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卡利斯公爵上次見過的那個男人。與上次比較起來,他的外形出現了很大變化。
超過五米的身材只能用“巨大”來形容,他赤裸著身子,皮膚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仿佛整個身體涂抹著鮮血。相比之下,無論腿腳還是胳膊都顯得細瘦,腹部向內凹陷,胸前可以看到清晰排列的肋骨,肩胛骨從后背上凸起,手肘和膝蓋部位的關節異常粗大。
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太瘦了”,與魁梧、強壯之類的形容詞毫不沾邊。尤其是脖子以下的部位,令人影響深刻,會直接聯想到饑荒年間缺乏食物的災民,皮包著骨頭,肌肉大面積萎縮,沒有半點脂肪。
相比之下,他的頭部就顯得極其詭異。那是一張標準的嬰兒臉,看上去只有三歲左右,懵懂中帶著天真,只是圓圓的臉上仍被大片血色籠罩,而且毛孔粗大,站在遠處望去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走到近處三、五米的位置,就能看見毛孔內部隱隱透出深紅色的肉芽,而不是正常的毛發。
臉上的血管非常密集,青色與紅色從皮膚下面凸顯,仿佛蒙著一層很薄的紙代替了表面皮層,其下是樹根狀的密集管網,無論數量還是面積都遠遠超過正常人。因為大部分集中在兩側兩側面頰,從教皇所在的正面看去不那么突兀,只是一個頭部體積過大,與身體比例明顯失調,令人感覺驚悚的“兒童”。
皮膚非常的油膩,表面泛著一層介于水和油脂之間的特殊光澤。
他有四條胳膊,這是最顯著的特征,也是區別于正常人類,被納入“怪物”范圍的身體外觀。
圓形水池里是空的,已經看不到之前的紅色液體。詭異的紅色巨人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雖然以磚塊鋪就的地表堅硬,談不上舒適之類的感覺,他卻在這個直徑十米左右且向下凹陷的圈子里來回踱步,偶爾坐下來望著某處發呆。到最后,直接側身躺下。
翻來覆去的動作表明他沒有睡著,應該是在醞釀著某種意圖,看上去顯得很煩躁。
比起卡利斯公爵上次來的時候,這個房間出現了一些變化。主要是沿著水池邊緣外嗎,每擴四米,連續增加了三道圓環。做法很簡單,直接用工具從硬地表面挖出十厘米寬,五厘米深的凹槽。這些凹槽避開了支撐天花板的石柱,其中灌滿了液體。這是一種精巧的設計,三道圈層之間通過活動的磚塊進行控制,可以順序對空槽內部進行液體補充,然后分層隔斷。
凹槽里灌滿了油,這是維持火焰燃燒的關鍵。
是的,三道可以順序交換燃燒的火圈,以升騰的火焰將這頭兒童臉怪物困在其中。這就是無論任何人走進六號實驗室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視線越過前方圣教軍戰士肩膀之間的空隙,仔細打量著“六號”身體的每一個細節。教皇頗有興趣地問:“這次的試驗結果怎么樣?他聽話嗎?是否愿意接受控制?”
臉色蒼白的約瑟夫站在教皇側后,他仍然穿著那件半新不舊的黑袍,說話的語氣很淡,嗓音沙啞:“綜合效果比之前的實驗體更好,整體強化幅度超過百分之九十。”
“這么多?”教皇很意外:“也就是說,相當于三個六號?”
“可以這樣算。”約瑟夫微微點頭:“綜合能力與三個本體區別不大,這不是問題的重點,關鍵在于陛下您剛才說的“控制”。我們在后期培養過程中增加頭部擴容項目,它的腦容量增加了百分十二。”
教皇若有所思地問:“你的意思是,這樣做會讓它變得更聰明?”
“是的。”約瑟夫沒有否認:“但一個聰明的六號實驗體并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智慧因素不是關鍵,重點在于它對命令的理解和接受程度。”
教皇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我已經答應卡利斯,并派人給他送去了密函,告訴他:六號實驗體可以投入實戰。”
“您的判斷沒有錯,六號實驗體是此次戰爭的關鍵。”約瑟夫半低著頭,態度很是謙恭:“我們對第一個六號的長期觀測數據表明,只要將它們投放到鎖龍關地區,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成問題。”
教皇心中其實仍然存在疑慮,但重點在于“控制”。從區區一名普通教士開始,神父、執事、主教……就這樣一次次升上來,馬克西米利安見過了太多的背叛與陰謀,也知曉了大量必須謹守的秘密。
在很多利益問題上,教廷與五大王國之間有著共同點。但紛爭與矛盾不斷,畢竟蛋糕只有一個,而且在源于土地的基礎問題上決定了不可能把這個蛋糕做大。當你想要得到更多,就只能從別人那里去搶。用刀槍和火炮,征服并擄掠。
對海外新大陸的搜索活動持續了六十多年。直到現在,搜索范圍一直無法擴大,這是因為造船技術方面的制約,導致船隊很難進入深海長途航行。一般來說,以陸地邊沿為半徑三天左右的航程,就已經是目前海船運輸、航運等綜合能力的極限。如果想要在海上走得更遠,那樣做與自殺沒有區別。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秘密。身為教皇,馬克西米利安知道并控制著的部分,遠遠超過普通人,甚至是目前尚在的五位國王。
最后看了一眼蜷縮著身子側躺在水池中央,如孩童般吧嗒著手指的紅色怪人,馬克西米利安收回視線,淡淡地吩咐侍立在近旁的約瑟夫:“六號是我們目前為止成功研發的最強大兵器。對它的控制力度必須加強,決不能掉以輕心。”
“謹遵您的旨意,我的陛下。”約瑟夫點點頭。
“派出信使,讓國王們開始備戰。時間上盡快催促一下,讓他們現在就集結軍隊,準備物資,爭取三個月……不,兩個月后就能出動。”說到這里,馬克西米利安忽然笑了一下:“你得準備兩種內容的信。萊茵王國的卡利斯公爵已經知道這件事,所以在寫給萊茵國王的信里,你要注意措辭。”
“我明白!”約瑟夫心領神會,他隨即帶著疑惑的口吻問:“陛下,我能理解您想要征服北方巨人的迫切心情。可是兩個月的準備時間……這會不會太短了點?”
圣教軍是一群思維固化的狂信者,只要教皇一句話,他們就能心甘情愿主動赴死。
約瑟夫是教皇身邊的親信,關系也很特殊。私底下很多人都認為兩者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尊卑有別的圣上與仆從,不如說是親密的戀人……”。這種說法當然充滿了酸溜溜的成分,畢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寵信,成為教皇身邊的紅人。但不管怎么樣,至少可以從側面證明馬克西米利安在很多事情上并不避諱約瑟夫,甚至可以告訴他一些秘密。
在加百列城的地下實驗室里,可以隨意談論任何話題。
“你覺得國王們會服從我的命令嗎?”教皇笑了,眼角密集的皺紋綻開。雖然上了年紀,他的身體卻很硬朗,精神矍鑠。
約瑟夫搖搖頭。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這問題的答案。他是高級執事,從底層往上攀爬的過程同樣充滿艱辛與屈辱。他知道在需要的時候一定要拍馬溜須,但絕對不能過于明顯。
“這就對了。”馬克西米利安故作高深地笑笑。此時此刻,他有一種格局與著眼點比其他人更高,指點說明并給他人解開迷惑的滿足感:“他們崇拜的只是圣主,而不是我這個教皇。除了卡利斯這個虔誠的信徒,國王和大部分貴族所謂的“圣主崇拜”只是嘴上說說。他們喜歡女人,喜歡錢,喜歡放蕩墮落的生活。”
“原來是這樣……”約瑟夫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裝作在沉默中思考了很久,再次低下頭,對著教皇行了一禮:“陛下您的智慧無人能比,我這就安排信使,將您的旨意盡快傳遞給諸位國王。”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馬克西米利安笑著說:“很久沒來這個地方,我想多走走,再看看。”
說完,他轉身走向敞開的房門,離開六號實驗室。
約瑟夫照例陪在教皇身邊,出去以后才行禮,走向通往地上的升降機。
衛隊簇擁著馬克西米利安前往走廊另一端,那里有樓梯通往地下更深的分層。
實驗室里只剩下兩名身穿黑袍,胸前繡著米字架圖案的高級教士。他們認真檢查過地上那三道圓形凹槽,尤其是幾處與燃油灌輸系統連接的樞紐部分,確認毫無遺漏,燃料足夠維持很長時間,這才放心的走出房間,鎖閉全鋼打造的房門。
除了躺在水池中央的紅色怪人,實驗室里再沒有別的生物。
在搖曳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它猛然睜開雙眼,用狡猾、警惕且充滿敵意的眼睛打量四周。
它張開了嘴。
嘴唇緩緩分開,中間的縫隙逐漸擴大,從下巴開始延伸,一直連到左右兩側的耳垂。
這是一張非常可怕,無比驚悚的嘴。尤其從正面看去,仿佛整個頭部因此斷開,被肉紅色的舌頭及口腔內膜撕裂成互不相連的兩半。
最令人恐懼的莫過于牙齒。雪白、堅硬、銳利。
它們排列整齊,呈現出令人驚恐的鋸齒狀,三角形邊緣就像一把把交疊的尖刀,光是上下兩排外層的數量,就超過上百顆。
是的,僅僅只是外層。
火焰產生的光線并不強烈,只能隱隱看到紅色怪人口腔內部及喉管深處還有更多的瓷白色反射光澤,層層疊疊。無論形狀還是質感,與最外層的牙齒一模一樣。
走下樓梯,還是與上層格局相同的走廊。在一個用白色涂料標注著“A339”的房間門口,教皇馬克西米利安停下腳步。他用目光示意身邊的圣教軍隊長,后者會意地快步上前,解下掛在腰間的鑰匙,插進門鎖。
鑰匙長度約為十五厘米,有著超過常規概念的粗大半徑,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多達數百個凹點與槽痕,這表明鎖的反開啟密級很高,必須使用專用的鑰匙,仿造起來也很困難。
開啟這樣的門鎖需要力量,即便是經過生物技術特殊改造的圣教軍隊長,也只能雙手分別扣住鑰匙上下兩端,咬牙狠命往右側翻轉,隨著內部門栓轉動,發出沉悶的金屬滑動撞擊,重達數百公斤的厚重鋼門終于向內側開啟了一條縫隙。
這個房間同樣很寬敞,墻壁側面留有從古老時代延續至今的通風管。那里與整個地下城的呼吸樞紐連通。文明時代精密的設計與規模浩大的工程,決定了這里永遠不會出現因缺乏氧氣導致的窒息性死亡。
房間里的家具擺設很簡單,不外乎兩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一張床。側面靠近墻壁的位置有一個盥洗臺。沿著墻內凹陷格出來的空間是一個浴室,這里二十四小時供應冷水和熱水,所有管道與地面教堂外側的控制中心連接。水龍頭本身沒有太大技術含量,對于球閥結構的開關系統,南方白人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大規模使用。
造型別致的燭臺擺在桌上,五根高低錯落的蠟燭全部點亮,給房間提供了充足的光線。
一個身穿灰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教皇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埋頭書寫。常年囚禁的生活使他反應遲鈍,直到馬克西米利安與衛兵走到近前,這才恍然驚醒,仰起頭,張著嘴,眼睛里全是不知所措的目光。
“……陛……陛下?”驚慌很快變成了驚喜,他在顫抖中發問:“您是來釋放我的嗎?”
從正面看去,男人顯得很老。頭發幾乎全白,眼窩深陷,兩側顴骨高凸著,面部外側輪廓線朝著下巴位置急劇收縮,這導致他的整個頭顱上寬下窄,活像一枚詭異的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