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浦縣。
嚴家村以西的一處小山坡上。
黃紙飄飛,一名佝僂著背的中年男子頭系白巾,跪在一處土墳前。
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
佝僂著背的中年男子舉起一個破舊的酒壺,在墳前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沖著土墳的無字碑敬了一杯酒。
“父親,且再飲上一杯米酒。孩兒今日就要離了楊浦縣,此去之后,不知前路如何,幾時再會回來與你敬酒上香,還請父親莫怪。”
酒水撒在地上,轉瞬沒入到了泥地里,佝僂著背的中年男子又噗噗噗又磕了三個響頭,似乎在自言自語道:
“孩兒記得父親曾言,我輩外道,在這大廈將傾之時,需要求得保命之法,孩兒也不知做得是否對了,只是人在家中坐,福禍自上門,如今也沒得選了。”
說完,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白巾和身上的麻布,站直了身體。
土墳邊,早已經有三個人影等在那里。
佝僂著背的中年男子,走到三人面前,重重行了一個大禮,“三位仙師,嚴某已處理完家父后事,此間再無掛礙。”
“無需這般稱呼。”
三人中一個身穿紫衣,留著一尺長髯的男子微笑著將他扶起,神情溫和道,“昌令兄弟,你既入了我教門,自此之后,我等便是一家人,當以師兄弟相稱。”
“那……”佝僂著背的中年男子微微猶豫,似有幾分受寵若驚,頓了頓,這才緩緩開口道,“多謝梁師兄。”
說著,又朝旁邊的兩人躬身行禮,“嚴昌令見過馬師兄,祝師兄。”
“好說好說。”
那位姓馬的師兄是個五十多近六十的老者,面色紅潤,聽到對方的稱呼微笑著頷首示意,“有嚴師弟加入,我教門又添助力。”
“嚴師弟,我們是舊相識了。”
旁邊又有一人走上前來,一把就抓著嚴昌令的雙手,似乎頗為殷切。
說著又嘆息一聲,“先前我就曾問過嚴匠師,是否遭了術法反噬,可惜當日你們未曾言語,不然我與幾位師兄或有破解法,也不至讓嚴匠師丟了性命。”
這人穿著一間白衣,面目黑黢黢的,明明看著如個貧家子,卻偏做出了一幅富貴人家的打扮。
只是對方的白衣后背,隱隱帶著殷紅的血跡,像是有傷勢在身。
嚴昌令看著這人,似又話想說,但又不知該如何言語,只得低下頭,諾諾應了兩聲。
他是見過對方意氣風發的模樣,攪得楊浦縣好大風雨,此刻在他面前這般親熱,著實讓他心底生出幾許不適。
再看著對方的完好無缺地站在面前,心下嘆息,“這教門好大的能耐。”
當日他遠遠望著,可是見到了對方被禁妖司的緹騎拿下押走的,而現今,人又站在了他面前。
他自小聽父親談起過禁妖司昔年的威風,壓得他們這等旁門左道無不戰戰兢兢,只能龜縮于鄉野,生恐惹了禍患。
而人家明明做出了好大的事端,攪得楊浦縣不知死了多少人,可偏偏連禁妖司也奈何不得。
“這樣也好。”
嚴昌令心中又是感嘆了一句,“反正被人找上門,想躲也躲不了,我在這窮山僻壤的山野之地虛度四十年光陰,如今事不可為,就隨著去看一看這天下山河,若有幸再能學得一點保命求生的法門,也不枉了。”
想到此處,嚴昌令腦海里忽又冒出了他在觀前村見過的那裴家小兒,自楊浦縣禍亂一事后,這人展現了一些神異,解了這位祝師兄鎮壓水鬼城隍的法門,后續便不知去了哪里。
想想自家父親為了圖謀對方家中藏著的術法,先是咒死了那裴老漢,后面再咒那裴家小兒時,遭了反噬,賠上了性命。
一時間只覺得世事離奇怪誕,最終落到了自家身上。
“好了,閑話不必再說。”
幾人敘舊說話間,站在中間那位紫衣姓梁的師兄輕輕抬了抬手,看著佝僂著背的嚴昌令笑著說道,“既然昌令師弟此間事了,這便先隨馬師弟北上,先行拜見左師。”
“哈哈,說的是,不要耽擱了,我還要去向左師見禮,稟明一些事端的首尾。”
那名看著老者模樣的馬姓師兄大笑一聲,朝著嚴昌令做了個手勢,“嚴師弟,請隨我乘車同去。”
“車?”嚴昌令微微一愣,左右掃視了一眼,土坡上空蕩蕩的,并無一物,哪里來的車。
那老者又笑了聲,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隨手一揚扔在了地上。
嚴昌令看得仔細,那老者扔在地上的乃是一具木頭雕成的車馬模樣物件,就在他愣神間,那小小的玩物,忽然一下子憑空變大,轉瞬間就成了一輛可容納數人的華貴馬車。
一匹木頭雕琢而成的木馬,仰頭嘶鳴,仿如活物,神駿非常。
“木牛流馬?”嚴昌令心下駭然,幾乎脫口而出。
“此小術爾,我與嚴師弟也算同屬一脈。”老者哈哈一笑,拉著嚴昌令上了馬車。
須臾間,馬蹄聲踏踏響起。
這輛奇特的馬車,不避山道草叢,朝著遠方離去。
“嘁——”
看著馬車遠去,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歪著嘴唾了一聲,施施然地轉向身邊的長髯紫衣的梁姓師兄,“兄長,你帶我匆匆趕回這楊浦縣,就為了招攬這人?若說這嚴匠師也就罷了,這嚴昌令哪里值得你親自跑走一遭。”
“海納百川,左師欲整合天下旁門,以抗衡大周朝廷的龍虎之氣,這厭勝之術,頗為玄妙,自是用得上的。”梁姓師兄仰頭目望穹蒼,神色淡淡。
說著,又瞥了一眼白衣男子,“讓你出來是尋草頭游神異士奇人,你倒好,憑空弄出些禍端,那水鬼城隍湮滅了,又將紅衣疫鬼用了個干凈,最后還把自家搭了進去。如不是我來得及時,你再被倒鉤鏈掛上幾日,一身術法便盡數廢了。”
祝公子神色訕訕,“小弟……小弟不也是想呼應北地,在越州攪出一些風雨。”
“哪那般容易。”紫衣長髯的男子嗤笑一聲,“這越州不過江山一隅,大周氣數將盡,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龍虎氣未散,行事還需要警醒。”
“是是是。”祝公子又連連行禮,“勞煩兄長搭救,是小弟不知進退,兄長莫怪,兄長莫怪。”
“罷了。”紫衣長髯的男子擺了擺手,“且再與我走上一遭。”
“去哪?”祝公子奇怪問道,“兄長,我二人不回北地?”
“那嶧山的趙府君向我發了帖子,我自是要去討一杯甘霖花露,這于你傷勢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