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滔滔運河遠望,一座城池若隱若現,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最初還只是模糊一些的影響,但隨著樓船穿行過運河,那城池漸漸越來越清晰,可以越來越發現其巨大。
遠方天空的陽光從云層落下,照射在巨大的城池外墻,整體隱隱發著白色的瑩瑩微光。
又有高大至極的數棟樓宇,即便是相隔甚遠,依舊能夠大概看出輪廓。
“這邊是我大周玉京,果真恢弘至極。”
站在樓船船頂的丁丘,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拍欄叫好起來。
他是舉子出身,在平州也走過不少郡城州城,城池各有大小,繁華也有差別,但多數其實大同小異,并無甚驚奇的。
甚至在前番進入中州之后,沿著運河途徑龍驤郡等幾個郡城,雖覺中州風貌不同尋常,可依舊未能讓他覺得如何震撼。
可此刻,僅僅只是在運河之上,遠望著那宛如一座巨大山巒恒立大抵的城池,心中就微微有些發顫。
“確實是極為大氣。”
裴楚背負這雙手,身旁的清風繚繞,吹拂這衣袖長發,眺望著那浮現輪廓出來的玉京,心頭也是有些詫異。
此刻按照水路距離計算,距離玉京城少說也還有數十里,回環曲折,又有草木建筑矮山遮擋。
可即便這般距離,依舊能夠感受到那出現在遠方露出了些許陣容的城池是何等巨大。
前世里幾百上千萬人口的城市多的是,但現代社會早已不修筑城墻,除了高空俯瞰之景,少有這種渾然一體的浩大城池。
尤其別有不同的是,在日光下的玉京散發著淡淡白光,從遠處望去,當真有種白玉之感。
若是趕上霧天雨天,煙霧繚繞,裴楚可以想象,那定然是宛如畫中一般。
“玉京前朝名鎬京,本朝新立之后,重新修繕擴建,外城用的是上等白鐵巖。”
站在裴楚和丁丘二人旁邊的李直,見兩人望著漸漸能夠看到的玉京城,笑著出聲解釋道,“這白鐵巖堅固耐用,千萬年不朽,尤為特殊的是,其材質潔白如玉,是以城池修完之日,太祖便將鎬京改名為玉京。”
“原來如此。”
丁丘聞言輕輕頷首點頭,“即便還未進城,遠觀一番也能見其恢弘壯闊。”
作為大周舉子,第一次入京,見到帝都恢弘,那種發自心底的與有榮焉,自是掩藏不住。
“白鐵巖么?這淡淡熒光倒不一定全賴這材質的緣故。”
裴楚遙遙望著玉京城,臉上卻忽而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微微舉起右手,呼來一縷清風,那清風在指尖縈繞,轉眼間就慢慢消逝。
樓船上方此前兩根桅桿上鼓脹滿帆的帆布,此刻似乎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裴楚又微微閉目,運轉起周身練通的六十幾處穴竅法力,氤氳浩蕩如海潮,并無阻礙,只是當他引動術法之時,法力似就收到了莫名的壓制,十分威力不及平日里的三分。
“一朝的氣運所在,龍虎氣之強烈,尚未進城便已如這般了。”
裴楚心中無聲感嘆了一句,不過心頭卻并無意外,中州的郡城大城,多有龍虎氣陣法連通,就連當日在涼龍縣,精怪圍城,也有龍虎氣大陣守護周遭,遑論這大周核心的玉京城。
伴隨著樓船在運河之上一點一點前進,開闊的運河江面漸漸變得擁擠了起來。
各種船只穿行期間,玉京城外的碼頭更是綿延十多里,比之龍驤郡外的碼頭大出了數倍,白帆無數,貨船客船一輛接一輛,吆喝呼喊聲不斷。牽拉的繩索,導航的小船,運貨卸貨的力工,拉船的纖夫,叫賣的小販,三教九流,應用盡有。
沿河一路繁花,每三五里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市井,商鋪林立,車馬喧囂,熱鬧非凡。
兩岸又有開闊平坦的道路,數之不盡的商隊行人往來其中,前往那屹立在天地之間的巨大城池。
“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裴楚站在樓船之上,回想起在司州所見種種,再看到如今玉京城外的熱鬧喧囂之景,不經輕輕吐了口氣。
大周十九州,其他州郡有還安穩的,可也日漸蕭條,混亂的民不聊生的,如司州和雍州的諸多郡縣,百里無人煙也不稀奇。
而中州玉京,依舊一片繁華,兩相對比,差距之大,宛如云泥。
“鐺鐺鐺……”
銅鑼敲打之聲在樓船前方響起。
有穿戴者胥吏服飾的公人,乘坐著小船在前方牽引著樓船朝碼頭的泊位航行而去。
運河岸邊的碼頭船只著實太多,若非有市舶司的妥當安排,這般巨大的客流貨物,不用多久就能造成巨大的混亂。
樓船靠岸。
乘坐了一路船只的眾人早已按捺不住,紛紛下船。
船上同行李直和丁丘以及其他赴京參加明年春闈的舉子,則忙著安排家人開始搬運行禮。
碼頭上早有等待在旁攬客的馬車,一見到人下船,三五句談妥之后,就開始幫著卸貨裝車。
裴楚站在碼頭一旁,看著周遭的繁華之景。
他除了幾件換洗的衣物之外,并無多少行囊,所懈怠的無非是一些散碎銀兩,一把卻邪劍,一本貼身收藏的無字書,倒不用耽擱。
趁著眾人下船的空檔,他便慢悠悠地在周遭轉悠了起來。
就在裴楚在碼頭邊緣隨意走動,忽然眼前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弱漢子攔住了他的去路,笑嘻嘻地說道:“道長,可需要軟轎?”
“嗯?”
裴楚略有詫異,不知這掮客牙人的漢子為何會找到他。
他如今業已恢復了道人的裝扮,但心中已知,這一年多來,大周早放開禁忌,各方的道人修士多有來玉京的,想來應該并不沖突。
裴楚方才在船上就見到了不少道人打扮或是修士異人之流,此刻也能在碼頭見到不少人下船行走。
那尖嘴猴腮的漢子見裴楚這般說,頓時咧嘴露出一口黃牙,指著身后不遠處的一塊門面,笑道:“道長,你且看那邊。”
裴楚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街道處對面的一間門店前,此刻正有一頂又一頂的軟轎,被兩個或是四個的漢子抬起,轎子上坐著的正是一些看著就像是道士修士打扮的身影。
裴楚又左右打量了一眼,發現周遭的車馬里,竟然有相當數量不少的都是道人修士打扮的人在乘坐。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又湊到裴楚跟前笑著道:“道長怕是第一次來玉京,有所不知,這……道人或是奇人異士,若是入玉京,如不乘坐轎子車馬,等會怕是會出些糗態。”
“糗態么?”
裴楚稍稍思量了一下,忽而又微微瞇起眼睛,再次感應了一下周身穴竅的法力,運行依舊無礙,只是術法施展出來,似被周遭的龍虎氣所壓制,威力急劇降低,比之在船上又有不如。
裴楚自是知道,隨著距離玉京越近,道術受到了限制。
這也是如今他《三洞正法》已然達到了洞玄之境,若是如他穿越之初,來到此方世界時,想要再依靠一點真靈畫符,符成而有奇效就難了。
“原來如此。”
裴楚這下有些明白這漢子話里的意思。
玉京城乃是大周一朝氣運所在,龍虎氣熾烈,他所修行的《三洞正法》得自于無字書,乃是以關竅為主的修行之法,可即便如此,依舊術法威力依舊受到了限制。
其他的術士道人之流,若是修持的是其他法門,在這碼頭處或許還能支撐得住,但是到了玉京城,濃烈的龍虎氣壓制之下,驟然無法運轉如意,恐怕連站都站不穩,要癱軟在地了。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又笑著繼續勸道:“且我家車馬行和城門司、市舶司都熟悉,不用做太多對于玉京道路最是熟悉,轎夫的腳程又快,定然能在日暮前將道長送到欽天樓。”
“為何要欽天樓?”裴楚聽完又出聲問道。
“自然是朝廷的旨意。”尖嘴猴腮的牙人怪異地看了裴楚一眼,似乎對于裴楚完全沒有做一點功課,有些訝然,“前番朝廷特將欽天樓劃撥出來,方便諸方的奇人們居住。至于其他處,卻是不收留的。”
裴楚輕輕頷首,心下大約有些明了。
大周此前以禁妖、鎮魔二司鎮壓天下僧道巫覡,他此前來之前也常聽又道人巫覡術士之流被阻隔,所以想以書生打扮進入。
如今看來,大周雖是不拘這些道門修士進入玉京,但其中內里還是有些限制。
當即心中有了主意,朝那尖嘴猴腮的漢子道:“我還有同行的友人在旁,且容我去說一聲,你先去為我備下一頂入城。”
“唉,好嘞!”
那尖嘴猴腮的牙人頓時樂開了花,忙不迭的應是。
裴楚見那牙人興奮的模樣,心頭啞然失笑。
這些三教九流的底層人,倒是真能把握住商機,換做其他地方,道門的修士或者其他身具法力之輩,都是高高在上,恐怕不會那么容易被這些人所攀附上。
可這玉京城的特殊之處,反而讓這些人找到了一門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