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
山谷內,一陣陣清越的拔刀拔劍金屬摩擦交鳴聲響起。
已然陷入到了某種詭異狀態的荀浩思和方秋子等道門眾人,幾乎仿佛是被驚醒了一般,一下踉蹌著倒退數步,清醒了過來。
“好個佛魔妖僧!”
梁道臣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倒跌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望著前方浮在半空的老僧和背后宏大詭異的黑色佛陀虛影,甩著長袖,又驚又俱地罵道,“竟是讓我也差點著了道。”
此刻梁道臣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方才梵音在耳邊響起,身體的精氣神一點一點流失,可偏生墜入那莫名詭異的境地,他又始終無法掙脫出來,反而有種奇異的沉迷。
想及此處,梁道臣又驚又俱,似感受到周遭有著一股莫名的寒意侵襲,幾乎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
“上,快上,殺了這妖僧!”
踏踏的馬蹄聲響起,冷冽的刀光劍光立時閃爍。
將近百騎的黑甲騎兵,人如龍馬如虎,驟然疾馳而出,朝著那懸在半空的老僧蜂擁而去。
人馬無聲,唯有馬蹄踐踏,刀劍激越。
這是梁道臣真正倚為保命的手段。
他師從教門左瘸師,習練的術法一曰木流牛馬的點化之術,以自身法力和血脈為引雕琢出熊虎車馬之類,以小變大,以假亂真。
其二就是得到的那水火葫蘆,能放火龍燒灼肆虐,又能灌入江河湖海之水,放出后邊是浩浩洪流。
最后乃是他從圣主處得來的賞賜,是真正的神通術法之中的頂尖奇術。
剪草為馬,撒豆成兵。
他雖不過是受了豆草,可此前在揚州、海州,與道門九宗下山行走的一些人斗法,幾乎無往不利。
尋常的鬼魅妖物,面對一二個術兵都難以言勝。數十上百具術兵一齊放出,即便是鬼王大妖之流,一時也難抵鋒芒。
這也是他此前在陵定郡見著裴楚,心中雖有忌憚,卻并未真正畏懼的原因所在。
不過,當初所得的二百術兵,到如今已經折損近半,可剩下這一半,他也相信能夠護得他周全。
刀劍和馬蹄聲中,荀浩思和方秋子等人在這個時候,也都從那莫名的梵音里回過神來。
荀浩思臉色煞白,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筆,又看了看四周,見周遭已經完全被那黑色的氣息包裹,陷入到了一種宛如無間地獄的詭異景象,再望向前方,佛陀虛影盤坐虛空,黑氣森森,偏又莊嚴寶相,有一股說不出的恐怖詭秘的感覺。
方秋子和道門的樊余奇、師寄柔以及吳老等人,則在從梵音脫離之后,幾乎齊齊坐倒在了地上。
只是方秋子到底是道門大真宗嫡傳,緩了一口氣,立時又從地上再度站起,望向四周正在發生的異象,也是后怕非常。
“你二人還在磨蹭什么?!”
梁道臣的聲音驟然在幾人耳邊響起。
前方的黑甲騎兵已然沖殺到了老僧所在不遠的位置,那老僧人浮空而立,身后又有無數生靈匯聚形成的佛魔法相。
那些黑甲騎兵最初還是在地面奔騰,忽而一下,那一匹匹健碩神駿異常的戰馬仰天發出無聲長鳴,一躍虛空而踏,沖向了半空的老僧。
上百騎黑甲騎兵躍入空中,殺氣騰騰,兵馬雖無聲,可刀光劍影閃爍,聲勢已是極度駭人,仿佛一輪沖擊,就要將眼前一切事物統統碾碎。
“大哉乾元,道法無極!急急如律令!”
方秋子勉力站起身后,不敢有絲毫怠慢,猛然咬破舌根,一口心頭血在手掌畫出了一個符印。
“敕!”
一聲低喝中,方秋子受傷的那道符印脫手而出,迎風而漲,化成了一個巨大的繁復圖案,朝著老僧飛去。
面容枯槁了三分的荀浩思手中的毛筆高舉,一道道白色的氣息從虛空處無聲降下,匯聚到了筆端。
荀浩思手中的毛筆虛劃,一個由白色龍虎氣匯聚而成的“鎮”字浮現。
“神來之筆!鎮壓奸邪!”
荀浩思一聲高呼,揚手一甩,那龍虎氣匯聚的“鎮”字一下飛入空中,剎那間消散。
但緊接著天空之上,仿佛有一股宛如天傾一般的玄奧力量似要落下。
正進入山谷的裴楚在這一刻也不禁猛然抬頭仰望天空,在他眼中隱約可見那巨大的黑色佛陀虛影上方,似有無數絲絲縷縷的白色龍虎氣交織而成的一個“鎮”字。
“這是……”
裴楚雙眸里精光閃爍,進入山谷的速度再次快了幾分。
那黑色的佛陀身上氣息詭異陰邪,仿佛有無窮生靈呼喊和吟誦,他此刻雖不知其具體來由,但不難猜出此次北地疫氣或與其有關。
而天空上浮現的那個巨大得幾乎籠罩整個山谷的“鎮”字,他已猜出是荀浩思的手筆,且讓他一下聯想起了昔日在嶧山時,和龐元生結伴對付嶧山府君的場景。
當日龐元生面對嶧山府君所化的巨大石人之軀,似乎就是以眾多百姓感召,溝通大周龍虎氣,形成結界護住了眾人。
此刻,這個“鎮”字,似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大周雖是板蕩,人道氣運不穩,可終究統御天下二百年,哪怕是其中積攢的一點龍虎氣落下,形成的浩蕩天威,也足以駭人。
與此同時,山谷內。
化作巨漢的樊余奇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巨大的弓箭,彎弓如月,一根符箭展露,對準了老僧身后的佛陀虛影。
相比起他不過是常人身高時,這弓箭邊似軍中的神臂弓,箭矢帶著呼嘯凜冽的風聲,疾射而出。
師寄柔全身似有無數蝴蝶飛起,五彩繽紛,化作一道長虹,一齊向著老僧所在的方向飛去。
而那一直緘默寡言的老漢吳洪,再次雙手掐訣,右腳在地上狠狠跺了三下,仰天大聲呼喊:“弟子吳共,奉請上真降駕,借我法身……”
吳共頭上驀然便有一個金甲神將若隱若現,似要降落俯身。
可就在這時,那在虛空之中的金甲神將,仰天發出一通無聲咆哮,仿佛受到了莫名力量的牽引,一下金光所塑造的身形化成了碎片。
吳共仰天噴了一口鮮血,如遭雷擊,撲咚一聲跪倒在地。
師寄柔身上飛起的無數彩蝶,還有樊余奇射出的那一道箭矢,幾乎都未曾靠近黑色佛陀,就消散得毫無痕跡。
“我佛面前,豈有外道邪靈存身。”
漂浮半空的老僧,面露慈悲,頌念佛號。
面對眾人一起朝他展現出來的術法攻擊,突然間,他和他身后巨大的黑色佛陀虛影一齊動了。
老僧的右手微托,仿佛只是隨風清拂一般做了一個無意義的動作。而他身后的佛陀虛影同樣右手微托,只是不同之處在于,那黑色佛陀手掌上陡然有無數的黑色氣息縈繞膨脹變化,竟是產生了一個巨大的門戶。
那門戶之內,隱隱有金光流轉,有無數的生民盤膝端坐其中,口中念誦梵音,浩大悠遠,無邊無際,仿佛是在另一個佛國世界般。
“掌中佛國?”
遠處的眾人見此異狀,幾乎各個都驚駭出聲。
“不!”
梁道臣更是一下從癱軟的地上蹦了起來,口中發出凄厲的呼號。
那上百騎黑色的術兵,不偏不倚,揮舞著刀劍武器,齊齊涌入到了那巨大的門戶之內,幾乎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天空之上,唯有一些細細密密的草豆,再不見一個術兵的蹤影。
方秋子以心頭血為引,匯聚的血色符印,則在印在老僧胸前。
老僧身后的佛陀虛影在剎那間,似有恍惚了一下,仿佛要崩滅潰散,但隨即那符印鉆入老僧體內,如泥牛入海,再無蹤影。
那震蕩了片刻的黑色佛陀再次凝練結實,一手掌中佛國,一手指天,將龍虎氣凝聚而成的巨大“鎮”字,單手托住。
只是那“鎮”字,由龍虎氣所匯聚,破法誅邪,這一落下,重若千萬鈞,哪怕以黑色佛陀的龐大,也被一點一點壓了下去。
“我佛慈悲,眾生平等!”
老僧面上也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猛然間,雙目再次綻放異彩,口中所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頌念梵音。
“我佛慈悲,眾生平等!”
“我佛慈悲,眾生平等!”
無數的頌念之聲再次響起。
那是黑色佛陀另一手掌中佛國里無數生靈魂魄高聲吟唱之聲。
隨著那“鎮”字不斷壓下,隱約間,可見一個又一個生靈的魂魄消散。
那老僧竟是以掌中佛國的生民魂靈為載體,與大周龍虎氣相抗衡。
咔嚓——
天上由龍虎氣匯聚的“鎮”字,仿佛不堪重負般,漸漸出現了許許多多的裂紋。
地上方秋子和梁道臣等眾人,或坐或跪,在手段齊出后,已經無抗衡之力。
荀浩思見他所借用的大周龍虎氣,依舊奈何不得老僧的黑色佛陀,一時也是面色灰敗,訥訥難言。
正在這時,一道清風拂掠而過。
隨風而來的一個清朗聲音響起:
“老和尚,原來是你!”
眾人驚覺回頭,就見半空中,裴楚負劍御風,雙目如電,望著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