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怪!”
“運河里有大水怪!”
“逃啊,快逃啊!”
幾乎在運河之上,滔天的巨浪洶涌而起,無數白帆搖晃,船艦起伏,岸上的人也發現了這巨大的動靜,呼喊之聲四下響了起來。
運河上的“嘭嘭”的水花不斷升騰,百丈寬的水面上,水位似乎驟然拔高,停泊在岸邊的船只,被涌動的滾滾波濤震蕩得晃動搖曳。
不論是開放的公共碼頭,還是一些商號私家休整停船的位置,各種木制的橫橋和停船樁在這一刻都被那洶涌而起的水流巨浪,拍打得四下紛飛。
巨大的黑影在運河之內起伏不停,攪起無數水浪滔天,那僅僅是露出一角的崢嶸形貌,就已經比起這碼頭上最大的貨船還要來得巨大。
那些離得碼頭近的一些商販、苦力,做工的,管事的,驚駭欲絕地看著運河之內突然爆發的這一幕,失聲哭喊,沒命似地擁擠著、推搡著朝碼頭后方的岸上的高處跑去。
這玉龍大運河鏈接的是玉京到龍驤郡的距離,人工開鑿,到了本朝之后,河道有加深了許多,兩側除了碼頭之外,為了防止大河汛期,用作泄洪,又加固了堤壩,是以周遭的地勢頗高,只要跑到碼頭后方的堤壩高岸,這浪頭雖是兇猛,可也難以真的沖上岸來。
只是,碼頭和兩岸的驚慌卻是做不得假,這玉龍大運河自從開鑿運營以來,幾百個年頭,往常除了大河汛期,偶有大量流水匯入,引得水位高漲,從未發生過這般情形。
這驟然洶涌而起的波濤,沿著百丈寬的江面,從最初星辰的漩渦,和隆起的巨大水波,漸漸變成了澎湃浩蕩的滔天巨浪,似要將江岸龍驤郡郡城碼頭的一切都給傾覆。
呼號聲、驚呼聲、哭喊聲,交織一片,混亂不堪。
在碼頭邊緣的一處由連綿木樁組成的小小斷橋前,一個年過花甲的老漢,穿著蓑衣,正握著一條魚竿垂釣。
他早年經商,如今家境也算殷實,這運河上跑的各種船只,他自家也有那么三五艘。只是年齡大了,早交給家中子侄輩打理。
不過,多年靠著運河吃飯形成的習慣,哪怕如今什么都不敢,依舊喜歡坐在這碼頭上垂釣,也不為收獲,就慣看這百舸爭流的場面。
或許是太過投入,或許是人老眼花的緣故,碼頭上混亂起來時,老人似還未曾反應過來。
等突然察覺到運河上水流不對勁時,那濁浪排空的滔天水流,已經到了眼前。
“老丈小心!”
正在這時,一個如雷之聲在老人身后不遠傳來。
戚老三從混亂的人群里一躍而出,三兩步跳到了老漢身邊,一把拽起老人,背在身上,就朝著運河岸邊跑去。
兩人剛一離開,呼啦啦的巨響頓時響起,滔天的水花覆蓋了老人所坐著的木頭斷橋。
戚老三全力飛奔,身形縱躍,赤裸的雙腳在那些各種原木制成的碼頭前連點,終于在巨浪傾覆來的最后一剎那,背著那老人跳到了碼頭遠處的硬實岸上。
“好漢子!”
“這不是劉家的老爺子嘛?”
“老三好樣的,膽子大,伸手也好,這般竟也讓他將人救了下來。”
“咱們這運河怎地出了水怪?”
“巡河”
混亂的人群里,一些已經穩住陣腳的苦力和商戶七嘴八舌地開口說道。
被戚老三一把抓著,背負在身上的老人,似乎這時也從那驟然發生的意外之中回過神來,渾濁的雙眼在戚老三身上打量了一陣,只是老人出口并非是感謝的話語,也不是詢問那運河之中的怪物,反而怔怔出神,問了戚老三一句:“你如此長大的漢子,如何瘦成了這般模樣?”
只這一句,正慶幸劫后余生的戚老三差點就落下淚來,他自家也不知為何,這老人突然一句話,直讓他心頭委屈得緊。
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我肯老老實實賣力氣,卻吃不得一口飽飯?
其實說來中州之地,物資豐富,遠勝過其他州郡,以往他們這些纖夫苦力,也還能過得下去。可大多數人從祖上甚至再往前追溯幾代,都是沒個田地的,更不用出身,都是靠著這運河混口吃食。
那時節算不上好,但到底還是能勉強獲得下去,甚至偶爾還能吃上點葷腥,可這玉龍大運河,不過是近一年半年來,突然貨運下降,不少人就已經開始失了生計。
最初或許還能苦挨,但到了近些時日,有積蓄的耗盡了積蓄,借錢求人的越發窘迫,可世道行情卻半點不見好。
“那水里的怪物往錢家商號去了!”
這時,倉惶逃竄的人群里,忽然有人望著那運河之上的巨浪,高聲呼喊了起來。
正感懷自身的戚老三猛地一下驚醒了過來,他可是剛從錢家貨棧離開不久,他雖是拒絕了屠鳥兒的好意,不愿意做那傷天害理的幫兇,可自家兄弟的安危,也記掛得緊,急急忙忙朝著運河浪頭涌起的方向望去。
百丈寬的運河河面上,水波滔天,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或隱或現,掀起的巨浪擊垮了碼頭處不少的船只和建筑,正如千軍萬馬似的,朝著錢家的碼頭方向涌去。
錢家商號的碼頭不如開放的公共碼頭那般寬敞,卻是憑借這自家實力拿下的一塊區域,專門供自家的船只停靠,這在龍驤郡碼頭是各家商號承包購買的。
此刻,一艘錢家商號的貨船正停靠在碼頭,雖還未見著那巨浪傾覆過來,可船只受到水流影響,已然搖曳不定。
在岸邊隱約可以見著,不少錢家商號的雇工、雜役等人哭爹喊娘地從貨棧和碼頭上逃了出來,唯有那碼頭上停泊的那艘客船,由于連接碼頭的梯板在劇烈的震蕩中掉落水中,穿上一個光著膀子的人影,正無助地望著那滾滾而來的巨浪。
“屠鳥兒,屠兄弟!”
戚老三一下就吼了起來,顧不得周遭人的目光和那宛如天傾的滔滔巨浪,邁開粗大的腳丫子,就朝著錢家貨棧和碼頭方向跑去。
屠鳥兒為人他雖是有幾分不齒,可這位兄弟待他卻是真心實意,便如今日這般,這等昧著良心的事,他自然是做不來的,可對方惦記著他多日沒能上工,吃不起飯,還是不忘拉扯一把。
這等情誼,便是十惡不赦的魔頭,戚老三也認下了對方這個兄弟。
可不等戚老三靠近錢家商號碼頭所在的位置,那滾滾的巨浪已然一下打了過來,將錢家那艘商船生生壓到了水底。
戚老三頓住了腳步,望著那艘客船,就見站在上面的屠鳥兒,先前雖是被驟然而起的巨浪給嚇著了,可到底還是在水邊長大的,反應也快,趁著那巨浪來襲前,人已經一下跳入到了水中。
黃白色的水花登時如同漩渦,數丈高的水流四下急湍飛濺。
戚老三又呼喊了一聲,但這時,河面之上已然見不著屠鳥兒的動靜,反而那涌過來藏身水下的巨大黑影,露出了幾分端倪。
黑色的鱗片在陽光和水花中,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呱——
一聲仿佛蛙叫,又如孩童啼哭的聲音在江面上突然響起。
這聲音清亮悅耳,卻不是那在運河水下的巨大黑色身影發出,反而是從一個漂浮在水面上的長條木箱里傳出。
忽然,咔嚓一聲,那木箱一下碎裂開來,一個同樣黑色的影子跳了出來,鉆入到了水底。
戚老三看得真切,那黑色的影子看著似長了鱗片,模樣古怪,像是魚類,又如走獸,雖動作快未能看清全貌,可他已經料定了一些東西。
“這錢家今次運送的竟然不是人,那……那又是什么怪物!!!”
戚老三低聲喃喃了兩句,忽然又沖著水流滾滾的運河江面望去,心中極為愧疚,“屠鳥兒,這次錢家并非做的是運送女子小孩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卻是我誤會了你!”
呱——
呱——
就在江面上的風波似乎稍稍平靜了幾分,那藏于水底的巨大黑色身影,似乎未曾再度發作,忽然又是一陣古怪的叫聲響起。
這一次戚老三幾乎瞬間就判斷了出來這些聲音來自哪里,錢家商號的貨棧,里面的那些貨物箱子,還有方才遁入水中的古怪東西。
轟隆!
那運河水下方的黑影再次暴怒了起來,滾滾的水流再次瘋狂涌動了起來,沖天的水浪再次而起。
那黑色的身影又從水面露出了幾分,一些頭角崢嶸的模樣,已被人看出了幾分。
在這個黑影出現后,登時攜帶著滾滾的運河之水,朝著錢家的貨棧所在席卷而去。
可就在這時,忽然天空之上,不知何時漂浮起了一個書生模樣打扮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負手立在空中,宛如平地,腳下隱約有白色的云朵浮現,縹緲如天上仙人。
只見那人伸手從懷中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條桐木板,仿佛囈語又似嘆息地搖搖頭,忽然將那條桐木板在水面輕輕一劃時滾滾的濁浪一下仿佛就頓住了一般,然后巨浪的水流飛速地朝著兩側退了開去。
“畫地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