿勢看上去很誘惑,頗有些文明時代斯諾克女選手為了對付某個角度刁鉆的球,不得不趴在球桌上,用架桿輔助擊球的樣子。
看著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彼此仍緊緊抱在一起的這對男女,天浩捏了個響指,淡淡地說:“繼續你們該做的事情吧!就當本王沒來過。”
這句話把女護士從震撼與呆滯中拉回現實。她猛然發出一聲尖叫,隨即覺得這樣做不合適,連忙抬手緊捂住嘴,以笨拙又難堪的動作從牛凌嘯懷抱中掙脫,離開病床。她至少沒有忘記禮儀,雙頰通紅,右手攏住胸前已經解開好幾個紐扣的衣服,慌慌張張對著天浩彎腰行了個禮,多一秒鐘也不敢逗留,低頭匆匆朝著房門逃去。
天浩把視線從遠處的女護士背影上拉回,落在正對面的牛凌嘯身上:“受傷了還能做這種事,看來你興致不錯。”
失去了一條胳膊活動很不方便,牛凌嘯掙扎著用腰部和肩膀的力量努力在床上扭動,換了個較為舒服的姿勢。他用閃爍不定的目光盯著天浩,其中有驚恐,也有畏懼,更多的還是探詢和懷疑:“你……殿下……我沒接到您要來的消息。”
天浩平靜地笑了。他從牛凌嘯這句簡短的話里聽出很多頗具意義的信息。這表明他內心深處正處于掙扎,有些抗拒,帶有一點被極力想要掩蓋的敵意,但更多的還是無奈,導致最后演變為屈服。
“感覺怎么樣?”天浩沒有回答牛凌嘯的問題,審視的目光落在對方被白色繃帶包裹的斷臂傷口位置:“我看過前線發回的戰報,從受傷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還習慣嗎?”
牛凌嘯不確定這句問話的真實含義。他遲疑著緩緩點頭:“……還行。”
“我不喜歡玩猜謎游戲。”舒展了一下久坐的身體,天浩收起臉上似有似無的淡笑,恢復了攝政王應有的威嚴:“我之所以來到金翎城,一方面是因為鷹族,一方面是因為你。”
牛凌嘯感覺喉嚨一陣發干。與天浩口頭上交鋒的次數很多,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自己從未占據過優勢,也從未有過主導話語權的時候。看著天浩高瘦的個子,從衣服領口外露的結實肌肉,還有那張就算是男人也會覺得贊嘆不已的英俊面容,他忽然有些自慚形穢,不由得低下頭,在沉默與落寞中看著自己的斷臂。
“你表現得很不錯。龍族人就該這樣,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