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李未濟和黎易也不幫忙收拾，直接打開投影儀準備播放各自攝錄的游戲內容。
淼淼沒好氣白了丈夫一眼，警告道:“別忘了帶兒子去體檢。”
黎易應付說:“知道，知道，我早設好提醒了。”
淼淼便拉著小暢進了臥房，客廳逐漸昏暗。
投影儀亮起，黎易剛要接入游戲視頻，李未濟伸手一攔，說道:“要聞。”
黎易道:“新聞有啥看……”
他沒把話說完，因為美麗的新聞主播正說起莫笙之死。
時隔近三十天，這起突然死亡事件終于有了官方說法，被卷入事件中的李未濟堅耳。
莫笙是自殺的，但不僅僅是自殺這么簡單。
一切都要從基因偽造技術說起。
當深藍公布基因測評后，世界嘩然，原本平等公正的社會秩序瞬間打亂。
基因分數成為生活工作的重要指標，各種隱性歧視層出不窮。
雖然深藍已經提前出臺了相關法律法規，但人類的理性總是來得很慢。
矛盾，沖突，流血。
短短一年，整個社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走向黑暗。
突然，一種神秘技術宣稱可以提高基因評分。
很多人去所謂的黑市嘗試這種技術，他們的基因評分普遍提高了，生活立刻對他們友善起來。
一夜間，矛盾緩和，整個社會又恢復欣欣向榮的樣子。
可預見的動亂于無聲中平息，這一切似乎都要歸功于那項神秘的技術，可當時沒人能說清楚這項技術的來源與原理。
世界在疑惑中發展前進，直到大多數人都能正視自己的分數，提高基因評分技術逐漸失去市場，淡出人們的視野。
是的，你沒猜錯。
所謂的提高評分只是一個謊言，深藍洞悉基因測評的每個流程，它有太多手段讓一個人在血液、尿液、毛發等檢測中作假。
深藍親自揭秘了這個謊言，人民群眾廣泛討論，但此時社會環境與道德共識早已劇變，大多數人在《年度深藍考核表》上勾選理解。
那個謊言像是潤滑劑，讓當時生銹的社會重新運轉。
莫笙也需要這樣的潤滑劑。
十歲之前，她是幸福的。雖然她的基因評分只有c＋，但這棟大樓的每個居民都有良好的生活素養，不會借評分說三道四。
問題出現在十歲之后，父母離婚，她被判給更有經濟能力的父親，并搬到第25號生活區。
與其他流動性極低的生活區不同，25號生活區接納一切流離失所的人。這里的居民成分極為復雜，總是發生各種意外，讓和平系統甚是頭疼。
小小的莫笙并沒有能力快速融入這種復雜的生活，生活便報以她痛哭。
最開始是同學欺負她。
用恐怖的女鬼替換她喜歡的櫻花課本封面。
借著人多擁擠故意把她往桌角撞。
看她快跑時偷偷伸腿絆一下。
悄悄刪除她的作業存檔。
他們太享受這個女孩驚恐、疼痛、哭泣、無助的樣子。
然后有個老師也開始嫌棄她。
無緣無故大叫。
天天就知道哭。
經常不交作業。
老和同學打架。
這樣的人長大了也只是社會的負擔，更何況傳言她的評分只有c＋，簡直不堪教導。
先入為主，罔顧事實，這個老師再也不拿好臉色對她。
她和父親訴苦，可是父親卻覺得是她大驚小怪，并買了很多零食打發她。
終于，她生銹了。
木訥。
沒有靈氣。
就這樣行尸走肉過了兩年，十二歲，本命。
李未濟在這個年齡失去父母，莫笙也差不多。
父親找到新歡長時間不在家，無人關懷的世界滿是曲折。生理開始發育，各種觀念逐步建立，她用委屈與疼痛的視角窺探外界，外界回饋她黑暗與冰冷。
但她不認為這是黑暗和冰冷，相反，她認為自己找到同類，找到可以抱團取暖的地方。
在一個由私人搭建不被深藍監管的網絡論壇里，她傾訴，她爭吵，她偽裝，像個成年人。論壇里的其他用戶熱烈地接受了她的存在，她如魚得水。
于是，她知道了很多不被人關心的次要的小眾的甚至虛假的信息。
“這你都不知道？”
“不會吧，你還相信新聞？”
“不要坐井觀天，多出去看看吧。”
“你被洗腦了，洗腦懂不懂？我說的才是真相。”
這些話常掛在她嘴邊，只要用上這幾句話保管其他人啞口無言，那感覺太美妙。
于是，她故作大方原諒了那些欺負她的人，誰叫他們只是眼界窄小的普通人呢。
她高傲地活著，自比黑天鵝。
其他人哪能任她囂張，當她又一次說出“坐井觀天”準備結束唇槍舌戰的時候，一個冷不丁的聲音響起:“c＋。”
她慌了，她怒了，她厲聲叫喊:“誰說的？誰說的！”
沒人承認。
法律不允許基因歧視。
她環視四周，咬牙道:“造謠死媽。敢說不敢認，沒種。”
“誰造謠了，我親耳聽到老師說的。”
在學生心中，老師與權威是相等的。這事既然是老師說的，那多半就錯不了。面對一個c＋，他們突然有了底氣。
這群人嚷嚷起來，c＋的聲音如層層波浪拍在她身上，生疼。
她倔起來，眼淚含著，吼道:“我是a。”
其他人當然不信，又嚷。
她說:“這周六我就拿報告給你們瞅瞅。”
大家便不作聲了，基因評測報告不可能是假的。
看到同學沉默，她嘴角上揚眼睛卻打轉不定。
基因評測不可能是假的，她只是c＋。
c＋怎么變成a呢？
她在那個私人論壇提問，大家都說沒有辦法，她失望到胃疼。上廁所的時候，她收到一段私信，信中說起深藍的謊言，還說這項技術仍在黑市流通。
黑市？
被允許存在卻不被允許提起的地方，通過私聊她還是知道了進入黑市的辦法。
25號生活區西面的黑市，入口隱蔽在導彈外殼里。
這枚導彈當初是為清理突變生物而發射的，但那些突變生物干擾了脈沖多普勒引信的雷達，雷達沒能接收到正確的回波信號，導彈并未引爆。
多年以后，突變生物被徹底趕出生活區，導彈也因為生物腐蝕失去效用，一些人便圍繞這個被導彈砸出的深坑不斷開拓，最終發展為黑市的一部分。
很幸運，莫笙找到了偽造基因的業務。利用深藍提供的技術基礎以及黑市緊跟時代的研究，她終成了a。
代價是什么？
是余生每月定時服藥，是余生必須按黑市的“流星計劃”生活，是余生所得80用來還債。
為了可笑的面子，她步入深淵。
后來的一切，大家都知道了，表面光鮮的美艷模特跳樓，像流星。
新聞很詳細地揭示了莫笙與黑市，沒有任何隱瞞，因為這個黑市已被徹底取締。
黎易長舒一口氣，問道:“你怎么看？”
李未濟道:“新聞里提及黑市有人利用尸體和腦波模擬制作《激戰》的外掛，這事倒是新鮮。”
黎易沒想到好友的重點竟然在這，沒好氣說道:“我是問你對莫笙的事怎么看。”
李未濟擺手道:“說明我是無辜的。”
剛說完，神經網絡便提醒他收到來自和平系統的通知，不用看也知道是莫笙事件的報告和事后補償。
清理掉通知，他催促黎易道:“快把你的游戲錄像放出來，我看看你都經歷了啥。”
黎易無法揣度好友心中的想法，他只好調出游戲錄像，投影儀畫面一閃，烏卡的大眼睛躍出屏幕，嚇得剛出房門的小暢哇哇大哭。
黎易快步抱起兒子，輕拍他后背低聲安撫著。
淼淼聞聲也跟著出來，摸摸小暢的頭，問道：“我的小乖乖怎么哭了？”
小暢哽咽含糊地回應道：“怕怕。”
淼淼從丈夫手中接過孩子，柔聲細語道：“乖乖不怕，乖乖不怕，媽媽在這里。你看吖，這個是青蛙，青蛙是益蟲，是人類的好朋友。好朋友是不會傷害你的，對不對？”
小暢回頭看了看投影儀，哭聲漸止。
“乖寶寶，我們漱口去。”淼淼白了丈夫一眼，黎易陪笑。
李未濟一直盯著投影儀，等淼淼娘倆進了衛生間這才說道：“我也要找個老婆。”
“找去唄。”黎易一屁股陷在沙發里，“誰攔著你了。”
李未濟便不再說話，專心致致看看視頻。
看著看著，他的眼睛噙滿淚。
他萬萬沒想到堅石哈克蛙部落會被屠滅，自言自語道：“這就是事件失敗的后續影響嗎？”
黎易不確定他說的是哪個事件，問道：“什么事件失敗？什么影響？”
李未濟答道：“元吉當時說的任務提示：解救布洛普，阻止審訊團控制堅石哈克蛙部族。雖然我們當時阻止了審訊團控制堅石哈克蛙，好像完成了任務。可事實上，這個任務咱們失敗了，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找到布洛普。沒有布洛普，就沒人可以破解審訊團控制堅石哈克蛙的方法。所以，我們離開之后，審訊團才能那么輕易地去屠村。”
黎易沉默不語。
李未濟又說：“幸好游戲沒把事做絕，還留下烏卡這條線。之前我們一直猜測他的故事，沒想到游戲會這么演繹，挺戳人的。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烏卡線和斯克鼠線要如何會師，有點期待了。”
黎易搭腔道：“我是看不到了，你到時候錄下來給我看吧。”
“嗯？”
“我要帶暢暢去體檢，一去一上午。”
李未濟喔了一聲，許諾道：“我讓老爺爺把之后的劇情都給你錄一下。對了，還有那兩只米老鼠……”
“米老鼠怎么了？”
“我懷疑他們是外掛，但我沒有證據。”
“外掛？”
“剛才的新聞。”
黎易回憶了一下，奇道：“你是說……”
李未濟點頭道：“我待會向和平系統反應一下。還有，你這段錄像借我看幾天，我學習學習老爺爺的戰斗技巧。這舉重若輕的感覺，太厲害了。”
神經網絡提醒：黎易申請傳遞視頻文件，是否接受？
確定接收，李未濟也把自己錄的游戲視頻調出來，說道：“你不是一直好奇履霜幾百人被我們幾個人打怕的嗎，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