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間里,IPZ-127與李未濟面對面坐著。
他的情緒很不穩定,腦子里還是那顆巨石,還是那種突然間被碾碎的不安感。
IPZ-127不知道從哪接來一杯溫水,手捧水杯,微暖的溫度讓他逐漸緩和。
五六分鐘后,他緩過神來,開口問道:“死真的是那種感覺嗎?”
IPZ-127像姐姐般輕柔地撫摸他的頭,說道:“我不知道,機器人是沒有死亡概念的。一旦機體到達使用年限,深藍發出報廢指令,我們主動走進熔爐工廠,上傳最后的數據片段,接受格式化,跳進大熔爐,變成新材料,做成新零件,組成新機器人,按社會需要注入新系統,得到全新的代號,這就是身為機器人的全部流程。你們呢?”
“我們就簡單了。卵子精子結合,在子宮里或是人造子宮里,受精卵發育十個月,在基因和后天環境的雙重影響下,我們健康有序地成長為社會需要的人,這期間我們會貢獻卵子或精子,在一些有趣或是無聊的事情中慢慢老去,最終死亡,留下一具遺體。”
IPZ-127聽得很入神,問道:“然后呢?”
“沒了。”
IPZ-127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的遺體不會變成其他人身體組織的一部分嗎?”
“可能會,可能不會。”
IPZ-127又問:“那你的數據不會被注入到新的機體中嗎?”
李未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有點發愣。
數據?人有數據嗎?
仔細想想,記憶或許就是人的數據吧。
搖了搖頭,哪怕深藍如此強大,人類的記憶依然無法轉移。
IPZ-127很自然地問道:“那你們怎么延續自己的存在?”
巨石砸下來的時候,李未濟也在想這個問題,正是這個問題讓他無比的緊張恐慌,緊張到想趕緊娶妻生子。
想到前任,他甩甩頭把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在一邊,說:“我們沒辦法延續個體的存在,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傳承知識經驗來保持整體的發展進步。”不等IPZ-127插話,又說:“由于我的過失,任務失敗,我先道歉。對不起。這個游戲比較特殊,以往的游戲經驗完全不起作用,我會進入新手訓練好好學習的,等我訓練完畢再來讀取記憶,能行嗎?”
IPZ-127搖頭說道:“程序一旦運行就沒辦法停止。”
“那……會怎么樣?”
IPZ-127聳聳肩,笑道:“不知道。”
前路不明的情況下,李未濟回到登陸平臺,進入了第一個新手訓練,自由行動。
「副本加載完成。」
「本地模式不提供任何獎勵。」
「您的幸運值為-7。」
這回他可顧不上吐槽負幸運值,因為山頂雪球轟隆滾來。
崇山峻嶺,勁風吹面,雪亂如刀,他幾乎睜不開眼,但雪球聲勢浩大,有如雷霆,在本能的驅動下,他轉身撥腿。
山路曲折蜿蜒,他左轉右挪,艱難前進,身后轟隆聲越來越急。
不敢回望,專心于腳下,又跑了二十來米,終究比不上雪球的速度,眼見雪球要從自己身上壓過,他奮力向左側跳開就地一滾,雪球擦著他的腳尖消失在風雪中,片刻后是嘈雜巨響,卻不知道雪球落在了何處。
長出一口氣,頓覺寒徹周身,他這才想起來自己身在暴風雪中,僅有一件薄衣御寒。
雙臂環抱,風雪中給自己片刻的溫暖,他咬著牙向山腳走去,雪越大了,舉步維艱。
十來分鐘過去,山路越走越寬,地上的雪也越來越淺,就在李未濟以為自己快要走出困境的時候,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橫亙眼前。
這道3米寬的溝把下山路一分為二,想要繼續前行必須跨躍它,可眼前,孤山鳥飛絕,雪徑人蹤滅,草木凋零,無物憑借,唯一的辦法只有跳。
李未濟讀過游戲手冊,他清楚地知道,在游戲中不運用技能的情況下,平地跳遠可以大致分為兩種,立定跳遠最大的距離是2.5米,助跑跳遠最大距離為7.5米。眼前的這道溝,只要稍微助跑就能跳過去,但他卻不敢跳,因為現實中最好的跳遠成績是2米。
游戲通過風雪場景讓玩家感受溫度、濕度、視線、聲音,多方位營造出真實感,又通過滾落的雪球產生緊迫感,兩種手段同時進行,玩家瞬間專注精神,下意識就學會了走路、跑步。正是這種真實感和投入感,反而讓李未濟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跳過的鴻溝面前束手束腳。一方面,理智告訴他只要助跑跳遠就一定可以跳過去;另一方面,他的內心卻本能恐懼,反復強調自己不行。
人類有很多恐懼,但是主要可以劃分為兩種最基本的恐懼。其一是害怕無法生存,其二是害怕得不到愛,所有其他的恐懼都出自這兩者。兩種恐懼影響著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人類的文化并沒有教導如何妥善地面對恐懼,相反地,人們總想否定它以及克服它,同時努力地營造出一個形象,讓他人以及自己相信自己是沒有恐懼的,甚至為自己的恐懼感到羞愧。多數人對恐懼持負面態度,認為要克服它,戰勝它。
此時的他正是如此,在深溝前徘徊,身體愈加冰冷,腳步踟躕,眼皮也越來越重。
為了自救,他反復揉搓全身,可惜杯水車薪。
只好不停的給自己打氣,嘗試了數十次,總在最關鍵的時候止步。
終于,絕望了。
當人感受到恐懼時,通常會自動作出反應,是無意識的自然反彈,內在的恐懼被各種補償機制掩蓋和壓抑下去以后,好似暫時擺脫了它,它卻會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現在生活里。比如說焦慮、不耐煩、身體緊繃、判斷失誤、驚嚇、胃疼、性障礙、失禁、丟三落四,等等。
空曠無人的雪山小徑,李未濟錘地大吼,吼聲瞬間被風吹散,雪涌進嘴里,舌頭麻木,寒氣讓他反胃欲吐。
“退出。”默念著退出游戲的關鍵詞。
游戲提示:「請連續默念五遍退出,即可退出游戲。」
“退出。”李未濟打了個哆嗦,又默念道。
就在準備第三次默念的時候,他看到一束光。
金色陽光不偏不倚落在對岸,這束陽光沖破了厚厚云層,沖破了陰寒冰冷的雪,落在對岸蔥蔥綠綠的草地上,仿佛在說,過來啊,過來啊,一切都會暖起來。
“真美。”脫口而出。
李未濟的潛力特征是繪畫,這意味著他的基因里對構圖、顏色、光影、圖形有著先天敏感,這也意味著深藍給他的教育全部偏向繪畫藝術。可以這么說,如果不是因為想要按自己的意志而活著,那他多半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畫家。
想像著這一暗一明的光影變幻,一冷一暖的空間對比,整個人好像飛到極遠之外。
溝壑如刀劈孤山萬仞,飛雪如籠囚蒼茫眾生。
切身如萍畏天地無根,金光如神佑朽木逢春。
天地人在此時此地三位一體,絕美的畫卷呈現在腦海,藝術與人性瞬間融通。
李未濟心頭澎湃,雖然依舊畏懼眼前溝壑,但他再次站到了鴻溝的邊緣。
走出恐懼的第一步是接受和承認它的存在。
稍微活動手腳,他后退十來步,看準陽光所在位置,手臂擺開,腳步輕快,在深溝邊緣穩穩一跳。
此時,內心是如此平靜,他站立在陽光中不動分毫,仿佛是在享受光照,每粒光子都在皮膚上跳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熱量在極速上升。
片刻之后,他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一掃之前的僵硬阻塞。轉動手掌,伸屈手指,原地蹦了幾下,全身氣力都恢復到最好狀態,他張開雙臂擁抱著陽光,興高采烈。
下山的路就在前方,但他不緊不慢地坐在草地上,看著來時的山路,死里逃生的感覺讓人回味無窮。
行走,奔跑,跳躍,翻滾。日常生活中人人都會做的動作,在游戲里又是別有滋味。
看著自己的腳,他甚至有點不敢相信,兩只受力面積不大的肉足卻能支撐起整個身軀的分量,上可九天攬月,下能五洋捉鱉。
“難怪先哲們總是喜歡說生活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他自言自語,輕松跳回風雪中。
起初,他被游戲內容所震驚,忙著逃生,根本無暇思考,等克服困難得到溫暖,腦子立刻活絡起來。
按警員IPZ-127所說,那五分鐘的記憶會被融入游戲中,但剛才那段新手訓練從游戲設計層面來說并無任何異樣,這就說明肯定還有隱藏內容未被發現。
隱藏內容會在哪?肯定不會在山下,因為一旦下山這個新手訓練就結束了,所以隱藏內容必然在山上。
那么大的雪球總應該有個起點吧。
打開游戲內置的記錄功能,趁著上山這段路他要整理自己的思緒,順便拍攝素材為之后要寫的游戲見聞錄做準備,這就是身為游戲記者的職業本能。
沿著山路往高處走,視線越來越模糊,最終只剩下雪花點,全世界的色彩都消失。
舉目四顧,再無前路。
他只好蹲下來,伸手在冰雪里摸索,摸到堅硬的地方就用腳試探著能不能踩,就這樣摸索著向前走了百步,眼前突然開朗。
僅僅一線之隔,這里好似陽光花園,無一絲風,無半片雪,花團錦簇。
正當他看得入神,一道陰影從頭頂掠過。
抬頭看去,只見天空飛舞著妖嬈的身姿,足不踐土的精靈揉雪成團恣意向周邊丟去。
李未濟啞然,方才滾向自己的雪球竟是這里來的。
抬手向天空打招呼,尚未出聲,記錄功能關閉,眼前泛白,只見一桌一椅一燈,游戲時間到了。
又浪費了一次找回記憶的機會,但他并未沮喪,人生不順十之八九,懂得從中吸取經驗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再次進入自由行動場景,迎著雪球就地側翻滾,雪球壓著他的身體滾落進深溝,拍拍身上的雪,對照剛才記錄的路線,花了不到十分鐘就重回陽光花園。
重開記錄功能,李未濟對著精靈大喊:“你好啊。”
空中的精靈微微側目,向他飛來。
片刻后,他便感覺情況不對,急忙向前側翻滾,只聽背后巨響,回身一看,兩個龐然大物摧得鮮花零落,仔細分辨,竟是兩只腳。
遠看輕盈妖嬈的精靈落地之后約有十米高,穿著暴露,白布裹胸,薄薄的紗裙蓋住了下體,從李未濟的視角看去,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穿著白色的內褲。
精靈順勢投出一顆雪球:“賞你。”
精靈音色很甜,但是聲若洪鐘,震得人捂耳欲聾。
哈。
他想起來了,現實中莫笙與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正是如此。
25號生活區,7號大樓,93層,當時自己正要去購買游戲艙,正好遇上真人模特表演,于是駐足觀看。
表演結束后,銷售尚未開始,便想到樓層拐角地方吃煙,一摸口袋,煙吃完了,癮上心頭,焦急難耐,正好遇上同樣來吃煙的模特莫笙。
大高個,美人嬌,倚著欄桿,從皮包里翻出眾多物品,挑出顆綠色的煙,剝開綠紙皮,棕色的煙球送進嘴里,咀嚼幾下。
看別人吃煙越發勾起癮,但又不好意思伸手向她要,卻見她又挑了顆粉色的煙丟來:“賞你。”
探手接煙,急撕紙皮,囫圇咀嚼,片刻后煙癮消解,這才回道:“謝賞。”
可是,美人擲煙與巨人拋雪完全不同。
不過,他卻胸有成竹。
經歷過拋石碾壓,經歷過雪球滾落,如今直面飛來的雪球,他正想試試如何用側翻滾躲壁投射物。
雪球越來越近,他緊盯著,不敢懈怠,眼前的景物逐漸被白色取代,寒氣逼人,他微微屈身,右側小腿發力,整個人向左彈滾出去,巨球落地,陽光照耀,雪融成煙。
成功躲開雪球攻擊,李未濟沒有片刻停留,他轉身又回到雪球融化的地方,伸手往地上一摸,從殘花之中抓出一顆粉色藥丸。略作思考后,他顧不得藥丸上沾染的草葉,吞進嘴里。藥丸進嘴,只覺剛才兩次側滾翻消耗的耐力瞬間補足了,頓時笑道:“謝賞。”
笑容沒持續兩秒,只見地上斑斑點點多了許多陰影,陰影從小圓點擴大連成一片,整個陽光花園好像都被陰影蓋住。
不用想,更多的雪球來了。
看到陰影的瞬間他就已經行動起來,閃轉騰挪,在陰影中硬是找出一絲空隙,站在空隙中,聽雪球漱漱,看滿地塵埃。
“看樣子是進入戰斗劇情了,剛才掉落的那個藥丸應該是特意為玩家補充耐力以應對后續攻擊的,可是我沒有任何武器和技能,這個大精靈要怎么應對呢?”李未濟四處張望試圖找到游戲提示,但四周除了被雪球砸斷的花草之外似乎并無他物。
閑庭信步又躲了幾次雪球攻擊,正當他為自己的靈巧而自豪時,雪球攻擊停止了。
“沒招了吧。”李未濟暗自得意,卻依然沒有放松警惕,仔細地尋找著所謂的提示。
又一個雪球,而且這雪球比之前更慢。
“這個巨大的精靈只會這一種攻擊方式么?”
李未濟只覺得好笑,很自然地走出陰影覆蓋區域。
不理會雪球破碎聲,他蹲在地上準備一寸寸翻遍草地,剛在找了沒兩下,背后傳來呼嘯。地上并沒有陰影,背后的呼嘯肯定不是雪球。思量之間,他身形一慢,還沒來得及站直后腦便被硬物擊中,一時間眼花繚亂,暈眩無比。兩三秒后思緒才清明起來,側身一看,原來是顆小石子。
“還要嗎?”原先巨大的精靈此刻已經變成普通身形,手中石子拋接起落,似笑非笑。
李未濟生怕這石子向自己飛來,急忙說道:“不要了,不要了。”
兩句不要了,他會心一笑,原來這又是和莫笙的對白。
樓層拐角,空間狹小,狠狠解了煙癮,以為此處裝有監控的他習慣性對著墻角擺出微笑表情。
莫笙看在眼里,輕笑道:“1024。”
然而他并不明白莫笙說得是什么意思,只好禮貌客氣地回答:“小姐姐剛才的表演非常精彩啊。”
“討生活而已。”
這句話讓人心頭微動。
現代人很少用這種詞匯了,因為深藍安排好一切,衣食住行都有最低保障,生活美好,根本不需要向誰討。眼前的這個模特,明明光鮮亮麗,卻沿用舊時代的說辭,順嘴說的話最接近心聲,難道她對現在的生活不滿?如果真是這樣,要不要向和平系統匯報?
猶豫片刻,他抬起手腕準備使用神經元網絡聯系大樓的和平系統,耳邊傳來甜美詢問:“還要么?”
仿佛做賊心虛,他連忙擺手應道:“不要了,不要了。”
莫笙把剛才翻出來的東西一件件裝回皮包,說道:“那我走了。”
本是萍水相逢,何況她還給了自己解癮的煙,雖然她好像對生活有些許不滿,但深藍自會去處理。
念及此處,他說道:“祝你平安喜樂。”
這是李未濟的慣用語,他認為平安喜樂四個字包含了人世間最美的祝福,每當與人分別時都要順嘴一說。
莫笙已經走到拐角的出口,聽到祝福后特意回轉身很認真地對他說了句謝謝,這才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記憶中的莫笙雖然消失了,可游戲中的精靈還在。
美麗的精靈拿著石子似笑非笑,李未濟總擔心這石子會脫手擊中自己,眼睛隨石子上上下下,不敢分心。
猛然間,李未濟腦子里響起IPZ-127的聲音:“數據采集完畢,你可以退出來了。”
這一秒,他心神散亂,精靈手中石子立刻飛出,結結實實打中下巴。李未濟只覺得被人近身肘擊,下巴疼,耳朵酸,頭暈目眩,失去方向,跌跌撞撞游走在風雪的邊緣。
精靈不等他穩住身形,以極為輕盈的步伐襲來。精靈來勢洶洶,李未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使用側翻滾來閃避攻擊,卻感覺小腿疲勞,發不出力來。兩秒鐘后,精靈出現在他左后側,手起手落,李未濟脖頸一麻,暈倒在地。
迷迷糊糊,李未濟只覺得周圍很冷,自己正在快速下落,失重的感覺讓膀胱自由奔放。
「自由訓練已經完成。」
「您可以隨時重復練習。」
「祝您平安喜樂。」
聽到游戲提示,李未濟猛地坐直身體,才發現已經回到登陸平臺,眼前的副本列表光亮照人,剛才的一切如同長夢,唯一真實的只有被游戲艙處理掉的尿液。
意猶未盡,剛才的副本明明還有更多的內容,可惜自己卻沒能通關。這個副本結合了自己的記憶,明顯超出新手訓練的范圍,以后恐怕沒有機會再體驗了。李未濟心中無限感嘆與遺憾,悵然若失地退出登陸平臺。
穿戴整齊,他坐在游戲艙上,漆黑的房間里只有IPZ-127眼中微弱的光。
“做得不錯。”IPZ-127說道,“等記憶數據匯報給深藍之后,這案子或許會有進展。”
“到時候告訴我一聲。”
“這么大的事肯定會層層通知。”IPZ-127說到這里,眼中的光芒散去,頭顱低垂,死了一般。
李未濟明白這是生活區和平系統離開的征兆,片刻后,警員IPZ-127復蘇,眼睛里又有了光。
“李先生,您的案件已經完結。感謝您為社區和平做出的貢獻,做為回報,剛才使用過的游戲艙隨后會通過傳輸帶寄送到您家中。您的信用評分現已更新,具體評價請您在神經元網絡管理中心查看。”
聽到這么程式化的語言,李未濟心中些許感慨,同樣的軀體,僅僅因為操作系統級別不同,給人的感覺卻天壤之別。被生活區和平系統控制的IPZ-127明顯有各種小動作,更為豐富的表情以及恰到好處的語氣助詞,外在表現上更像活人。一旦失去了高級系統控制,IPZ-127就變得生硬,如鐵。
“請跟我來。”警員IPZ-127打斷李未濟的思考,“我為您辦理結案手續。”
他跟在警員IPZ-127身后,剛走一步就停下,他感覺自己不太會走路了,這種體驗有些怪異,他說不上來具體的變化,但他知道這種變化與游戲有關。又走了一步,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正試圖用游戲里的發力方式走路。現實生活中,走路是自然輕松的事,兩腿受力均勻;而游戲里,李未濟總是下意識準備側滾翻,所以走路時小腿會更用勁,肌肉繃緊。剛離開游戲艙,頭腦卻還保持著游戲的念頭,身體自然就有些不適應。
“您怎么了?”警員IPZ-127問道。
他快走兩步追上前去,說道:“沒事,繼續走吧。”
怎么可能會沒事呢,玩游戲不到一小時,自己走路的習慣就產生了變化,而且恐怕再也變不回去了。李未濟不停地調整著小腿和腳掌的發力狀態,漸漸地適應了新的走路方式。
跟著警員IPZ-127在黑暗中走了三四分鐘,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第一次進這個房間我就很想問,這房間究竟是做什么的,一片漆黑中好像隱藏著數不清的東西。”
警員IPZ-127說道:“抱歉,我沒權限回答您的問題。”
李未濟閉口不言,又走了五六分鐘,只看到IPZ-127眼中的光有規律地閃爍著,好像是在發送某種信號,片刻后,黑暗被撕開,光線爭先恐后地涌進來,探頭一看,竟然是一部電梯。
“結案手續辦理完成,您可以通過神經元網絡管理中心調取查看。”警員IPZ-127對李未濟說,“您可以回家了。”
心里還是有太多的疑問,但他也知道目前沒辦法得到答案,帶著一頭霧水走進電梯,按下13層。
回家的感覺真好。
你有多久沒回家了?
半年還是一年?
是不是學會了報喜不報憂,是不是想在無人的夜晚聲嘶力竭的吶喊?
家里的飯菜很想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