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人?”
裴楚側頭傾聽了一陣,又抬眼朝遠處掃視了一番。
那呼喊之聲斷斷續續,若非如今他耳聰目明,幾乎就將這呼喊之聲當做清風細語,錯了開去。
不過裴楚大致判斷,既然他能夠聽得清晰,想來聲音傳來的方向,應該不會太遠。
他此刻所在的這座山頂,孤峰斷絕,若無飛騰縱躍之術,常人難至。
不過距離山腳之下的一條山道,也不算遠,只是時近春夏之交,草木繁盛,被蔥蔥郁郁的林蔭所擋,無法一眼窺見。
“荒野山間,既然有人求救,總要去看看。”
裴楚心下一動,將無字書合上收起,又低頭伸手將青石旁的卻邪劍負在背上。
他一路多有遇到不平事,山匪賊寇之類的自不必說,隨手就除了去,遇上一些棘手點的,涉及鬼魅陰邪,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將卻邪劍插回身后,他又低頭從青石板上,再次撿起一塊桐木板。
那桐木板長四寸七分,寬二寸,木板隱隱為黃褐,脈絡紋身清晰,隱隱透著幾分水潤光澤。
這是裴楚修習“畫地成海”道術所用之法器,此前已經用黃絹書水字包裹,埋在土中十日,他如今取出后,正在日夜祭煉。所欠缺者,不過是天罡炁書符和念咒。
裴楚最近這段時日,主要在采“太陽炁”和“太陰炁”,還有就是習練“法天象地”這門新得的神通,倒沒有抽時間進行取“天罡炁”,是以,稍稍耽擱了一些。
裴楚將桐木板插在腰間,對準了那若有若無呼救聲所傳來的方向,腳下絹云自起,飛掠而下。
山間草木茂密,裴楚行于半空,稍稍找尋了一方,終于在山道邊緣的一處小溪畔,見著了呼救之人。
卻是一個青衣小帽書童打扮的少年,正在溪邊抱著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淚眼婆娑哭喊不已。
未免驚嚇到人,裴楚并未直接現身,而是在距離稍遠一些的一棵大樹旁落下,然后故作腳步沉重聲,朝著兩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青衣小帽的書童,聽得有腳步聲靠近,急忙朝裴楚所在的方向看去。
望見朝他走來的是一個年輕的道人,驚慌的面容上浮現起一抹希冀之色,急忙大聲喊道:“道長,道長救命,道長快來救救我家公子!”
“這位小兄弟,不知是出了何事?”
裴楚走到兩人身前不遠,看著那書童驚慌的模樣,出聲問道。
“公子,公子……”青衣小帽的書童雙目通紅,口齒發顫,似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全,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家公子方才突然暈倒了,我如何都叫不醒他。”
“小兄弟,不用慌!”
裴楚走到這名書童身邊,微微蹲下身,低頭查探起了那名書生打扮的青年。
書生身上的衣服材質也是不俗,看得出家境背景應當頗為優越。看年紀,這書生約莫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五官周正,只是面色透著一股沒有血色的慘白,嘴唇更是隱隱帶著青紫之色。
裴楚伸手探了探書生鼻息,只覺對方氣息若有若無,身體肌肉皮膚已然有了僵硬之色。
盡管還未死去,可對于很多醫道高手而言,應當也算是生機斷絕的將死之人。
“是突然暈倒的么?”裴楚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
在他“目知鬼神”的道術之中,隱隱能夠看到青年書生胸腹里,似乎有一團陰冷的氣息盤踞,他雖分辨不出具體是什么,但大概也猜測得出,當是這股陰寒氣息作祟。
“是是,清晨起來,我家公子說昨夜好生疲乏,然后……道長,道長……”
那書童額頭隱隱有汗水滲出,望著裴楚連忙詢問道,“我家公子,他,他……”
此刻,他已然是六神無主進退失據,也顧不得為何會在這荒野之地突然遇見一個過路的道人,如今他便是仿若溺水之人,只要有一線生機,都不愿意錯過。
“無妨”
裴楚擺了擺手,伸手從懷里取出了一張黃色的道符,那符一取出,青衣書童眼睛就有些發直。
只見那符看著雖是黃紙所制,符上的篆文似也如普通朱砂,可隱隱有一股淡金色的光暈流轉,一眼望之就知曉不是凡物。
書童看著裴楚的目光越發熱切,隱隱將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這萍水相逢的道人身上。
這方世界,朝堂為儒門,但江湖市井里,多有道門治病救人,行俠仗義的之說。
以往他之說未曾遇見,卻不想今次被他撞見,心中激動難以言喻。
“也算是你們的運氣。”
裴楚也不理會那書童異樣的目光,只是輕笑一聲,他一路采取“太陽炁”有多有少,并不算多少順利,少有的幾次成功后,在路上“太陽靈符”也用了。
今早剛在那天平山孤峰絕頂采集成功,得了三張“太陽靈符”,這還沒藏熱乎,就派上了用場。
“去取一點水來。”
裴楚朝書童隨手指了指一旁的小溪。
書童先是愣了下,隨即趕忙起身,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取出了一個小瓷碗。
裴楚看著對方的動作,隱約能夠從那包袱里看到不少金銀之物,看樣子數量還不少。
那青衣書童拿出了瓷碗,急急忙忙就走到了小溪邊,舀了小半碗水,拿到裴楚面前。
裴楚接過瓷碗,看了一眼瓷碗里的水色,倒也不擔心其間有污穢之物,右手夾著“太陽符式”,無聲默念一句,頓時那道“太陽符式”在裴楚手中忽然燒起。、
燃燒的火光里,隱約又一陣清脆的暴鳴,又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讓一旁的書童一時都微微有些目眩神迷。
裴楚隨手將燃燒的“太陽符式”扔進書中,片刻間就化作小半碗透著金色的符水,指了指躺著地上面無血色的青年,“將你家公子扶起。”
“哎哎。”
書童似一下驚醒過來,急忙將書生扶起。
裴楚將一碗透著金色的符水,灌入到了這青年口中,幾乎轉眼之間,青年那若有若無的氣息,登時也變得平緩悠長起來,方才還無半點血色的面容,也變得紅潤。
“好了,讓你家公子堂下休息一陣,不用多久就回蘇醒過來。”
裴楚看著青年的變化,心中打定,沖著旁邊的書童說道。
這“太陽符式”他此前只用過一兩次,不過當時只是有人是重病纏身,他用“太陽符式”有效,但這青年在片刻前,除了最后一口氣外,那是真的身體都開始冷了下去。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
書童眼淚未干的臉上迸射出欣喜之色,小心翼翼地將青年書生放倒在地上,急忙沖著裴楚磕頭感謝起來。
裴楚抬手卷起一陣清風,將書童攙扶起,不顧書童滿眼驚詫的目光,淡淡說道:“小兄弟,且與我說說,具體是發生了何事?”
這少年年歲不大,看上去也不見得如何聰慧有主見,可在這荒山野嶺,伺候的主人家驟然發病,幾乎瀕死,并未離去,反而哭嚎呼救,也算忠義。
“是這樣的。”
青衣書童站起身后,聽到裴楚的問話,顧不得驚訝那被風托起的舉動,連忙說道,“我和我家公子,此番是前往長鎮郡,等在長鎮郡城和公子的同窗友人匯合后,再前往玉京趕考。”
“原來是個舉子。”裴楚輕輕頷首。
大周如今武科舉雖是不興,可文科舉三年一屆,卻一直未曾斷絕。
春闈舉行的時間是在年初的二月,平州距離玉京所在的中州不算路遠,但對于參加會試的諸多舉子而言,這個時候出發卻談不上太早。
一者到了玉京還要尋找住處,適應環境;二者,投詩文,交友,參加各種活動,等等也絕對不少。
就裴楚風聞而來的,許多舉子為了會試科考,常常都是提前一二年就前往玉京,甚至有些上一屆落榜的,干脆不回鄉,直接在玉京住下,等待下一屆科考開啟。
至于說一個書童和書生獨自趕路,裴楚倒也沒有太過覺得奇怪。
他方才查探那書生脈搏的時候,已然發覺對方并不文弱,四肢修長強健,似乎修煉過武藝。在青衣書童所帶的行囊里,還有一把看著并不像是完全用來裝潢的長劍。
敢帶著一個書童就跨越州府行走,可想而知,這位書生對于自身還是頗為自信。
這方世界,裴楚在司州見過荀浩思那等儒家文士,能借助龍虎氣施展神通術法,自認這方世界的書生,整體而言,不是那等孱弱得手無縛雞之力的懦弱之人。
且入了平洲之后,作為大周核心的幾個州郡,整體而言,治安還算可以。
雖路上不乏有賊匪,但比起其他州郡的混亂,已經算是好得多了。
青衣書童頓了頓,又繼續說了下去:“昨日我和公子兩人錯過了宿頭,便在前面不遠的一處廢棄的老宅休息。那老宅年久失修,無人居住,我和公子收拾了一間房出來,我不像公子身體強健,早早就睡下了,公子還挑燈夜讀。等我天明時醒來,就發現公子昏昏沉沉的,仿若大病一場。
我問公子發生了何事,公子也不言語。等我兩人離了那處大宅,往日行走如風的公子,一路就步履遲緩,到了這路上,還暈了過去。這荒山野嶺的,公子驟然暈倒,我人小力弱,又抬他不動。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若非公遇著道長……”
說到這里,青衣書童臉上再次露出了后怕之色,又要沖著裴楚作揖行禮。
裴楚隨手沖著書童擺了擺,眼里隱隱露出了幾分玩味之色,轉身望向蒼莽的山岳,低聲呢喃了一句,“距離不遠的一處老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