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的話。
像是一把刀刺在徐來心口。
他跪在師父的棺材前,只感覺背上像是壓了一座百萬丈的山峰。
縱然曾背負人族億萬萬生靈的命運,徐來也未曾感覺如此沉重。
重到直不起腰,重到無法呼吸。
“武英祖上人很心善,與其他幾位合歡谷弟子處決我們時,手下留了情,還偷偷塞了幾顆丹藥。”
“但不幸的是,我們墜落到亂葬崗最深的深淵,那里……可是連仙尊境都要止步。”
“隔絕了神識,隔絕了修為,隔絕了一切,在一片黑暗中能清晰感應到生命在不斷流逝,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與煎熬。”
虞歸晚像是在說旁人的事情,那些苦痛格外輕描淡寫。
“一片黑暗與絕望中,我跟你兩位師兄打算放棄了,父親他卻說……說清風修為低,一個人在外面可能會受欺負,我們不能死在這,要去找你。”
“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要團團圓圓。”
虞歸晚用力咬著干裂的嘴唇:“我們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大約一千年,帶著你死在路上的二師兄尸體,終于走出了黑暗。”
“但卻誤入到亂葬崗深處的一處準帝境修士的傳承結界,雖然殘破,但里面有山有水,還有靈氣。”
“可惜結界是封閉的,進得去出不來。”
虞歸晚輕聲道:“我們把宋鐘令葬了,在那里努力修煉,試圖早日出去。”
與世隔絕。
只有三個人存在的小結界,徐來心痛到在不斷滴血。
“后來啊,你三師兄死在了結界中,父親他……也老了。
虞歸晚扶起跪伏著的徐來,柔聲道:“我跟父親聽從結界外路過的修士說,你引動天劫殺得仙門百家損失慘重,踏入天尊境,打破了人族桎梏,我們都很開心。”
“再后來,你踏入仙尊,踏入準帝。在仙域的種種風采,父親都知道了,在聽聞你有可能踏入帝境時,父親他……笑了好久。”
徐來神色黯然。
原來他從來都不是孤獨一人。
在不知道的角落,師父,師姐,還有兩位師兄,在一直惦記著他。
虞歸晚看到徐來的神色,沒有多提父親,而是說起了自己:“我天賦尚可,但一個人的修煉終究有些無趣,但也很自在。”
白發蒼蒼的虞歸晚說起了一個人的生活。
明明無比絕望。
可在師姐口中,卻是那么無足輕重,近十萬年的蹉跎歲月,像是一眨眼短暫。あ奇奇小説蛧ヤ717(ωωω).qq7(1)7<、域名、請記住
“師姐,你明明一千年前學會了那位準帝的核心傳承,離開了結界,為什么不來找我。”
徐來失落道:“我一直……都在尋找你們啊。”
虞歸晚沒有回答。
而是深深嘆了口氣,同時溫柔開口:“過去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師爺不愿。”
寺廟大殿中傳來另一道聲音,是虞歸晚的弟子武英,她跪在地面,誠懇道:
“求師尊責罰,弟子未經允許,翻閱了師祖的的遺書。”
“住嘴,出去。”
虞歸晚面色驟冷,一股恐怖的氣息在她身周凝聚,天地那磅礴雨幕瞬間凝滯在半空中,不肯落下。
徐來心中終于有了一絲欣慰。
師姐仙尊境了,雖然只是初期,這也是她為何能活十萬載的原因。
但很快徐來神色再度黯然下來,因為仙尊壽元也就十萬載。
虞歸晚身上……
彌漫著濃郁死氣,顯然是大限將至。
壓住心中情緒,徐來輕聲道:“但說無妨,師叔替你做主。”
一句師叔。
讓武英開了口:“師爺臨死前曾留過一封遺書,讓師尊日后即便能離開小結界,也不要聯系小師叔。”
“為何。”徐來皺眉。
“師爺怕師叔你……有心魔。”
像是沒看到師尊那冰冷視線,武英硬著頭皮道:“師尊也不想再見你,但她壽元無多了。”
徐來沉默。
他是聰明人,他明白了武英的意思。
也明白了武英為何會近兩年去天庭舊山門留下師姐的字跡,或者拿走那份喜帖。
虞歸晚不愿見徐來。
所以武英要留下線索,讓徐來尋虞歸晚,不想讓師尊帶著遺憾離世。
“唉。”
師姐一聲長嘆。
靜止在空中的雨幕嘩啦一下墜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無數水花。
她望著雨水,苦澀道:“父親知道你性子執拗,怕你想不開。”
“那師姐呢。”
徐來又問了一遍:“為何不尋我。”
“死人活了是好事,但很快又要死了,這便是壞事。你是帝境,還有九十萬載壽元,我離開結界時只剩下不到一千載。”
虞歸晚溫柔笑道:“我怎么能殘忍到,讓你余生帶著遺憾——”
“師姐。”
徐來打斷虞歸晚,開口道:“我跟妻子在師門辦了婚宴,現在回去,還能趕上晚飯。”
虞歸晚緘默少許,搖了搖頭:“不去了。”
“喜帖呢。”
徐來看向武英,后者忙不迭從儲物空間中拿出喜帖,遞給虞歸晚。
徐來退后,彎腰一拜:“清風給師姐種了一院子葡萄,剝好了會放在墳前。”
虞歸晚一怔。
徐來轉身飛離此地。
倒是氣的師姐笑出聲:“小師弟這嘴比以前厲害多了,這是擠兌我,說他給一座空墳祭拜了十萬年呢。”
“請師尊責罰弟子多嘴。”武英依舊跪在地面。
虞歸晚搖頭道:“怪不得你,起來吧。”
她又看向站在大殿角落瑟瑟發抖的云龍道人以及小姑娘翠翠,和藹笑道:
“怎么,不認識我了?”
云龍道人都快嚇哭了。
認識是認識。
但我認識的平平凡凡虞歸晚,不是活了十萬年的仙尊虞歸晚,她也沒有一個小師弟叫清風……
這片星空下。
敢自稱清風的修士,有幾個?
也就那一個。
想到自己在酒樓外攔住清風帝尊,還試圖瞞過對方的感應,頓覺自己實在傻的離譜。
“虞婆婆,他……他真是清風帝尊?”指著徐來消失的地方,翠翠還在發懵。
“是啊。”
虞歸晚眼神充滿柔情:“我父親的關門弟子,天庭的小師弟,清風徐來。”
“呼——”
暴風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灑落在這寧靜的小村子。
一陣清風,徐徐而來。
吹過小山頭,饒過村東某戶人家的炊煙,落在師姐布滿皺紋的臉上。
良久。
虞歸晚笑了:“走吧,給小師弟賀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