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怒喝聲響起。
化作巨靈壯漢的樊余奇猛然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樊道友,可有大礙?”
方秋子和身后的道門眾人,見他脫困,齊齊上前詢問。
樊余奇上前試探,眾人雖知這老僧頗不簡單,但也未曾料到,僅僅一個照面,樊余奇便會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從地上掙扎著跳了出來的樊余奇全身似染著一層紅霾,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喘著粗氣大聲呼喝道:“你這賊禿,說的又是甚狗屁話!我門中巨靈神法,何等玄妙,且再來做過一場?”
只是口中雖在喝罵,眼里卻有驚懼之色。
流字門的術法,駁雜凌亂,多有兼用,但其中巨靈神法卻為樊余奇最為依仗,雖不見得如正統道家神通“法天象地”那般,可服用“巨靈丹”之后,頃刻間擁有巨靈神一般的體魄偉力,著實不凡。
但方才那老僧隨意一個拍擊,就讓他宛如山岳壓頂,耗費全身氣力方才堪堪抵擋住,且由于全身氣力猛然發力過大,還留下了不小的暗傷。
那老僧神色清淡,也不辯駁,只嘴角掛著淺笑,輕聲道:“我佛慈悲,凡愚不可教不可知。”
“你——”
樊余奇氣結,魁梧龐大的身軀站在老僧面前,宛如一座小山,可卻不敢再度上前造次。
“僧人——”
這時,立在一旁輕哼的荀浩思再次出身,神色隱有煞氣,呵斥道,“釋家佛門慈悲為懷,普渡蒼生,你緣何要做下這等手段,使得萬千居民淪喪為妖異?你到底意欲何為?”
“呵呵!”輕笑之聲響起,梁道臣站在一旁似也不甘寂寞,譏諷出聲,“這位大和尚,你這收羅陰魂手段,可比之我教門還要陰狠。”
在場的幾人心中其實都暗自警惕,也都恨不得立馬上前將老僧擒拿住盤問一番。
可眾人見方才老僧一掌便將樊余奇所化的巨靈壯漢壓服,手掌之上又托著一團百姓生魂,著實忌憚非常。
不論對方所展現的實力,還是那隱約猜測到的北地疫病引起的軒然禍亂,其手段絕對非同尋常。
再加上荀浩思曾在入翰林院時,讀了一些本朝開國之時的隱秘事,從見著這老僧開始就無半點好感。
那老僧被接二連三的詰問,依舊神態從容,端坐在青石上一排得道高僧風范。
許久,方才緩緩開口道:“雍州多年禍亂,叛匪亂軍叢生,司州北地官吏步伐,世俗敗壞,貧僧不過是讓此地生民百姓早脫離苦海而已。”
“笑話。”
吃了點虧的樊余奇,身形已經從鼓脹的巨靈神漢,漸漸回到了尋常人的身高,可聽到老僧的話,依舊怒意難平,冷笑道,“脫離苦海?你釋家佛門如今連個存身廟宇也無,也配談助人脫離苦海?不過是蠱惑人心讓生民離亂而已。”
“你等又安知今日之儒道,不是我昔日佛門?”
老僧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斂幾分,眼里露出了幾分頗為奇異的神色。
“嗯?”
方秋子和身后的道字旁門眾人,聞言皆是微微一愣。
他們多少從師門長輩里聽到過一些舊事,在大周鼎立之前,前朝釋門曾在中土大盛。
不但是玉京擁有天下聞名遐邇的大空寺,金銀滿庫,跑馬點香,地方上更是不知有多少大小寺廟,占據田產,受萬民供奉。
號稱四百八十寺,樓臺煙雨中。
可惜自大周鼎立之后,釋家佛門似乎一夜衰敗,廟宇崩壞,再無香火。
朝堂為儒門所占據,而江湖道門九宗為尊,再有其他大小宗派林立,卻不見釋家佛門半點蹤影。
其中緣由大抵多是說,釋家佛門曾輔佐前朝,為大周開國太祖不喜,是以下令取締。
此刻,忽然聽得老僧言語,隱約間就察覺出了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緣由。
唯有荀浩思神色越發肅然,他能夠得知一些舊聞,眾人也不意外,在道門之中,方秋子不過是大真宗弟子,其他幾人則是道字旁門之輩,荀浩思卻是朝廷翰林學士。
大周翰林各個皆是博古通今之輩,且朝廷收羅天下書籍,再加之儒門進士及第者,入翰林院,學借助龍虎氣施展的儒門神通,論身份地位遠在道門幾人之上。
方秋子面色亦轉冷,冷哼一聲,望著老僧道:“老和尚,莫要再胡攪蠻纏,今日你既然犯下這滔天罪過,還是束手就擒,隨我回道宮領罪。”
“哈哈哈……”
老僧忽然大笑出聲,伸手指著面前幾人笑道,“此間有代表大周朝廷的儒門,又有融佛道兩脈之浮羅教,你小小一個道人,如何就能處置得了老僧?”
此言一出,一旁的荀浩思和梁道臣皆是沉吟不語。
他們此番受命前來司州,處置疫病之事不過是面上的功夫,真實目的其實便是為了這幕后之人。
彼此從上面得到的旨意雖是模糊,可大抵見了這老僧之后,心中還是有數。
方秋子自然也知這老僧是在挑撥離間,可這一時間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
雍州亂離起于七八年前,且除了雍州之外,其他揚州、海州、遼州多有不穩,各路叛軍、盜匪、軍閥割據早已有之,但不論是道門還是儒門,又或者是浮羅教,要么坐而觀之,要么插手其中,許多事即便并非在場之人所為,但多少有所耳聞。
這番差不多半年前驟起的疫病,攪得雍州和小半個司州雞犬不寧,可幾家相互掣肘,一直到了近些時日,似才達成一致,方才出手。
此前,方秋子也不過是奉命駐守大江之南的云州滄南縣而已。
荀浩思見老僧一番話說得方秋子無從反駁,再次冷笑道:“僧人何必再舌綻蓮花,如今釋門傳承在大周早已斷絕,你做下這般事端,今日不論如何我等都不可能放你離去。”
老僧哂然一笑,一手擎著那一團冤魂所化的煙氣,一手豎在胸前行禮,淡淡道:“貧僧一幅皮囊早可舍去,今日交于各位又有何不可。只是——”
說到最后“只是”兩個字的時候,老僧霍然從地上站了起來,頭頂的烏鴉驚慌飛躥,周遭蒙蒙的迷霧,山谷之中的走獸飛鳥齊齊發出怪叫嘶鳴。
老僧手中的那團黑色的煙氣忽然被他吸入身體之內,繼而,全身上下忽然有黑色的氣息不斷冒出,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前所未有的陰邪之感。
“只是,你儒道兩家在大周鼎立時,借著人道氣運,毀我廟宇傳承。今人道氣運混亂,貧道合該讓爾等也嘗一嘗滋味!”
荀浩思猛然朝前一步,望著渾身黑氣直冒的老僧厲喝道:“老和尚休要妖言惑眾!你佛門不事生產,高踞于生民之上,比之前朝官宦貴胄還猶有過之,我大周立國為天下計,自然不容。”
“容也是你,不容也是你。”
老和尚身上的百衲衣無風自動,整個人散發著濃郁的黑色氣息,面容卻有著一股莊嚴寶相之感,“今日都罷了,氣運氣運,今日貧僧就是要留下爾等,看看儒道氣運又如何,這人間王朝氣運又如何,這萬千黎明氣運又如何?眾生平等!!!”
最后四字一處,老僧身上的黑氣越發駭人,在他身后的虛空之上,隱約浮現出一個黑色的佛陀虛影,雙目如血,似在流血,詭異非常。
整個山谷天空忽然有濃云匯聚,山谷之內草木搖曳,虎嘯鹿鳴鷹雀齊飛,蛇蟲鼠蟻盡數朝著幾人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