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這樣做能讓自己重見光明。
天色變得越發昏暗,二十米的距離已經看不清對方面孔。無論進攻者還是防衛者,只能從方向上大概判定彼此身份————從北面過來的都是龍族人,反之則是獅族人。
一群衛兵簇擁著廖秋大步走進城區。他側身站在街邊的隱蔽位置,手中握著三十五毫米口徑步槍,仔細檢查了一遍子彈是否上膛,平端槍身,瞄準對面街道盡頭一個被鎖定的黑影,用力扣動扳機。
“砰!”
槍聲響過,一注鮮血從黑影體內噴濺而出。從依稀可辨的中彈部位來看,應該是打中了肩膀略。這一槍立刻引發了對面獅族守軍強烈的報復意識。伴隨著陣陣驚呼,黑暗中射過來密集箭雨,有幾個來不及躲避的龍族步兵被當場射中,索性對方無法瞄準,又被鎧甲抵消了大部分傷害,雖然受傷卻并不嚴重。
廖秋是個頗為特殊的軍團長。他喜歡在一線參與戰斗,不是呆在指揮部對著地圖指指點點。因為情況不明,他沒有下令沖鋒,而是敦促后面的人盡快把步兵炮拖上來。
半小時后,一門七十五毫米炮終于運抵。炮手們用沙袋埋住兩側炮座車輪,再用從附近房屋上拆下來的木頭和石塊進行加固,迅速調整好方位和角度,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對面同樣黑暗的街道深處,在士兵們的操作下,帶著令耳膜震撼的巨響,猛然噴發出刺眼的橘紅色火光。
“沖過去!”
炮彈爆炸的那一瞬,廖秋幾乎是同時下達了沖鋒令。上百名龍族步兵從他身旁疾奔而過,確定前方街道已被己方控制,炮手們這才拉開沙袋,用力推著沉重的火炮緩緩前行。
廖秋斜端著步槍慢步向前,不時朝著兩側房屋警惕地望去。今天的戰斗只是表面接觸,無論他自己還是天狂都沒有想過要與獅族人拼命。主要是來自環境方面的限制因素太多,尤其是夜間,很難對獅族守軍造成致命傷害。
前線軍官都接受過系統訓練,他們熟知整個作戰計劃,廖秋并不為此擔心。今天的戰斗不會持續太久,最多再有半小時就會結束。無論推進到城市的任何位置,先頭部隊都得撤回安全區域,等候下一階段的命令。
從一樁破屋側面走過的時候,廖秋對黑暗深處的某個位置產生了懷疑。他握緊手里的槍,不動聲色蹲下身子,在有著安全掩護的前提下,朝著那個方向觀察了近半分鐘,終于確定那是一個隱藏在暗處,想要趁亂襲擊的獅族弓箭手。
舉槍瞄準那個位置,尋找并大概判斷著目標頭部,廖秋在頗為把握的時候扣動扳機。黑影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就后仰著摔倒。幾名衛兵“嗖”地一下從廖秋身旁躥起,他們以無比暴力的方式闖進屋子,點起隨身攜帶的火把。廖秋不慌不忙再次完成子彈裝填,貓著腰,邁著靈活的步子來到近前。
這一槍很準,不偏不倚正好打中目標頭部靠左邊的位置。整個頭蓋骨被掀起炸飛,白色腦漿與碎骨混合在一起,暗紅色血液流進了眼眶。子彈像嚙齒動物挖掘通道那樣貫穿了顱骨,殘留的骨骼上出現了半個圓形彈孔。
廖秋用腳踢了一下已經死亡,手腳卻仍在抽搐的尸體,以寧定不變的語氣對侍從們下達命令:“搜索已經占領的區域,不要漏過任何一個房間。遇到不確定的情況就扔手榴彈。記住,現在多殺一個獅族人,以后就少一分麻煩。”
衛隊長點點頭,迅速轉身,打算出去向其他人傳令。
“先等等。”廖秋喊住他:“命令所有未投入戰斗的部隊原地休息,前線交給第十二戰團負責。”
衛隊長微怔了一下,卻沒有多問,只點了下頭,旋即離開。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這是磐石城軍官學校的第一戒律。
獠牙城南,獅族指揮部。
師烈坐在一張躺椅上,后背上塞著厚厚的軟墊,這樣可以把身體撐起來,腿部傷口也會更舒服些。
房間不大,旁邊圍坐著幾名統領。師烈用疲憊的目光順序從他們身上掃過:“都說說各自的想法吧!你們覺得這一仗該怎么打?”
軍官們面面相覷。沉默片刻,坐在師烈右邊的一名統領站起來,拱手行了個禮:“大人,龍族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他們今天顯然沒有全力進攻。”
師烈抬起眼皮,自嘲地笑笑:“看來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
既然話題說開,司令官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其他人也就紛紛插話進來,各自發表意見。
“龍族人的火炮太猛了。無論威力還是射程都超過了南方白人。我們的重型弩炮無法對他們構成威脅。”
“他們有一種能用手拿著扔出去后爆炸的武器。這樣一來我們設置的路障就失去了效果,弓箭拋射對他們的傷害不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龍族人在金屬鍛造方面有優勢,他們的鎧甲比我們堅固得多。”
“龍族人的火槍射速太快了。我以前在鎖龍關見過白人的槍,威力雖然大,可用起來很麻煩。要填充火藥,裝入鉛彈,還要用通條夯實……對了,通條!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看見龍族人開槍后沒有使用通條,他們根本沒用那種東西。”
師烈抬起手,做了個向下按壓的動作,房間里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諸位,你們說的這些都沒有錯,卻不是必須關注的重點。”師烈醞釀了一下情緒,發出沙啞的聲音:“其實龍族人今天的表現符合我之前的判斷————他們不擅長近距離作戰,更多的還是依賴火炮。我們的優勢在于人多,對周圍的情況也很熟悉。”
“我有個計劃。”師烈說著,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低聲說出他深思熟慮的意圖:“抽調你們各自最精銳的戰士,還有騎兵,明天晚些時候從南門出城,隱蔽起來,晚上繞到城北,干掉龍族人的炮兵。”
統領們不由得連連點頭。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可操作性很高。一直被壓制在城內無法發揮自己這邊的兵力優勢。白天打不過龍族人,因為他們有炮,觀察哨和斥候能第一時間發現敵方想要接近的意圖,他們的步兵與炮兵配合就能形成穩固防線。晚上則不同,黑暗中看不到那么遠,一旦失去了火炮支援,那些進入城市的龍族軍隊就變成甕中之鱉。
今天是首次接戰,新對手和新武器都有個熟悉的過程。現在基本情況已經明了,只要等到明天晚上,就能開始反擊。
師烈陰郁了一整天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那種把握全局的感覺再次回到身上。該議的都議了,他認真地說:“天快亮了,你們也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養精蓄銳,明天晚上我們就……”
話未說完,外面突然傳來成片的喊殺聲。
一名傳令兵急匆匆推門而入,在師烈面前單膝跪下,伴隨著劇烈喘息,氣急敗壞地說:“啟稟……啟稟大人,后營……那些商人……他們亂起來了。”
“你說什么?”眾人聽得呆住了。師烈隨即張口怒道:“亂起來?那些商人?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傳令兵在震怒的大統領面前瑟瑟發抖:“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后營的人過來報告,請求大人立刻派兵支援。”
很多之前覺得難以理解的事情因為憤怒而產生串聯,師烈也由此產生了清晰的整體觀。
什么大宗交易,什么攝政王妃邀請參加慶典,統統都是騙人的謊話。
商人們真正的意圖是充當內應,與龍族人前后夾擊,攻占這座城市。
碼的!老子就不該相信他們,應該第一天就砍掉他們所有人的腦袋,替遠在咆哮城的王兄分憂!
“傳我的命令!”想明白前因后果的師烈殺氣騰騰:“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五十一、五十二戰團調轉方向,全力進攻后營,殺光所有的商人!”
傳令兵領命,站起來轉身離開房間。
坐在師烈左邊的統領連忙上前道:“大人,這一定是龍族人的陰謀。他們早就有所算計,我們必須加強現有的防御,尤其是正北方向的那幾條街。”
師烈面色陰沉地點點頭,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聽見北面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
龍族人開炮了!
耀輝瞄準一名舉刀沖向自己的獅族士兵,扣動扳機,子彈鉆進目標腹部,那人猛地向后退縮,仿佛挨了一記重拳,口中噴血,慘叫著倒下。
從咆哮城到碎金城,沿途接到命令依序撤退的“盛興隆”各商行成員累計超過兩千人。耀輝收到信號,派人偷偷進入城內密道,與城外的本族軍隊取得聯系。
這是天狂與廖秋進攻計劃里最重要的環節————不急于推進,只以火炮摧毀獠牙城北面的城墻,以及所有的塔樓。這個過程將持續整個白天,尤其是爆炸的巨響能掩蓋地底的所有動靜。
如果一切順利,獅族人永遠不會知道有五千多名龍族戰士從密道入城。
他們更不知道足夠裝備三千人的武器被同時運進來,迅速在商人聚集的后營散發。
至凌晨時分,獠牙城后營已經武裝完畢,連同商人們的仆從和私人護衛,可參戰的總人數超過兩萬。
密道仍在發揮作用,更多的龍族戰士源源不斷進入城內,強化這一區域的反擊實力。
按照原定計劃,通過密道進入獠牙城,從后方發起進攻的龍族戰士不會少于一萬人。
一個警惕性很高的獅族哨兵打亂了計劃。
密道入口(同時也是出口)的位置有些偏僻,位于商人聚集區,也就是后營的東北方向。為了掩人耳目,耀輝和裕德調集人手,將數百輛滿載貨物的大車拖到這里集中,形成一堵高大的“墻”。
可這畢竟不是真正的墻。
臨時營地里散落的篝火照亮了人影。獅族哨兵透過大車與貨物之間的縫隙看到很多陌生人。他記得很清楚,那個位置是一間空屋,就算商人及其仆從覺得那里較為合適過夜,轉移床榻在住下,屋子里的空間頂多能容納二十個人。
依稀可以看到門的輪廓,那幢空屋就像傳說中的詭異之地,不斷有影影綽綽的人群出現。獅族哨兵最初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靜下心來想想他覺得這其中有問題————無論商人還是戰士,斜插在后背上的長柄戰斧和戰刀非常顯眼,但這些遠處的人影不具備這種特征。從其后背上凸伸出來的那根黑色“長桿”沒有刀斧外觀,只是一根簡單的“棍子”。
哨兵決定過去看個究竟。他有些私心,覺得發現問題上報能得到獎勵,于是沒與同伴商量,直接從貨物堆起的垛口跳進去,正好一隊正從屋子里出來的龍族士兵。
尖叫、呼救……可憐的哨兵連轉身都來不及,就被三把匕首從不同方向刺穿了身體。
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計劃,耀輝當機立斷,命令手下釋放煙火信號,通知北面的龍族大軍發起進攻,自己帶領已經走出密道的戰士,加上商人們的武裝仆從,直接殺出臨時營地。
太陽從地平線上一點點冒出頭來,盡管清晨的光線微弱,卻足夠交戰雙方看清對手的面容。
子彈射入人體內部,發出“撲撲”的悶響。整齊的排槍無論射程還是火力徹底壓倒猝不及防的獅族人。師烈安排在營地外圍警戒的被打散,帶隊軍官連忙派人向大統領求救,同時盡全力收攏士兵守住陣地。可他低估了對面武裝到牙齒的龍族戰士,幾十個人一起扔出手榴彈,猛烈的爆炸過后,守衛哨卡的獅族人傷亡慘重。
耀輝帶著人直接進攻南門。他很清楚,這是全殲獅族守軍的關鍵。只要牢牢封鎖這個位置,哪怕師烈是戰神轉世,也沒有翻轉全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