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天浩緊盯自己的那雙深黑色眼睛,薩維丁侯爵知道年輕的巨人王沒有撒謊,更不是故意恐嚇。
平心而論,作為戰爭賠償,這個數字的確不高。無論黃金白銀還是牛羊糧棉,都在薩維丁預期的心理底線之內。
既然是談判,必定有來有往。就像做生意,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從來就沒有直接說定達成協議的時候。
然而現在的情況與平時不同。
看著臉上浮起幾分怒意的薩維丁侯爵,天浩笑了:“你可以不答應,這是你的權力。但我必須告訴你,這只是我現在開出來的條件。一旦你走出這道門,或者選擇其它時間過來談,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侯爵怔住了。他對此不太理解,只是感覺不太好,于是試探著問:“殿下,能否說得更明白嗎?”
“我的賠償條件會加倍。一千噸黃金,二十萬噸白銀,牛羊、棉花、糧食也是如此。”天浩沒有掩飾輕蔑的語氣:“之所以現在開給你這么優惠的賠償數量,是因為你的軍隊沒有遭到太大損失。我對你剛才提出的建議很有興趣。教廷聯合軍對你和你的軍隊毫無防范,一旦從側面遭到攻擊,他們的戰列將在短時間內徹底崩潰。”
“是的,我說過。”薩維丁侯爵連忙抓住話頭,誠懇地說:“我愿意就之前的錯誤做出補償,我也愿意服從殿下您的命令。作為彼此之間合作必不可少的基礎,我愿意說動國王給予殿下您一部分戰爭補償,可是在數量方面……”
“你最好別再想著討價還價。”天浩以森冷的語氣再次將其打斷:“我說過,你是一個很有見識,也很勇敢的家伙。你的這些行為符合我們對勇士的評判標準。我很欣賞你,但這并不意味著我會無條件接受,甚至無底線容忍你的一再挑釁。”
“重復一遍,你和你的軍隊是侵略者。雖然上主之國的主力部隊沒有與我們正面接戰,但你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燒殺掠奪,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后果。你應該很清楚,本王不是沒有能力消滅你們,我只是不愿意付出更多的傷亡。”
“你以為我不清楚你的實力嗎?上主之國這次出兵的數量遠遠超過其它四國,也超過教廷。作戰主力一百萬,加上后勤輜重和運輸人員,總兵力在一百八十萬至兩百萬之間。這就是你手上最大的籌碼,也是你之所以能站在這里與本王面對面談話的最根本原因。”
薩維丁侯爵被徹底驚呆。
他內心狂涌著巨大的駭然。
這是機密!換了任何一位王國指揮官與自己探討這個話題,薩維丁侯爵都會覺得正常。可偏偏是一個巨人,雖然是巨人之王……見鬼,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在他面前,仿佛一切秘密都變得透明。
“你剛才提到“盟友”這個詞。”天浩注視著薩維丁侯爵的表情變化:“這是一件好事,這意味著我們之間在戰爭結束后可以進行必要的來往,以及商業合作。”
他加重了最后幾個單詞的語氣。
侯爵內心的震撼有增無減。天浩的相貌實在太過于年輕,他發誓這是自己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年輕怪物。無論談吐還是見解,邏輯思維還是心狠手辣程度,均超過薩維丁認識的任何白人。
“殿下,您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通過商業合作互惠互利?”在沉默中思考了幾秒鐘,薩維丁侯爵決定拋開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盡可能從這場談判中爭取到更多利益:“我們可以互相派出商隊?”
“當然。”天浩第一次展露出溫和的笑容:“本王歡迎全世界友善的人,包括你。”
薩維丁侯爵連連點頭:“是的,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天浩臉上的笑容越發濃烈:“甚至可以成為親密無間的兄弟。”
薩維丁侯爵發誓,自己真真切切聽到了“brother”這個單詞。
這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觸動————無比尊貴的巨人王竟然對自己這樣一位白人侯爵說出“可以成為兄弟”之類的話。這表明他們并不野蠻,事態發展也比預想中好得多。
“但有些交易項目是不存在的。”天浩在微笑中強調:“比如所謂的“巨人奴隸”,必須絕對禁止。”
“我明白。”薩維丁侯爵連連點頭。事實上,他根本沒把天浩說的這句話放在心上。巨人奴隸交易的利潤極其豐厚,任何稍有商業頭腦的人都不會白白放棄這塊蛋糕。當然現在不是相談的最好時機,既然年輕的巨人王如此表示,侯爵自然不可能當面違逆。
重點仍是尚未結束的戰爭,以及北方巨人和上主之國之間的友誼。
天浩從椅子上站起來,微笑著對薩維丁侯爵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你連夜來此,想必已經餓了。很高興上主之國能有你這么一位睿智且血統高貴的貴族。我們已經就重要問題達成了共識,接下來我想邀請你共進早餐。今天,你是我的朋友。”
這邀請來的恰到好處。薩維丁侯爵雖不是太餓,卻不會放棄如此難得的機會。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感謝殿下盛情款待。”
夜幕再次降臨。
索姆森主教心頭沉甸甸的,他腦子里時刻充滿了危險預兆。可具體是什么又說不清楚,就像一片籠罩在心頭的黑暗,伸手觸摸不到任何可辨的東西。
物資運輸的命令早已下達,可是從下面反饋上來的情況看,無論速度還是裝載量都沒能達到預期,極其緩慢。
不同于戰馬,馱馬才是構成輜重部隊的核心。然而運輸人員和牲畜不會在某個地方停留太久,正常情況下,他們都會在前線與后方之間往復循環。
神威要塞這條路一斷,教廷軍總運力一下子損失了三分之一。不過很幸運,維京人和金雀花人的運輸隊有相當一部分停留在鎖龍關。索姆森主教毫不客氣將其接管,納入統一管理。
無論進軍還是撤退,最關鍵的問題還是糧食。
兩小時前主教接到報告:倉庫里儲備的糧秣裝運數量只達到預期量的百分之三十,目前已經調整了人員和馱馬的配比,正在連夜裝運,估計這種狀況很快就能得到改變。
索姆森覺得心煩意亂。
他很清楚其中的原因————說穿了就是人的私欲在作怪。其它王國聯軍就不提了,光說自己麾下的教廷軍,從上到下層層軍制,無論稍有身份的教士還是軍官,都想要通過戰爭大發橫財。誰也不會白白放過機會,他們都有各自的戰利品和私產夾雜在運輸隊里,這樣一來馱馬的負重量增加,為了騰出更多的運量與空間,就不得不減少必須裝運的糧秣。
領隊軍官和教士都是實權派,負責運輸的后勤主管誰也不敢得罪。再加上基層士兵與運輸人員也有交情,順便幫你帶個包袱,幫他裝個箱子,再幫誰誰誰塞個口袋什么的……索姆森主教根本用不著到現場監管,光是想想就能知道運輸隊已經變成一個臃腫的巨大膨脹物。
這事的解決方法很簡單,只要一道命令,再加上鐵面無私的執法隊就行。隨便砍幾顆人頭,就能震懾人心。
問題是不能這樣做!
今時不同于往日,如果打了勝仗,索姆森主教毫不猶豫會下達懲罰令。然而現在是撤退,而且還是退路已被阻斷,緊接著必定要在神威要塞打上一場硬仗的前提下,即便給他一百個膽子,也絕不敢冒著觸怒廣大官兵的危險嚴明紀律。
主教唯一能做的就是催促。
畢竟來自北面方向的炮聲已經不那么密集。也許巨人的炮彈正在裝運,也可能他們遇到了與自己同樣的后勤困難。只要堅持幾天,等到那些該死的教士軍官們把個人私產運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就輪到最為重要的糧秣。
凡事要有耐心。
帶著種種糾結的想法,主教嘆了口氣,在行軍床上躺下,裹緊了厚重的裘皮,昏沉沉睡了過去。
朦朧中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與之伴隨的還有來自地面強烈震撼。迷迷糊糊的索姆森短暫呆滯了幾秒鐘,仿佛被打了一針強心劑,縱身從床上躍起。
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剛伸手拿起擺在床前椅子上的短槍,就看見貼身教士滿面急怒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我們……遭到襲擊。”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如風箱般劇烈起伏。
“巨人打過來了嗎?”索姆森主教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槍:“他們還是從北面發起進攻?”
“不,不是巨人。”教士咽了一口唾沫,聲音沙啞,其中充滿了惶恐、不解和憤怒:“是上主之國的人,那些該死的異教徒。”
“什么?”索姆森主教如遭雷擊,他感覺整個大腦徹底陷入停滯。
“他們向我們發動了全面進攻。東面的陣地和所有倉庫已經被占領,現在已經攻入了我們營地的東面。”教士心急火燎的連聲催促:“大人,快下命令吧,再晚就來不及來。”
這是一句雙關的話,核心是“逃跑”兩個字。
索姆森機械地點點頭,邁出腳步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整個身體已變得僵硬。
他認識上主之國的指揮官,那是薩維丁侯爵。
究竟是什么導致薩維丁選擇了背叛?
那些異教徒為什么要反戈一擊?
他們從中能得到什么好處?
逃跑的路上,索姆森主教一直在思考。
太陽從地平線上透出金黃色光芒的時候,元凱已經率領禁衛軍團占領了鎖龍關。
王國聯軍的主要防御面是北方,誰也沒有想到駐扎在鎖龍關東南面的上主之國突然發動進攻。在剛過去的這個白天,猛烈的炮擊已經破壞了關墻內部結構,下午一點的時候導致了首次大面積坍塌,垮掉的墻體長達五十多米。因為沒有足夠的材料,再加上關墻原本是巨人修建,北方戰事沒有按照預計進行,工兵們一直沒有足夠的時間對墻體進行改造,現在就更談不上所謂的搶修。
元凱雙手持槍,在幾名衛兵的簇擁下走過雜亂的街道,越過坍塌的墻體。這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就像原本整齊排列的牙齒,被功率強大的鉆機打通,變得丑陋又難看。
所謂“占領”有多種解釋,元凱的理解較為簡單。他覺得只要越過高大厚重的關墻,進入南面區域,剩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步兵處理。
遠處的戰斗仍在持續著。
獅族步兵沖在最前面,他們半小時前就與上主之國主力匯合,共同向王國聯軍發起進攻。
薩維丁侯爵前往龍族大營談判的時候,帶了一百套軍服。他很清楚,既然選擇了背叛,就必須從一開始做的很徹底。天浩把這件事通傳給虎王和獅王,軍服也迅速下發至三族聯軍各級指揮系統,成為了重要的敵我辨識標準。
凌晨時分,薩維丁侯爵率軍首先發起進攻。
天浩下令在約定的時間開炮轟擊城墻,獅族步兵在天亮前參戰。
這當然是為了避免誤傷。畢竟在大多數野蠻人看來,南方白人都長得一個樣。雖說有軍服作為辨識標準,可是在混亂的戰場上很難分清陌生的友軍和敵軍,這也導致獅族步兵在進攻的時候不可避免誤殺了一些友軍……但就整體戰局來看,王國聯軍的失敗已成為定局。
元凱端起步槍,瞄準不遠處的一名白人長戟手。那人已經把一個身穿暗黃色制服的白人士兵按在地上,掄起匕首正要往下猛刺。這時候槍聲響了,沖擊力巨大的子彈準確命中長戟手頭部,他的腦袋如熟透西瓜驟然遭到重壓般爆開,血肉四濺。
剛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的白人士兵感覺一切都那么不真實。直到元凱走到面前,彎腰將他從地上拉起的時候,才猛然醒悟過來,臉上隨之顯出無比震驚與激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