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
悠悠揚揚的山歌從遠山傳來。
山道斜坡之上,一個打柴的漢子,扛著一摞干柴,望著群山美景,放聲歌唱。
官道上,一行十多輛的車馬里,人聲喧囂,馬蹄陣陣,忽然聽到這般歌聲,不時有人從車廂里探頭出來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歌聲倒是唱得好!聽的人連一路的疲乏都洗去了三分。”
一輛四輪寬蓬的馬車內,丁丘伸手掀開車窗的門簾,轉而沖著車內的幾人笑著說道。
“確實悠揚婉轉,極為悅耳,不想這山野之地,也能聽聞到這般好曲子。”
端坐在車內的李直附和著點了點頭,透過李直掀開的門簾,望向官道外間草木葳蕤的模樣,又道,“這邊應當就是太武山,過了此山之后,便是進入中州地界。”
說著,李直又望向馬車內一角盤坐的裴楚,笑著問道“裴兄,馬上就要進入中州地界,不過進了中州,若要到玉京還需十來日的路程。過了太武山行上三日,我們就改做運河,順水而上。”
裴楚端坐在車廂一角,聽到李直的話微微睜開眼睛,臉上露出淡笑,望向李直和丁丘兩人,道“我聽聞中州境內,多無奇山要嶺,土地平坦肥沃,又有大河澆灌,是歷朝歷代龍興之地?”
“確實如此。”
不等李直回答,丁丘就已點頭附和,臉上頗有興奮之色,“據傳上古時,百族林立,妖魔橫行,我人族只占據了中州的一小塊區域。我歷代人族先賢,披荊斬棘,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數代以降方才有了些基業,此后人道大興,又經前后經十四朝,共計二千一百年,方才有了氣象。”
“不僅如此。”一旁的李直見丁丘說得興起,跟著出聲道,“前朝末年腐朽,我朝太祖順應天意起兵,掃蕩六合,不但一統山河,更是將曾經的十七州拓展到了十九州,威加海內,天下莫敢不從。”
李直和丁丘兩人談起這個,眉宇間神采飛揚,那種從骨子里發出的驕傲感,絕無半點作假。
便是裴楚在旁邊聽得,也是輕輕點頭,跟著感嘆。
如今大周境內,尤其是腹心的平州這些地區,妖魔鬼魅罕見,但不代表昔年并非沒有。
在一些古籍之上,甚至在前朝,都多有各種精怪老妖出沒的傳聞。只是在大周這二百年以來,多數地方的鬼魅精怪被鎮壓,少有敢露頭的。
便是裴楚所知的一些鬼魅之事,追溯起來,也不過是最近這一二十年才漸漸的又多了起來。
李直和丁丘兩人所談及的幅員一步步擴大,那種生而為人的驕傲感,裴楚也是與有榮焉。
這大周朝從十七州擴展到十九州,這點他在越州時就有所聽聞。
其中東南的越州和西南的交州,都是在大周立國之后方才被并入大周的幅員。
在大周一統天下之前,前朝雖也做了一些開疆拓土的事情,但其實并未能真正將其他土地并入國土。
如越州,那時便有東越國,可那時人口稀少,雖談不上茹毛飲血,卻也算不得太過繁華景象。
一直到本朝,鼓勵生育,又大量的遷戶移民實邊,二百年過來,方才漸趨穩定繁華。
這點在楊浦縣時,裴楚所見的各個村鎮里多數都是雜姓,便是如此。
不過,相較而言,大周十九州,各州區域有大有小,如越州盤州其實整體幅員都算是小的,如越州不過才五個郡。在大周的腹心之地里,隨便一個州都是十多個郡起。
而這些州之中,最大的又當屬中州。
十九州之地,中州幅員幾乎占據了其二,這塊自人族出現后就一直占據的地盤,在如此多代人下來,幅員已然遠超其他州郡。
裴楚又順著丁丘掀起的車簾朝外望了一眼,外間隱約可見起伏的山嶺,蔥綠的草木。
這太武山是平州入中州后的最后一座大山,之后就真正是中州之地。
裴楚這些時日從這些舉子口中也多有聽聞,中州幅員幾乎占據其二,而稅賦幾乎是天下一半,可以說,天下十九州都反了,只要中州穩定,就無法傷其根本。
“這邊是大周一直有恃無恐的原因?”
裴楚心中對此報以懷疑,這方世界雖說是封建時代,可有術法神通,趕路傳遞消息并不算緩慢。
如他所見的荀浩思可以駕馭天舟,從這點上來說,已然解決了大一統封建王朝消息傳遞緩慢的問題。
不過,對于普通人來說,雖然官道還算平整,可用馬車之類的行路,確實是效率比較地下。
“還是要了解了這個封建王朝的腹心,玉京,才能夠將我心中的一些疑問接觸。”
對于這個世界各個州之間的差異,不平等,甚至很多詭異的景象,裴楚如今已然能視若尋常。
畢竟在一個有神通術法的世界里,只套用腦海之中的封建王朝知識,是會偏狹隘。
他一路所見,也多在做社會調查,分析各個階層,大致來說,底層民眾其實一樣,但中上層就頗為不同,此外,還暗處或者鬼魅妖魔之流,諸多矛盾種種匯聚,卻比單獨的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之間的矛盾要來得復雜得多。
“吁!”
一聲高聲的呼喊突然在從馬車前方響起。
十幾輛正在沿著官道行進的馬車,驟然齊齊勒住了韁繩。
端坐在馬車上閑聊的幾人,除了裴楚穩住身形外,李直和丁丘都猛地跌了一個趔趄。
“怎么回事?”
李直坐直了身,整了整衣冠,朝著馬車外嚷了一聲。
“公子,是前面那唱山歌的樵夫攔住了去路。”車外有人高聲應道。
“嗯?”丁丘微微好奇,跟著問道,“那樵夫為何攔住去路?”
車外又是一個聲音響起,這次回答的是丁丘的書童丁三,“少爺,李公子的家人已經去問了,我也不知呢。”
丁丘看了一眼坐在車內的裴楚和李直二人,輕笑一聲,從車內站起,“裴兄,玉泉兄,不如我們也下去看看?”
“車內久坐,正悶得慌,且同去看個究竟。”李直輕輕點點頭,又笑著望向裴楚道,“裴兄意下如何?”
裴楚無可無不可,笑著站起身道“那樵夫方才所唱,頗有仙家氣象,便去看看。”
說話間,幾人已經從寬大的四輪馬車里鉆了出來。
前后行進的諸多馬車里,有些人掀開了車簾詢問究竟,也有些跟著三人一般,干脆下車透透氣,活動一下筋骨。
這十多輛的馬車里,有七八輛都是舉子,同時也有跟隨著的兩家商戶,浩浩蕩蕩,再加上一干個仆役隨從等人,約莫數量已經有六七十人。
大周律法,舉人行走繳納賦稅,是以尋常多有商家掛靠在一些舉人名下,以躲避一些過路費和入城費。
六七十人雖不算多,在其他州郡或許還要擔心一些山匪賊人,但是在平州到中州地界,多有太平,即便等閑遇上一些個毛賊,面對如此這般多的人馬,也不敢輕動。
“哎呀,你這樵夫,好不曉事,既然是要搭車,為何不好好說話,非要攔住路中間?”
正在這時,前方有高聲的呵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