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
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巴爾古夫領主,雪漫領的統治者坐在龍霄宮大殿盡頭的座位上,皺著眉頭看著站在宮殿之中的黑色身影。
一身黑色的斗篷,外表純黑內襯紅色,寬大的披風瀟灑的在身后垂落,顯得很是利落瀟灑,而兜帽之下的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之中,只露出了光潔的下頜。
很年輕的法師,而且也不是人類以外的種族,這讓巴爾古夫領主有些失望。
他本來是不打算接見對方的,雖然他并不是一個愛擺架子的領主,但是也的確是日理萬機,整個雪漫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頭疼了,尤其是在現在整個天際省的局勢都岌岌可危的情況下。
要是隨便什么人來到龍霄宮,既不說名字,也不說自己有沒有帶來重要的消息,卻都能夠得到他的接見的話,那巴爾古夫領主到底還要不要工作了?
現在之所以改變主意,是因為他正在為局勢頭疼的時候,接到守衛的匯報,忍不住的覺得應該不會有人閑得無聊來消遣自己,再加上守衛說對方看上去神神秘秘的,他才會下意識的認為或許應該見一見。
只可惜,這位法師的初印象就讓巴爾古夫領主有些失望了。
神秘倒的確是很神秘的……
但是年輕也的確是太年輕了……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很多人即使表面上不說,實際上也還是這么想的,尤其是法師這種職業不同于戰士,需要的不是年富力強,而是智慧和知識經驗的積累,往往都是伴隨著歲月年齡而正比增長的。
不是天賦異稟的種族,又沒有特殊的血脈,這樣的法師基本上都只是學徒級的菜鳥吧?
為了確認這一點,巴爾古夫領主也仔細感覺了一下,發現對方神圣的魔力波動真的異常微弱,根本就感覺不到,終于是徹底死心了。
“你有什么事嗎?”沒有將想法與失望表露出來,領主沉聲開口問道,臉上滿是威嚴的樣子。
“領主大人,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個旅者……”魔術師有些感慨的打量了一眼這位同樣久違了的雪漫領主,然后微微一笑,“此次前來冒昧拜訪,是想要和你做一個交易。”
“交易?”
巴爾古夫領主微微一愣,接著也來了些興趣,他身體前傾一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神秘人:“說說看,具體是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那個神秘的法師微微抬頭,對著自己笑了笑,兜帽之下的那雙清亮的眼眸一下子與他對視上了,宛若是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魔力,能夠將人的靈魂吸扯進去。
沒有任何的抵抗,巴爾古夫領主覺得有一種古怪的僵硬感在自己的身體里蔓延,阻礙著哪怕最為簡單的動作,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只是瞬間,他就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扯出了身體,在某種無形力量的拉動之下,被吸入了那雙比黑洞更加恐怖的眼眸之中,天空與大地都在他的意識之中迅速遠離,時光變得可見而且瞬間拉近,不斷放大。
又或者他的靈魂其實沒有被扯出身體,而是腦海之中有什么信息流進,如同有一整個宇宙的圖像在他的思維里完整的徐徐展開,仿佛像是站在邊緣俯瞰著黑暗而可怕的無底深淵一般,讓他在這一瞬間確切的看見了——
未來!
從極近到極遠,從極大到極小,它們蜂擁而至,圍繞著這個人類的感官而不斷的旋轉。
那是宏偉的末日毀滅的一幕,虛空都在震動,混沌也在解體。
極其浩瀚無盡,遠非人類可以想象的恐怖,那是一顆顆古老天體在顫抖崩裂……
令人不安的啟示猶如洪水般涌上巴爾古夫的心頭,令得他一瞬間就明悟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奧比斯的宇宙里,一共有著八大行星,根據那些極端古老卻一直流傳到今天的傳說,那些天體其實都是隕落的伊德拉的“肉體”……意思也就是說,每個行星都是一個神的位面或者說身軀,分別對應八圣靈的傳說與信仰。
而每個神的位面的質量和體積都是無限的,但在凡人眼中以球型出現,這就是星球的真實面目。這是由于凡人自身的思維限制及定勢的緣故,他們眼界未開,只能夠將極其遙遠的諸神的尸體,看成夜空中一個有限的“點”。
就現在看來,這并不是無稽之談。
那些天體、那些被夜空包裹著的巨大位面,此時此刻正在顫動著發生崩解,已然沉寂了萬古無窮歲月的它們,正在從“死亡”之中重新活過來,在宇宙之中掙扎著要擺脫虛空的束縛。
虛空就仿佛是憤怒的海洋在不停地撕咬,洶涌澎拜的巨浪一波波的拍來,諸神復蘇、世界崩滅,令人戰栗的震動波劃過,動搖著瑟瑟發抖的虛空。于是空間扭曲,時光也被卷成漩渦,一切秩序、規律乃至是常識都開始變得錯亂。
世上萬物都被顛覆,莫說是物理規則了,就連魔法在這一刻都會失常。
在宏觀層面上,甚至是時間之河都出現了蜷縮,一切的一切都在分崩離析,八大位面宛若八根輻條,如同車輪結構支撐著中間的物質位面,整個世界都正在自內而外的坍塌破碎。
從虛化的歷史信息,到實體的物質能量,所有的一切就如同沙灘上堆砌起來的沙子城堡,在海潮洶涌拍打過來的瞬間,就已經土崩瓦解。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說這個世界是一座屋子的話,那么現在的情況就是屋子的所有支柱、地基、承重墻等等,都突然活了過來,它們試圖向外逃離,擺脫超越自身注定的命運,但是不管怎么樣屋子肯定是要塌了的。
巴爾古夫只能夠被動的接受這信息,即使是再為堅毅的諾德蠻子,在這一刻也是不禁失神。
這和種族無關,也不是凡人的意志和心智可以輕易承受的沖擊,他只覺得頭暈目眩,有著無數恐怖的景象和念頭將他的意識擠壓,壓制了他的本能與理性。
這恐懼能夠壓垮任何凡人的理性,尤其是在被直接啟示,頓悟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情況下。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奈恩星球,看向了凡人所生活的世界。
緊接著,就看見暴怒的汪洋吞噬陸地,一座座火山爆發冒著滾滾濃煙,在史無前例的超級大地震之下,群島與大陸開裂,紛紛沉入海中……奈恩也不例外,地骨開裂,上古之神從地淵之中爬出。
下一刻——
有一個清越明朗的聲音,在男人的身旁響起:“這便是終點,祂們自星辰而來,一切皆將終結。”
一個激靈,巴爾古夫恍惚間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有些茫然的轉頭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還是置身于熟悉的龍霄宮之中,諾大的宮殿不可避免的顯得有些空曠,下方的兩張長桌和一排排長長的火盆排列整齊,火盆中正在熊熊燃燒。
讓空曠的宮殿的空氣在寒冷之中多了幾分暖意。
在以往的時候,坐在這里的他都會有種充實感,雖然很頭疼各種處理不完的事務和麻煩……但是現在,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了異常的不真實,似乎是無根浮萍,隨時都會消失。
“領主?”
旁邊的護衛長是精銳之中的精銳,一瞬間就察覺到了異樣,立刻就誤會了。
難道說這個法師這么不怕死,在覲見雪漫領的統治者的時候,竟然膽敢使用幻術試圖迷惑操縱領主的精神?
“住手,我沒事。”巴爾古夫回過神來,抬起手來沉聲說道,制止了從四周圍過來的眾護衛們。
后者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是太確定現在到底怎么一回事,不過還是宮廷法師就在旁邊,仔細觀察了一下領主的狀態,確認沒有被什么法術影響干涉到之后,才對著護衛長點點頭。
一場不(單)必(方)要(面)沖(毒)突(打)就此消弭在無形之間,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坐在座位上的巴爾古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臉色非常的陰沉。
他很希望自己剛剛經歷的一切,那些短暫而片段的意識都是一場虛妄的夢境,但是卻偏偏真實得讓他毛骨悚然,那既不是圖像也不是聲音,而是無可否定的天啟。
這個自稱只是一個旅者,無比神秘的法師,剛剛將他的心智送入時間之河,跨越時間之淵,投射向未來的精神已經清晰地看到了那場恐怖的末日——
母庸質疑,整個宇宙在并不遙遠的未來,將會發生一場大崩塌、大災難、大滅絕!
“為什么會這樣?”嘶啞著聲音,男人開口問道,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神秘存在。
他會見對方,是希望這個人能夠給這些天一直在頭疼的自己帶來什么轉機。
現在可好,轉機的確出現了,巴爾古夫之前一直都在頭疼因為天際內戰,糧食急劇減產的問題,現在似乎一下子就不用頭疼了——在更加可怕的災難面前,這根本不算值得重視的問題。
“創世之后,無伊德拉生還……”
魔術師微微一笑,“但是諸神是為什么要犧牲自己而創世?塵世以及凡人并不是理所當然的享有祂們犧牲帶來的紅利,祂們現在不想繼續維持世界了,就這么簡單而已。”
此時的墜落是為了彼時的飛升,諸神是為了超脫才創世。
而不是因為神愛世人,大公無私,所以才開天辟地,身化萬物……
這種事情沒有誰對誰錯,也無善惡之分,只是弱者實在沒有選擇的權力,所以一切就只能夠到此為止了。
“法師,你之前說的交易……是什么?”深深呼吸一口氣,巴爾古夫沉聲問道。
這絕對是一位可以比肩諸神的存在,不管如何也好,這也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倚仗的一線生機了。
時間匆匆而過,約莫兩個月之后。
一座常人不可見的高塔,在雪漫領屹立了起來。它模仿世界輪的構造,將自己置身于絕對的宇宙中心,復現創世規則的基礎,化作了現世的支柱。
夏冉親自走了一趟世界之喉,在不為任何人所知的情況下,取走了雪塔的原石——“塔”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在這個世界之中,卻并非都是指代塔類建筑物。
譬如說“黃銅塔”,就是鍛莫一族為自己所造的神,這座走動的巨塔外觀呈人形,是行走于世間的黃銅巨人……
又譬如說“混沌之杖”,本身也是眾多“塔”之一……所以“雪塔”的真實面目其實是一座山,屹立于天際的世界最高峰,這個也并不出奇。
魔術師本身也沒有什么好在意的,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與其讓這些東西跟隨著整個宇宙一起消失殆盡,還不如拿來用一用,順便也可以維護一下這段歷史的關鍵進程。
沒錯,夏冉并不打算在這個時間段篡改歷史,這樣做會導致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這個宇宙是大神阿努所做的夢……
時空在超越者面前都可以被肆意玩弄,但是如果要修改的時間線陷入了兩個大能存在的角力之中,就會變得非常麻煩。而阿努大神雖然不知道是經歷了什么,陷入了這樣的長夢之中,但絕對是不朽者之中的佼佼者。
祂的夢境創造了上古卷軸的宇宙,這個并不出奇,但是可怕的就是,就連夢中的一個個念頭,都能夠演化成概念性的諸神,在逃出阿努的夢境之后,也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者,稱得上是上界神魔一般的存在。
這個就很可怕了。
夏冉不想發生無謂的爭斗,浪費時間,所以在回溯了一下這段歷史之后,他覺得維護這個時空節點是收益更高的選擇。不要與阿努發生沖突,讓一切如同歷史那樣進行下去。
這樣的話,他的這段過去還能夠得到雙重保護——要是有人想要在這方面做文章的話,時間線隨之變動,也會波及到這位自暴自棄,陷入長夢之中的強大不朽者,到時候就會迎來加上起床氣的雙重打擊。
“真是令人懷念啊……”
在高塔之上,迎著獵獵的長風吹拂,魔術師注視著那伴隨著肉眼不可見的法則光柱,傳送抵達了這個位面的一群人。
他們憑空的出現在雪漫領正北方的雪山深處,在漫山遍野的鵝毛大雪和怒吼的寒風之中哆哆嗦嗦,一個個都凍得像是孫子似,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出現在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很好的在第一時間就融入了這個世界之中。
魔術師看到了還是一米四的蘿莉在絮絮叨叨的給團員和臨時團員們說著什么的一幕,也看到了當時還很青澀的自己。
剛剛進入這個任務世界的迷途者夏冉,也是一邊拂開落在頭上的雪花,一邊轉身看向遠處雪漫領佇立著的那座高塔,平靜微笑了起來。
魔術師移開視線,不再與自己對視,畢竟這種感覺委實是有種精神分裂的微妙感。
他轉眸看向天空,注視著那一道道在過去或者未來降臨的光柱,這是空間的超時空投送技術的痕跡,就像是戰斗機的軌跡云一般明顯。
在這段時間里,這個世界就不斷地涌入一些域外來客,其中既有手無縛雞之力,無法依靠肌肉力量砸爛物理規則,速度也是慢得宛若老奶奶過馬路,根本達到不了光速標準的普通人。
也有那些上位者的氣息。
這個可以理解,這個世界的層級對于漫游者都不算普通副本,也有很多祂們可以使用和追求的力量、知識等等機遇,所以在空間主線開放的時候,肯定也是會用盡手段降臨到這個世界的。
夏冉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不愿意和祂們起什么沖突,所以雖然不阻止這些努力上進的同事,但是卻很委婉的向祂們表達了自己不想被別人打擾的想法——
在無限的神性光輝照耀之下,巨大的古蛇盤踞在無數條時間線的天際省之中,冷漠的看向在一個個不同的事件元之中降臨的漫游者,龐大神圣的身軀散發出冰冷的意味。
生人勿近,熟人滾遠,敢靠近就打死你!
這種不加掩飾,赤裸裸的威脅,在衡量了一下彼此的差距之后,那些域外神魔很明智的選擇了退避三舍,沒有一個跨入天際省的地界之內。
而同一時間,在龍霄宮的深處,不但也被籠罩在無限的神性光輝之中,還無比接近神性源頭的那把魔神器,卻是禁不住的在顫抖著發出陣陣嗡鳴,連帶著世界之外的湮滅領域之中的魔神本體都感到一陣陣戰栗。
無法想象的強大……
梅法拉感到了極其可怕的危機感,前所未有的。
因為烏木之刃這柄魔神器就相當于祂力量的延伸,所以祂非常直觀的感受到那個近在咫尺的存在是何等偉岸,何等宏翰,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力敵抗衡的存在,讓祂也有種隨時都會死亡的窒息感。
在激起對世界之外的未知領域的強烈好奇與興趣的同時,梅法拉卻也覺得有必要做些什么。
那條神祇形象是七首十角的古蛇的域外神明,讓祂生不起對抗的心思,而自己被封印的魔神器還在對方的眼皮底下,這就難受了……現在對方根本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但是命脈捏在別人手里終歸不是事兒。
快點找個倒霉蛋綁定自己的魔神器,至少帶離龍霄宮的范圍,不要距離那座塔、那條蛇這么近的距離,這會讓祂沒有任何安全感。
同時也可以進一步執行自己的逃離計劃……
——這么想著,梅法拉覺得自己得盡快行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