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極清脆好聽的聲音,方不言即便不回頭去看,也能猜到聲音的主人該是多么靚麗。
況且以他的本事,就算不回頭,也將身后的人“瞧的”清清楚楚。
他身后是有兩個女子,一個年紀稍大,侍女打扮,微微發胖,圓圓的臉上雙目細長;另一人年紀甚輕,寬大華麗的和服也掩不住苗條體態,雙頰至頸光潔如瓷,眉眼卻是出奇的俊俏,如今只是豆蔻年紀,未到含苞怒放的時節,卻也美麗不可方物。不止倭人中絕無僅有,便是放之華夏,也是出色的美人。
說話的應該就是這個女孩。
方不言緩緩轉身,盯著女孩目不轉睛。
女孩被方不言盯著雙頰泛紅,艷若明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她身邊的侍女將女孩護在身后,叱道:“哪里來的登徒子,好生無禮,還敢冒犯我家小姐,我要稟報我家主公,將你的眼珠子剜下來。”
方不言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只是驟然見到世間之極美好一時不可自拔,并沒有其他的意思,還請見諒。”
女孩偷偷打量了方不言一眼,只見方不言豐神如玉,氣宇軒昂,與此時普遍矮小的倭人自是不同。便是她敬若神明的兄長,在這方面也不能與之相比,只能說各有千秋。女孩想到這里,臉色已經紅彤彤的,又聽到方不言贊美她的美麗,女孩臉色通紅,臻首低垂,扭捏道:“先生是明人嗎?”
方不言點頭道:“正是。”
日本處于戰國時代,對應到華夏就是大明嘉靖年間,時年雖然屢有天災人禍,但是總體國力依舊是區區島國不能奢望的。東瀛與華夏一衣帶水,深受中華文明影響,大明為天朝上國深入人心,是以倭人提起大明無不仰慕。
侍女自然見過不少明人,卻都沒有方不言這般的氣質。她眼力不弱,知道方不言身份必然不凡,此時已經是面色稍霽,又恐方不言對她家小姐糾纏不休,此時道:“小姐,您該回去了,不然主公要著急了。”
女孩注意到方不言說的是漢語,而她說的是東瀛語,本來話語不同,無法交流,但是不管是女孩和她的侍女,都能聽得懂方不言講話。
女孩久隨其兄長,見識不凡,知道世間有的是奇人異士,眼見方不言這般,便篤定方不言非同凡人。
她聽到侍女催促她離開,搖搖頭,對侍女道:“信子,這位先生是有本事的大人物,我正想請教他一下。”
然后不顧侍女急色,對方不言施了一禮,道:“這位先生,我叫阿市,是織田家的,織田信長是我的哥哥。”
方不言道:“原來是織田家的公主,在下方不言,有禮了。”
阿市道:“您是一個大人物,阿市看到沿途的百姓都對您敬畏有加,但是阿市見您好像不是那么高興,您能告訴我原因嗎?”
東瀛受中華文明已久,雖然東瀛并未照搬,卻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禮教綱常,對于女子,特別是未出閣的女子,也是嚴格要求,別說能和一般男子說笑了,就是平常連家門也不容易出來。
織田信長心有大志,不拘小節,而受他寵愛的阿市也隨他哥哥學的有模有樣,所以才能不顧及。
方不言倒是挺喜歡阿市這點,這種喜歡并非是一種情欲,而是單純的對美好的向往,所以他看向阿市的眼神并沒有摻雜任何的情緒,只有單純的欣賞。
正是看出這一點,阿市才會和方不言說話,問出自己的疑問。
方不言道:“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阿市聽的糊里糊涂,問道:“先生您說的是什么,阿市聽不懂!”
方不言道:“這是莊子寓言篇的一段故事,說的是楊朱當年向老子學道的故事。”
楊朱之名于后世不顯,但是老莊之學貫穿華夏文明源頭,老莊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阿市恍然道:“原來是他們,怪不得說出的話阿市都聽不懂,果然是大有學問的圣人。只是楊朱是誰,怎么沒聽說過?”
方不言心道小女孩不懂的多了,若是按她不懂的都是大有學問的標準來評判,世間不知要多出多少圣賢來。
他便解釋道:“楊朱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在戰國時期,有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的說法,可見其學說影響之大。只是他主張“貴己”、“重生”、“人人不損一毫”的思想,在戰國時代獨樹一幟,與儒墨相抗衡,衛道之莊周,引得孟軻等大儒排斥與攻擊,正因為這種非議的影響,使后世學者望而止步;更加之秦皇焚書,漢武獨尊儒家,因而秦漢時即銷聲匿跡。但這并不等于其學說及影響之亡絕,只不過沉隱民間而已。”
阿市懵懵懂懂,點頭道:“原來他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方不言道:“確實如此,楊朱是道家楊朱學派的創始人,他從老子學道時,路上旅舍主人俱都歡迎他,客人都給他讓座;學成歸來,旅客們卻不再讓座,而與他爭搶。”
阿市道:“那些人為何對楊朱前恭而后倨呢?”
方不言道:“楊朱沒學道時,如錐入囊中,鋒芒畢露,世人自然敬他,畏他。學道之后,他已得自然之道,與人們沒有隔膜,常人皆以為他是普通人,自然無需畏懼。”
阿市似懂非懂,想說自己明白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倒是她的侍女信子道:“原來你是因為別人怕你才憤怒嗎?這說明你的道還沒到家?”
方不言笑道:“我哪里生氣了?只是你們以為我生氣了而已。”
阿市道:“啊,原來是阿市孟浪了,請先生原諒。”
方不言道:“這有什么,不過你說的也對,老子說和其光,同其塵。正是無所特顯,則物無所偏爭也,對比起來我確實不到家。”
說罷,方不言氣勢一變,再也沒有方才那種奪目耀眼之感,阿市最先感覺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卻只感覺方不言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阿市忍不住道:“您這是法術嗎?”
方不言道:“世間那有什么法術。”他抬頭看了看日頭,道:“我該走了,阿市公主請便。”
阿市越發感覺方不言就是所謂的高人,眼見高人如此年輕倜儻,忸怩道:“您叫我阿市就好,不用叫什么公主。”
信子見狀輕輕扯了扯阿市衣袖,阿市回過神來,忍不住驚呼一聲,捂著臉跑了出去,信子向方不言道了一聲歉,隨后追著跑了出去。
方不言感覺這小姑娘說不出的可愛,笑過之后,循著一個方向往山中走去,他要在這里暫且容身,等待天神宗的出現。