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懶懶西陲,印著疊翠群山,染出一派姹紫嫣紅。
山下碧色水流如玉帶,清波浩渺之上,一個人影踏著水波,逐風而來。
水波之上,裴楚望著遠處三面被浮云溪環繞的一座孤山,不由低聲感慨了一句。
“好一座松撫山,可惜卻成了賊巢穴。”
裴楚將陳素安頓在浮云溪對面一處僻靜所在后,就前前后后繞著浮云溪,查看了一遍這松撫山的地形。
松撫山南面那側的絕壁夾峙,形成了一線天這等易守難攻的地形不說。
就是這三面環水的水道,上下游都是高山深谷,竹排小船或可通行,稍大一些的客船貨船就容易擱淺,撞上暗礁,是一處天然的藏兵之地。
站在繞山的浮云溪水面,能夠看到松撫山上有怪樹嶙峋,多是松木,掩映在蔥郁的樹林當中,是一座若有若現有一處寨子,煙火裊裊。
裴楚站在水面等了一陣,日頭漸漸落盡山里,他才有了動作。
先是繞到松撫山東面和北面的兩處水邊,這里水位較深,修了兩個簡易的泊頭,聽著五七條竹筏和小船。
看得出著是山中賊人預留的退路,或許偶爾也從這水道通行外出。
裴楚從水上悄然靠近,或許是這處寶地太過安全的緣故,也沒人想過或有人踏水進入,所以這幾處泊頭都無人看守。
拔出了隨身攜帶的那把長刀,裴楚也不客氣,將這些竹筏和小船的纜繩都砍斷解開,只留了一條小木筏,任它們順水流向遠處。
跟著裴楚又上了岸,他腳上踩著兩道剛換上的“丹符式”的符箓,體輕腳快,再加之身體強健,不敢說飛檐走壁,但縱躍蹬踏間行如大貓。
加之天色漸暗,草木深深,山上的山賊嘍啰們有這么一個安逸的環境,懈怠慣了,并未暴露行藏,引起注意。
一路悄然到了松撫山南面的一線天后面的寨門口,這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想要進入進入松撫山的山賊老巢,除非如裴楚一樣繞到后面的水路上,不然想要進去只有這一條絕壁夾峙的一線天可走。
此刻,一線天通道的外面,吊著一扇豎著十多根粗木制成的大門,大門還敞開著,似乎還在等外人趕回山寨。
大門旁邊又有一座負責看守門戶的塔樓,大約丈許高,有兩個衣衫襤褸的嘍啰拿著武器百無聊賴地說些市井葷話。
有討論起山寨里今晚大當家娶了美嬌娘,那娘子雖是村姑,卻長得如何云云。又有抱怨這等時候寨里的人都在喝酒吃肉,他們在這吹冷風忿忿不平之語。
其中一個嘍啰大約是黃湯喝多了的緣故,在塔樓上說些閑話,轉悠了一陣,便晃晃悠悠地走下塔樓,到了一處草叢邊,似要小解放水。
裴楚從塔樓后面的山寨大門突然冒了出來,一手捂住這個嘍啰的嘴巴不讓起發出聲音,跟著另一手持刀抹了對方的脖子。
將這嘍啰放倒之后,裴楚見對方哼哼掙扎的聲音并未引起塔樓上另一個嘍啰的注意,便抓緊了腳步,快速沖了上去。
“哎呀……”
塔樓上的那嘍啰大約二十出頭,干瘦如柴,套著一件不合身的麻衣,猛一見到裴楚出現嚇了一跳。
剛想張口大喊,裴楚已一個箭步沖到了對方面前,在對方還來不及拿起身旁的一桿木槍前,手里的長刀已經架在了對方脖頸上。
裴楚目光森然,看著這嘍啰冷聲道:“若敢高喊一句,我便砍了你。”
這嘍啰看著脖子上的長刀還帶著血跡,冰寒的刀鋒貼著皮膚,激得人起了一身雞皮,立時將到了喉嚨里的半截呼喊聲咽了回去,轉而戰戰兢兢地求饒:
“大……大爺饒命。”
裴楚看著嘍啰慌亂的神色,一字一句道:“跟我說說山寨里的情形。”
這嘍啰看著裴楚冰冷的眼神,不敢支吾,當下就將寨子里的情況一一跟裴楚說了。
山寨建在半山腰,有正堂大廳,頭領嘍啰居所,還有倉庫和馬房。
裴楚又問了一些緊要的,在那嘍啰還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不相干的內容時,他手里的到猛然一劃拉,跟著上前捂住對方的口鼻,立時結果了這嘍啰的性命。
將這嘍啰放到后,裴楚一躍跳下了塔樓,又去將那吊著的寨門放下,斬斷了牽拉的繩索,再搬了幾根樹樁雜物,卡住了寨門的一些縫隙。
自學了道術,又經歷了虎媼疫鬼妖人等事后,他于這世界有了真切的認知,尤其是一刀將縣令廖知遠梟首后,心中已無顧忌。
這是個吃人的世道。
誰吃人,我就殺誰。
“天色已黑,是個放火的好時候。”
裴楚站在寨門前的塔樓下,遠遠望著前方星星點點的火光閃動的松撫山。
他已經斷了這松撫山山賊的前后去路,下一步,就是要將這山都燒了。
這松撫山三面環水,南面是絕壁,燒起來裴楚也不擔心會牽連出去。
百多個山賊,哪怕他現在身輕如燕,動作比常人快了不止一籌,可想要正面殺上去,只能是送死。
可有了火那就不一定了。
這松撫山既然帶著個松字,自然多是松樹,其中不乏合抱粗細的百年古木。
他先前在河岸邊詢問守老漢山寨情形的時候,了解了情況,心中就有了底氣。
方才他又在松撫山幾面查看,都注意到了這山中松枝落葉蔓蔓層層,當是好柴。
……
山寨上。
修繕得頗為寬敞的正堂,此刻,正是熱鬧。
七八個當家頭目伴著一些親隨的山賊,正在席上大快朵頤。
桌上有牛羊家禽肉食,大盤裝著,幾壇子老酒開了封,大腕的酒水倒在碗里,酒香四溢。
在大堂正中的一處墻壁上,這是還用剪紙貼著一個碩大的喜字。
山寨大頭領翟清高踞正中上首的一把虎皮交椅上,頭戴紅花,粗豪的面容滿是喜意。
他手里端著一個大碗,朝著下面吃喝正歡的頭領嘍啰們高呼一聲:“兄弟們,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來,大家酒滿上,干了這一碗。”
“賀大當家今日大喜。”
“哈哈哈,大當家好福氣!”
“祝大當家早生貴子!”
“你們這些賊廝鳥,莫別把大當家灌醉了,冷落了那小娘子……”
下方的頭領嘍啰一并高聲叫嚷了起來,醉態百出,好不熱烈。
“干!”翟清端起手中碗里的酒水,仰頭咕咚咕咚倒進嘴里。
再放下手中的碗,一抹嘴,幾許酒興上頭,看著滿座兄弟,又放聲大笑起來。
人生快意事,不過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糾集一班兄弟,呼嘯山林。
而今,又將昔年惦念許久的美嬌娘娶到手里,再沒有比這更快活的了。
又啃了一個雞腿,喝了幾口酒,翟清忽地注意到了下首,一個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盯著面前的一盤肉,木愣愣發呆。
翟清微微有些疑惑,登時高聲問道:“唉,烏兄弟,怎么不吃酒肉?莫不是我嫌我這松撫山的酒肉比不得你牛頭山?”
那枯瘦漢子一雙眼睛斜著,滴溜溜轉了個圈,才嘎嘎怪笑了兩聲:“酒倒是能喝得,只是翟大當家……”
這枯瘦漢子說著,頓了頓,用手里的筷子扒拉了一下面前的那盤肉,“這肉嘛……呵呵……”
“嗯?”翟清眼珠子立時圓瞪,“這肉莫不是不合烏兄弟的口味,今日是我成婚大喜,特地讓人宰了一頭膘肥體壯的大水牛,供眾家兄弟吃個痛快。”
“對對,這可是上等好肉。”
“我親自切的肉,正是新鮮。烏頭領,莫不是你們牛頭山,帶個牛字,還沒牛肉吃?”
“怕不是雞鴨犬豚烏頭領也吃得少吧,如何能如我這松撫山,酒肉管夠。”
下手幾個吃著酒肉的山寨頭領跟著叫嚷了起來。
一個個看著那斜眼尖嘴的枯瘦男子,眼神之中露出了些許敵意。
這枯瘦男子不是他們松撫山的頭領,而是另一處山頭過來拜謁的,恰巧趕上了大當家翟清娶妻,好酒好肉招待,可看著樣子,這烏頭領似還不領情。
那姓烏的枯瘦男子見眾人目光盯著,似渾然不覺,只是砸吧著嘴怪笑道:“我牛頭山嘛,肉自是也吃。只是這牛肉……嘖嘖,算不好吃食。”
“哦?”坐在上手的翟清稍稍拖長了聲調,坐直了身體,看著枯瘦男子道,“那請烏頭領說說,讓我們兄弟開開眼界。”
枯瘦男子也不客氣,舔了舔嘴唇,似有回味,慢慢道:“我家大頭領不愛這家畜禽獸,唯獨好一口那活人的心肝做膾,細嫩薄片,最是下酒好吃食。”
“嘶!”
大堂之內,登時有倒吸涼氣之聲響起。
他們這伙人落草為寇,雖打家劫舍,也傷了不少人命,卻還未曾干過這事。
一來是時日尚短,二來左近還算富裕,牛馬豬羊都有供應。
驟聞之下,堂中眾多的頭領嘍啰立時對這牛頭山來的枯瘦男子,高看了一眼。
高坐上首的翟清見狀面色不虞,似被枯瘦男子一番話落了面皮一般,猛地拍案而起,大叫道:“這牛頭山兄弟吃得,我們兄弟如何吃不得,去個兄弟把那做菜的廚子引來,今日我們兄弟也嘗一嘗滋味……”
宴席上,氣氛登時熱烈起來。
一個喝得半醉的頭領帶著兩個親隨的起身,高呼道:“我這就為大當家把人帶來。”
還未等這人出門,忽然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從外間響起。
一個驚慌失措的嘍啰闖了進來,正和這頭領撞了個滿懷。
不等這頭領發作,這嘍啰已經驚聲大叫起來:“火,大當家,起火了。”
“起火滅了便是,吵什么,擾了頭領們的興致。”
這頭領一把抓著嘍啰的衣領,惡聲惡氣地吼道。
“不是。”
那面色驚慌的嘍啰咽了口吐沫,跟著叫道,“是火燒到寨子了。”
砰地一聲。
翟清豁然而起,一腳踢翻了面前的幾案,任憑那酒肉打翻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