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楚站在縣衙后堂的臥房之中,感受到了他起壇作法后,“天罡五雷法”引起的縣衙龍虎氣的激烈反應。
微微猶豫過后,裴楚還是不再留手,手中的卻邪劍虛指向天空,開始感召風雷。
站在縣衙門外的眾人,在這片刻的時間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壓力。
縣衙上方的天空,似乎在這一刻就有雷云積聚,似乎要打雷下雪一般。
而那一絲旁人難見的淡薄龍虎氣,在這個時候,則宛如風中搖曳的蠟燭,越發無力支撐。
躺在病床上的郎浦和,頓時猛然哼哼了起來。
他的身體全依仗著那一絲龍虎氣才能夠勉力維持下來,可在裴楚開始作法之后,頓覺整個人抽搐了起來。
那是郎浦和體內的疫氣,同龍虎氣一般,感應到了風雷之勢,產生的連鎖應激反應。
郎浦和所中的疫氣遠比裴楚之前所見的其他人要強烈得多,尋常人恐怕身受其十分之一,就已經發病死亡。
而郎浦和因為有龍虎氣吊命的關系,是以才能夠支撐到現在。
可隨著他越是支撐,潛藏在身體里的疫氣就越發壯大凝聚,對于他的身體侵害也越來越嚴重。
裴楚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陷入痛苦之中的郎浦和,并沒有中止正在進行的感召風雷的施法。
龍虎氣有破法之效,若是在強盛之時,縣令郎浦和端坐在縣衙之中,有龍虎氣守護,不說萬法不侵,但尋常的疫氣和一些術法手段,根本難傷其身。
在術法顯圣的世界,一個王朝能夠統御天下,除了自身的武力之外,自然也是有抵御這些邪法侵襲的。
只是,如今的鳳唐縣的龍虎氣已然孱弱不堪,再拖延下去,也是于事無補。
反而時間久了,等郎浦和的身體真的無法支撐住的時候,那才是回天無術。
“一炁在乎全,則上可以達天真,下可以伏妖魅,中可以感動風雨雷電。當書符之時,先須定息秉筆,以鼻引清羔,長引一吸,不可涸,最要清炁。然后閉炁,全無呼吸,急以筆書符……”
裴楚手中的卻邪劍輕輕揮舞,似在牽引虛空之中的無形力量,腦海中,在這一瞬,卻快速地回憶了一番關于“天罡五雷法”里起壇作法書符的內容。
隨著,他踏禹步,布罡氣,臥室之內,縣衙上空積聚的雷云越來越緊密,隱隱已然有轟轟之聲傳出。
與此同時,臥房之中,似乎也有風雷感應。
站在外間的季博才和一應胥吏仆役,幾乎有種睜不開眼,無法直視的感覺。
這方世界,雖是有術法顯圣,但也不是尋常人隨意就能夠見得到。
且司州紛亂已久,道人作法治病,更是難得一見。
尤其是季博才,雙眼幾乎放光,他為胥吏多年,自是知道得比尋常人要多,鬼神術法之事多有耳聞,甚至還曾撞見過。
但如今日這般,有道人在面前作法,無疑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此刻,屋內。
一直站在一旁的慕子諒腳步亦是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兩步,面露驚駭之色。
他雖是已知裴楚是真正有術法的高人,但真正見著對方作法,踏斗布罡,那種激蕩的風雷之勢鋪面而來,還是感覺到了一陣陣莫名的觸動。
灰敗無神的雙眼,似又綻放出了些許神采。
“素素!”
裴楚在臥房之中,腳踏禹步,行走了三圈,忽然朝著旁邊的陳素喊了一聲。
“是,哥哥!”
陳素聽到裴楚喊聲之后,急忙上前開始碾墨,她已是武舉人實力,做起這個來速度極快,眨眼間就已經將朱砂紅墨碾好。
裴楚將手里的卻邪劍忽然插在了地上,一步走回桌案前,忽然提起桌前的毛筆,沾上了朱砂,納炁存想,定息秉筆,隨后揮毫書符。
符箓內容比之曾經幾次都要復雜許多,中間似有“霪、霪、霸”幾個類似的符篆押在符上。
一氣呵成之后,裴楚再次轉身,走到縣令郎浦和的窗前,將符箓貼在對方胸腔。
繼而,再次取法劍,立于房中。
倏然。
裴楚一手持劍,身上的氣息猛地鼓蕩開,周遭的桌椅家具仿佛被憑空推開一般,掀起了好大一通動靜。
“雷來!”
裴楚輕輕呼喝一聲。
咔嚓!
整個鳳唐縣縣衙上空,猛地打了個驚雷。
一道電光自高空落下,穿破了屋瓦房梁,直直落入裴楚的劍中。
這一瞬間,整個鳳唐縣的縣衙似乎都感受到了一陣莫名的震顫。
那雷聲其實并算不得猛烈,只是在這一刻,卻讓許多置身縣衙之中的人,莫名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尤其是如季博才之類有官職在身的官吏,幾乎情不自禁地就打了個寒顫,仿佛在這一刻有種莫名的東西消失了一般。
那種感覺,就像是突然脫了一件御寒的衣物,似乎少了一層束縛,但也失去了一絲溫暖。
臥房內。
裴楚這一瞬間,雖沒有季博才那種莫名的感受,但他卻能夠敏銳的察覺到鳳唐縣上空的那一絲龍虎氣,已然被他打破。
那道從天而降的劍光落入裴楚手中的瞬間,裴楚頭發飛揚,雙目似有電光,忽然將卻邪劍朝著郎浦和方向一指,再次輕呼一聲:“破!”
一道白光再次閃現,房間內外諸人幾乎再次晃花了雙眼。
在這道白光之中,卻是只有裴楚和陳素兩人能夠看得清晰。
縣令郎浦和身上忽然浮起了一個黑色的虛影,張牙舞爪宛如某種猙獰恐怖的怪物。
似想掙脫,又仿佛想要逃逸。
只是周遭在裴楚踏斗布罡之下,無法遁脫,且又有一道黃符貼在郎浦和胸前。
那道黃符名為“驚雷符”,其效用便是破法驅邪降妖所用,隨著裴楚對于“天罡五雷法”的習練,還有他法力的漸漸匯聚,與書符雷法上的造詣越發有了長進。
這一道符,驚的是雷。
不過以郎浦和的肉體凡胎,徑直引天雷,只怕根本無法承受,是以裴楚又先以卻邪劍做媒介。
破去了縣衙中的龍虎氣后,才再度指向郎浦和。
眨眼間,那猙獰的黑色虛影,一下宛如泡沫般破碎溢散,消失得毫無蹤跡。
良久。
當眾人視線恢復正常時,裴楚已然收劍入鞘,安然地站在一旁。
等在外間的季博才等一干人等,早已經按捺不住,急急忙忙涌了進來。
一進入房間內,包括季博才在內的諸人,都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房間內亂糟糟的一片,仿佛被狂風席卷過一般。
方才裴楚踏斗布罡鬧出的聲勢,就已經讓眾人感受到了房內發出各種響動,等到那驚雷響起,眾人更是一下被震懾住。
不過,此刻眾人也顧不得這滿屋的狼藉,一個個急忙涌到了臥房的床邊。
只見,縣令郎浦和面上的蒼白之色已然有了絲淡淡的血色,嘴唇不在青紫,氣息平緩,仿佛只是陷入睡夢之中一般。
主簿季博才上下細細打量了郎浦和一眼,面露欣喜之色,繃直的身體似乎一下都松垮了下去幾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這才轉身再度走到裴楚面前,雙手高舉,身體躬下,長長作了一揖:“道長術法通玄,我等感激不盡!”
“令縣身體虛弱,約莫將養一些時日就可恢復。”
裴楚亦是輕輕呼了一口濁氣,跟著又搖搖頭,“不過,貧道從南面到來,不知如今饒谷和其他北地諸多郡縣如何,還請主簿大人告知。”
季博才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郎浦和,又瞥了一眼紛亂的左右,伸手示意道:“還請道長換一處地方說話。”
裴楚輕輕點點頭。
當下裴楚和陳素慕子諒幾人,隨著季博才出了這間縣衙后堂的縣令臥房,轉而到了旁邊的一處側廳當中。
至于縣令郎浦和那邊,自不用幾人操心,有其他的仆役理會。
幾人在側廳分賓主坐下后,又有服侍的小廝送上了茶水。
季博才請幾人用了茶水,自己又啜了口茶水,放下放下茶杯,緩緩道:“不瞞道長,如今我饒谷郡內,多數縣治已然失序,前番一些時候,一些個官員不是逃遁,就是被賊匪侵入縣中殺了。除卻饒谷郡之外,北邊的許多個州郡,更是不堪。已然有大批人馬割據一方,自稱元帥將軍。至于雍州,紛亂已久,一直少有消息傳來,我等反而不知。
這些時日,我鳳唐縣每日都有流民到來,最初這流民不過是百十人,但是到了現在已有數千人之多,再這般下去,我鳳唐縣恐怕也支撐不了幾日。”
“一縣之力,自然是難以奉養這許多人。”
裴楚輕輕頷首,又示意季博才繼續說下去。
季博才接著道:“道長所說的北地之事,其實我等所知亦不算詳細,不過從一些個流民口中,曾有聽得一些傳聞,就是此前有幾座郡城,似乎遭了道長今日所見的那種怪異的襲擊。
這怪異,我等也不知是何來歷,只知其似乎是疫病,潛伏于人身之中,等到病犯之時,頃刻間就會化作鬼魅怪物,能夠傷人,且會傳播疫病。若是被起撕咬中,短時間就會成為神智全失的疫鬼。”
“怪異,疫鬼!”
裴楚端坐在座位上,輕輕咀嚼了一遍這兩個詞。
他大抵已是從季博才口中聽得明白這些東西,其實與最初在楊浦縣的疫鬼頗為類似。
那疫鬼是祝公子用紅衣為引,將生人用紅衣之中的疫氣,甚至還可能有冤魂侵蝕。
其實這些人等,也就是裴楚當日在城隍廟中的諸多相識的村民。
這些人是源頭,可算作第一批。
被這些第一批撕咬中的人,算是受到疫氣感染,算做第二批,然后不斷復制下去。
而其中作為源頭的第一批,約莫是源頭的緣故,不論速度和力量都要比尋常人強出許多,第二批和后面不斷擴大的,其實與尋常人無異,甚至如同活尸,速度還要遲緩慢上許多。
同樣。
裴楚前面在城外見到的怪異也是如此。
這些怪異是人身體內感染了某種疫氣所化,至于如何感染的,是中了術法還是其他手段,暫時還不得而知。
但這些怪異,同樣可以作為源頭之一。
被怪異撕咬啃食中的人,就會化作那些行動遲緩的活尸,然后不斷擴散開來。
兩者,在這方面幾乎是類似的。
“莫非其中是教門在作祟?”裴楚心中有些猜疑。
教門名為浮羅教,這是他從方秋子口中得知的。
其中教義,或者浮羅二字的具體含義,裴楚并不知曉,方秋子也是忌諱莫深,未曾明言。
不過以他和祝公子以及那妖女等人打過交道來看,這般事情并非做不出來。
只是,他經過盤州云州后,再未見過教門中人,如今到了北地司州,一時倒也不好確定。
“不知貴縣可有朝州郡或者朝廷上報求助?”裴楚問出了他一直疑惑已久的問題。
從諸多消息傳回來所說,北地的雍州全境幾乎都亂了套,司州大半個州郡也是亂象頻發,可大周朝廷似乎一直都不聞不問。
“如何沒有稟告?”季博才無奈地搖搖頭,“只是我饒谷郡的郡府早破,而州府那邊一直又渺無音訊。據在下所知,州府這幾年將常備軍擴充了一番,倒是練出了一支萬余的人馬,但自保還嫌不足,又如何敢平亂?!”
“不敢平亂?”裴楚聽到這里越發疑惑。
天下叛亂,朝廷不論是王朝末年,還是盛世,自然都要有所動作。
如大周這般坐看各地起風云,絲毫未見平叛的意思的朝廷,著實讓人感覺驚奇。
常備軍這個裴楚自然是知道,這是大周駐守地方的軍隊,其實類比可以說是他那個世界里宋朝的廂軍。
數量雖多,但分散各地,并無多大戰斗力。這點在東越城時,就已經驗證過了。
但除了這些常備軍之外,以大周朝十九州的幅員,自然還要有邊軍,禁軍等有戰斗力的軍隊,只有依靠這些方才能夠壓服天下。
“從未見朝廷有甚動作,或許我等位卑言輕,不能知曉其中緣由。”
季博才苦笑一聲,又長嘆道,“如今司州除卻官府之外,主要有三支亂軍,一支名為綠林軍,一支叫做赤眉軍,還有一支名叫做成驍軍。又有其他諸多賊匪占山為王,呼嘯聚集。”
“那不知季主簿可聽聞過一支名叫做‘萬夫軍’的人馬?”裴楚聽完了季博才所說的司州主要幾方勢力,又問道。
“萬夫軍?”
季博才微微愣了愣,接著才說道,“郡北據傳有這么一支人馬,只是數月前已然未曾有消息傳來。”
“未曾有消息了?”
裴楚未曾說話,一旁的陳素卻已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