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王安的之死,韓經連紫女都沒有告訴過,這也是她提到此事時盯著韓經的眼神怪怪的原因。
韓經沉默撫額,沒有考慮到紅蓮與韓王安的感情與自己幾人大不相同。
當年韓國主昏臣虐,朝政混亂,外受辱于諸侯,內煎民于水火。
朝綱不振,百姓流離失所,韓經也好,韓非韓宇也罷,心底應該都是恨不得韓安去死的。
可紅蓮不同,她大部分時候就是無憂無慮的韓國公主,韓安也對她格外疼愛寵溺。
念棧權位的韓安與紅蓮沒有權力爭奪的利益沖突,也將所有的舐犢之情給予了紅蓮,他在紅蓮心目中的存在感是不下于韓非的。
“看來衛莊很早就在王宮最深處埋下了他的眼線。”
韓經吁出一口悶氣,良久才開口。
“你不否認?”
紫女見韓經光棍的認下了,還是有幾分驚訝的。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韓某做事,但求問心無愧。”
“不過,你還要替我約紅蓮單獨出來,以你的名義。”
韓經撐起身子,第一次以壓迫性的姿態靠近紫女,“我要跟她單獨談談。”
草堂的麟兒看出了義父與紫女的郁郁之色,乖巧的沒有上來叨擾。
典慶還是那副脾氣,職責以外,他不感興趣的,一律不予過問。
倒是聰明人張蒼提著甕越人采百果自釀的果酒,自來熟的要跟韓經喝上幾盅。
“來,再為楚先生滿上。”
張胖子滿面紅光,一口酒,一塊豬耳朵,吃的是極為帶勁。
“這可不僅僅是普通的百果釀,里面加了大補之物。”
看了看顏色深郁的碗中酒,韓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喝下去。
想到越人時常與蛇蟲蟻蝎為伍,張胖子所說的酒里補物不會就是這些東西吧。
不過,這胖子可是活過了一百多歲,他的飲食應該沒什么問題才對。
想到這,韓經將提到嗓子眼的心暫時又放回了肚子,舉起酒碗碰了一下,泯了起來。
仔細品鑒,確實在果香之外,有股說不上來的味道,略帶腥膻之氣。
心事重重的韓經原本是喝不出來的,在張蒼的提醒下,一下就覺察了出來。
“嘿嘿...”
張蒼笑得猥瑣又放浪,韓經將碗中酒一口干了下去,他立即又幫忙滿上,此刻就引為知己,視為同道中人。
果然是大補之酒,一股熱力直達五肢百駭。
“張先生,上回你說的秦國一統四海八荒之后,你將亡命天涯,以待將來。”
“難道在先生眼里,秦國將有反復?”
男人的話題不是政治就是女人,現在酒席方開,談論的話題自然是跟天下局勢有所相關。
“楚先生遠離中原,安居東海之濱,蒼這才敢對你實言相告。”
起勁得嚼了幾口嘴里的豬耳朵,張蒼推開桌上的碗碟,用手指在酒碗里蘸了蘸,在桌面比劃起來。
“現在的秦國已占天下大半,所余唯楚齊二國,不過它們也是遲早的事,只在這三五載之間。”
“而天下歸一之后,秦置郡縣,在天下各處推行商君之法,以秦法為天下法,約束四海萬民。”
“時移境遷,當年商君入秦時,秦國才多少郡縣,如今又有多少郡縣!”
“商君之法為強秦之法,卻非治天下之法,六國雖滅,可不代表六國亡余就被一掃而空了,他們將蟄伏起來,等待大秦露出它最虛弱的時刻。”
邊說,張蒼大致在桌面勾劃出天下版圖,“而掀起這場亂的,不在三晉燕齊,只在秦楚兩地!”
“先說秦國本身,秦法治下之嚴謹,無出其右,下到庶黔首,上到卿士大夫,都匍匐在法律法規之下。”
“但它也有不足之處,一是急于求成,一味苛求完美,勢必在推行之初,過度煎迫六國遺民。”
稍微停頓了一下,張蒼喝下一口潤了潤喉嚨,“更大的憂患在于,秦法治官民不制君,咸陽宮的那一位已經近與天齊,言出法隨,現在的大秦是真正的奉天下而供一人。”
“這在列國紛爭之時,有外部壓力制約,歷代秦君從來沒有這樣過。”
“權力之毒,一旦沾染上,后世秦君難免效仿,甚至變本加厲,繼而荼毒天下,這才是大秦最大的憂患。”
重重的將筷籌在桌面秦國的地方敲了敲,張蒼縮了縮因激動挺直起來的身子。
“再來說說這楚國,為什么它會成為推倒秦國統治的禍亂之源。”
“主要還是楚國廣袤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楚人早已適應了楚君松散的聯盟性質的統治,楚王的旨意向來是不出郢都以及王室采邑。”
“高度的自治自主權,在秦吏以及秦法進入之時,勢必要產生劇烈的碰撞摩擦。”
“楚人楚地可是要比秦國還要大呀,咸陽明君在位,不生亂便罷,一旦禍起蕭墻,楚地烽火就是大秦的催命符!”
舉起酒碗,“楚先生,飲了這碗,壯骨補氣,你我坐看龍蛇起陸之時!”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飲甚!”
韓經端起酒碗與張蒼碰了個結實。
扭頭之際,眼神與上前來添菜紫女對視了一眼。
都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對張蒼的訝然與尊重,儒家荀子門下第一可能有點狂,但這番見識,天下又有幾人!
韓非兼法、術、勢之長,幾近以法入圣,滿心的存韓之念,卻無存韓之策,說明他也沒有這個師弟的見識,看出秦國的重重危機。
紫女震驚的不僅是張蒼的學識,還有對韓經的重新認識。
因為從韓經的種種布局來看,他的想法與張蒼不謀而合,而韓經可以說是看得更深,行得更遠。
“天下興亡,苦的都是百姓,不談這些沉重的話題了,美酒相伴,當縱情風花雪月。”
“話說,楚先生上回提到的漢城風流茗翠,可是確實?”
酒興方酣,張蒼心想,可以跟先生聊點成人的話題了。
“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韓經一臉誠摯,“張先生博覽古今,集百家之長,可曾還記得白馬非馬之說?”
“名家,名宿公孫龍子,張某敬佩之至。”
張蒼一拱手,“春秋已逝,戰國也將不鳴,名家雖然開始有所沒落,但名家名篇,發人警醒,吾輩從中獲益良多。”
“我與先生一見如故,楚某也就不瞞先生了。”
紫女從旁一看韓經一本正經,信誓旦旦的樣子,就滿頭黑線,腦海里全是當初他在紫蘭軒扮豬吃虎的樣子。
“名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無人識。回眸一笑百媚生,七國粉黛無顏色。”
“漢城為正華夏衣冠,研習中原風氣,漢城學宮正在建造,即將落成。”
“落成之日,廣邀天下各學派入學宮教授百家之言,推廣百家學識,重現百家爭鳴的崢嶸姿態。”
拍了拍張蒼肥大的手背,“我有內幕消息,此女自小聰慧,飽讀讀書,滿腹經綸,名家所派人選必是此女。”
“到時候,先生可盡管與其切磋學問,折服此女。”
“以先生通天識地之賞識...”
韓經咧開大嘴,朝張蒼擠擠眼,未盡之言,盡在不言中。
“嘿嘿嘿....”
張蒼吸溜回流淌在嘴角的口水,“敢問名家殊麗何人?”
“名家嫡傳,天下第一美人,公孫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